进诊室之前，宋绯拉了拉衣袖。

　　晏芷袖从打印机那里拿出处方，一回头就看见宋绯站在门口：“进来呀，站在那儿做什么？”

　　“那位先生，我们宋医生给您做问卷，”晏芷袖对旁边等待的男人说，“你们不如去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诊室这里闹哄哄的，肯定不适合做问卷。

　　男人没有意见，看向宋绯。

　　“呃……对，”宋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们去计免区吧，那边今天不接种。”

　　她真是想多了，这里闹腾得很，要是录音不清晰，还要打回来重做。

　　还是晏芷袖想得周到。

　　把人带到计免区，宋绯打开平板进入问卷系统：“我先念一下我们这个调查的规定内容，您可以先把这个知情同意书签了，接下来我问您问题，题目我可以给您看，答案您一定要说出来，因为我们这个是要录音的。”

　　“首先是您的基本信息，姓名……”

　　问卷调查进行了大约半小时，做完以后，宋绯看了眼时间，取血样的人还没来，便问道：“您是空腹来的吗？”

　　“对，”男人答道，“丁医生说要抽血，不能吃早餐。”

　　这个男人，话应该是只听了一半。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宋绯把人带到身高测量仪那里：“我们先量身高体重和血压，然后再抽血，抽完血后您可以领一份早餐。”

　　现在检验区抽血的高峰期已经过去，那个男人不用排太久就能轮到。

　　“辛苦了。”她刚站定，晏芷袖就拿了水杯从诊室出来，“还好有你在。”

　　宋绯摇头：“没有，这个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晏芷袖迈步走向饮水机，声音和缓：“可是，这些东西你一个人是做不成的，需要大家一起才行。”

　　宋绯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有一种冲动想要破土而出。

　　宋绯整理了这几天参与调查的居民，确定名单上所有人他们最少已经打过一次电话沟通过了。

　　宋绯还要再打第二轮，再劝一次。直到第三次，居民坚持拒绝，他们才会把这一户居民划掉，采用备用户。

　　备用户的名额是有限的，如果用完了在申请会很麻烦，所以都是能做尽量做，能不用备用户就不用备用户。

　　总有些居民，由于不可抗力的原因，比如出国出差或是搬走不在，无法参与调查，这种只要确认了信息就能换成备用户。

　　再打过一轮电话预约之后，宋绯将几个态度有所松动和明确拒绝的做了标记。

　　下午还有人来做问卷，她决定等下个非计免日，亲自上门。

　　午饭过后，骤然下了一场暴雨，几个没带伞的行人狼狈躲进畅春苑社区卫生服务中心。

　　“擦一擦。”宋绯从登记台看见，拿了一包纸巾过去，“不要站在空调的出风口，容易着凉。”

　　“谢谢医生。”行人连声感谢，“这雨真是太突然了，我就出来一下，以为不会下雨的。”

　　宋绯笑笑，提醒道：“这天气，下次出门还是带伞的好。”

　　一同进来的有好几个人，宋绯给他们指了指饮水机和卫生间的位置，留下纸巾就回登记台忙去了。

　　除了调查，她还要统计在计划免疫内有哪些儿童没有按时来接种，给他们粗心的父母打电话提醒。

　　感觉自己一整天嘴巴就没停过……

　　宋绯揉了揉脸颊，她说了一天，觉得两边的肌肉都酸了。

　　“医生。”一个穿着时尚，头戴红色墨镜的女人推开玻璃门进入计免区。

　　“你好，有什么事？”

　　宋绯抬起头，突然庆幸自己今天打了那么多电话，导致她的脸连表情都不太会做了。

　　来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宋绯熟悉的脸庞。

　　春山黛眉，精致描摹的眼线微微上挑，下面一双眼睛眼波流转，稍稍一动便是婉转风流。

　　来人早已熟悉普通人看到她的反应，再一次出声提醒：“医生，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姓晏的女医生？”

　　郦寄瑶指了指外墙上的医生介绍牌子：“我看到那里有写，是叫晏芷袖是吧？”

　　“是有的，”宋绯不确定地看着她，“你是……”

　　是来砸场的？

　　现在正是医生换班的时候，估计晏芷袖进了小隔间，所以郦寄瑶没有找到晏芷袖并不奇怪，宋绯直接道：“她已经下班了。”

　　“啊……这样吗？”郦寄瑶露出失望的表情，低低呢喃，“原来她真的在这里。”

　　余光瞥了一眼玻璃门外的诊疗区，宋绯面色如常地站起身，随手拿了一沓资料做掩饰：“你还有什么事吗？”

　　郦寄瑶忙追问：“那她什么时候上班呢？”

　　“这个我不清楚，不好意思。”宋绯扬了扬手里的资料，示意自己还有事。

　　郦寄瑶皱眉：“你们不是同事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这是实话，宋绯排完班就扔到脑后了，哪里会特意记得，“我们这里又不止一个医生护士，都是要参与排班的。”

　　“那谁知道？”

　　“你去药房问下吧。”宋绯指了指药房的位置。

　　“谢谢。”郦寄瑶踏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过去。

　　刚凑到窗口边上，头也不抬的袁仁贵余光瞥到窗口边有一个阴影，顺口就提醒：“请排队，插队我不受理的。”

　　后面排队的人才不管前面的人长得是好是歹，生病了自己最大，催促郦寄瑶老实去最后面等。

　　郦寄瑶表情一僵，还是梗着脖子朝窗口里的袁仁贵大声问：“我来问问，晏医生什么时候上班？”

　　排班表就在袁仁贵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他一边拿起来，抬头看了郦寄瑶一眼，顿时愣住：“呃……你等下。”

　　我的乖乖，本以为晏芷袖这样的现实里很难再找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

　　晏芷袖不怎么化妆，一直清汤挂面，再加上一身冷淡的白大褂，这个美女盛装打扮，比晏芷袖更加夺人眼球。

　　“她今天是早班，”袁仁贵是晚班，一进大门就直奔药房接班，“不过应该下班了，她明天是……”

　　袁仁贵陡然停下。

　　这样美丽的女人，只要来一次他就会有印象。如果是晏芷袖以前的病人，应当不会特意在墙边的那个介绍牌绕了几圈还去问宋绯才是。

　　——看着不像是来看病的。。

　　晏芷袖说过，她刚分手不久，看她神色厌倦，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袁仁贵相信以晏芷袖的优秀，让前任念念不忘不是什么难事。

　　气场很足，气势汹汹，所以……这是现任来找事示威？

　　袁仁贵合上排班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郦寄瑶：“您有什么事吗？”

　　他眼睛原本就不大，后天脸上的肌肉还不断横向发展挤压眼睛，这让他的眼睛变得更小。

　　被他这么一看，郦寄瑶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脸上是控制不住的嫌恶：“关你什么事？！”

　　“……”袁仁贵心中有千言万语，奈何一个字都不能蹦出来，只好忍着。不仅要忍着，还要耐心解释：“我们这边是看病的地方，如果你不是看病找晏医生的话，我们不能提供她的信息给你。”

　　排队的其他患者也觉得这女人美则美矣，行事却让人喜欢不起来。袁仁贵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药师，认真负责，是患者踏进畅春苑就第一个接待他们的人，早已熟识。新来的晏医生漂亮亲切，这其中还有不少人更是从晏芷袖诊室里出来缴费的，自然护着心中耐心温柔的晏医生。

　　“就是，你要做什么都不说，谁知道你要干什么？”

　　“真是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晏医生人就不会这样……”

　　郦寄瑶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从小到大，郦寄瑶都是张扬自信的，身边人对她从来都是赞不绝口，就算有不同的声音，也多是同辈嫉妒发声。

　　这种全年龄三百六十度全方位diss她是第一次收到。

　　“我就是找下晏芷袖！她人在……”

　　“在这里，您好，找我什么事吗？”

　　郦寄瑶话还没说完，晏芷袖就从后面出声打断她。

　　“你……”郦寄瑶一转身，确定是晏芷袖本人后，眼睛瞬间就红了。

　　宋绯一直在暗自观察情况，她假意拿了资料之后就很想犹豫要不要去找晏芷袖，尤其是看到晏芷袖毫无所觉地收拾了东西走出小隔间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很想拦住晏芷袖，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晏芷袖看到郦寄瑶了。

　　“袖子……你认识？”袁仁贵惊疑不定地看着晏芷袖。

　　“认识，”晏芷袖微微点头，微笑，“我们出去，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走吧，”晏芷袖歪头瞧郦寄瑶，“我已经下班了，私人问题我们还是去外面解决的好。”

　　“袖……袖子……”

　　宋绯站在药房和计免区交界的地方，指尖发冷。

　　“明天见，大宋。”像往常一样，晏芷袖笑着和她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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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宋绯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晚上回家，郑茜一脸古怪地看着宋绯：“大宋，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

　　“哈？”

　　宋绯一脸茫然。

　　“那你怎么一副被渣男劈腿遗弃的模样？”郑茜战意高昂，豪气万丈，“哪个敢欺负我们小宋绯，说出来，姐替你出头！”

　　宋绯摇头。

　　“我想也是，”郑茜做出解读，“就你这样资深的谈恋爱困难户，不可能谈恋爱了一点苗头都没有……是哪个患者又闹事投诉了？”

　　宋绯犹豫：“应该……也不算是吧？”晏芷袖出现及时，直接将郦寄瑶带走了。

　　这叫什么回答？

　　郑茜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那就是没闹起来？那不是挺好的吗？”

　　如果闹起来，就算是晏芷袖把私事带来社康，影响正常工作，刘琳肯定要找晏芷袖，但是不闹……

　　宋绯抓心挠肺地想知道她们两个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宋绯颓丧道，“就是觉得不太舒服，特别担心，感觉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晏芷袖和郦寄瑶的关系，好像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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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绯的班级和晏芷袖的班级并不在同一层楼，郦寄瑶的班级也不在同一层。三个人，刚好是按晏芷袖宋绯郦寄瑶的顺序从上到下。

　　只要宋绯有心，她就可以在走廊的一侧遥望到楼下楼上的两人。

　　她们牵着手，亲密地靠在一起呢喃，背后是蓝天白云飞鸟。

　　以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呢？宋绯从卫生间出来后，没有急着回到教室，而是慢吞吞地靠在走廊栏边走回教室。

　　偶尔她也会听到一些“八卦”。

　　郦寄瑶是学跳舞的艺术特长生，据说升上来就带着不少爱恨情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收心备考了，突然就没动静了。

　　当然不是。

　　宋绯在心里回答。她知道原因。

　　那是下午上课前，她有试卷要先拿去教室，便提前到校，途中去了趟卫生间。

　　这个公共卫生间离教学楼比较远，再加上隔断只有半人高，仅有在人半蹲下去才能发挥效用，平时人迹罕至。

　　卫生间唯一能发挥保护隐私的作用，恐怕只有在“L”拐弯处多加的一堵高墙。

　　入口在短的一侧，并着一排水池，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呜呜哇哇地流水。

　　宋绯刚拐了个弯，脚就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猛地收回，倚靠在墙边一动不动。

　　郦寄瑶，晏芷袖。

　　她们在接吻。

　　宋绯心如擂鼓，踮着脚尖，迅速离开。

　　去办公室取刚改好的测试卷，不期然看见晏芷袖。

　　她正坐在陈雪茹的办公桌上，借用她的电脑，白净的手指在黑色的键盘上飞动。

　　“陈老师不在，同学有事吗？”晏芷袖问。

　　宋绯移开眼睛，不敢直视她，低头注视自己的鞋尖：“我……我来拿试卷。”

　　“什么试卷？”晏芷袖站起来，环顾周围一圈，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你去那边看看吧，都放那边了。”

　　宋绯找到自己想要的，快步走出办公室，临出门才敢回头看晏芷袖一眼。

　　马尾辫少女依旧端正坐着，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

　　她没有注意到宋绯是何时走的。

　　宋绯越来越关注晏芷袖了。每一次月考排名出来，她第一时间寻找晏芷袖的名字，看着她的排名上上下下，挂念不已。

　　墙上还贴了这次月考的优秀作文，晏芷袖的赫然在其中。

　　有同学跟着宋绯一起看。

　　“晏芷袖……不就是陈老师的女儿吗？”同学拉着宋绯，啧啧感叹，“这就是家学渊源，先天就比咱们厉害。”

　　“我见过，长得很好看哈哈，感觉有好多喜欢她。”

　　“肯定是暗恋不敢告白，咱们陈老师可还在呢，敢冲去……不要命了吗？！”

　　还真有个。

　　不知为何，宋绯油然而生了一种责任感，对晏芷袖的责任感。

　　她知道这个秘密，但她却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郑重地决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她后来又一次去了那个卫生间附近。

　　宋绯会有这个发现并不是偶然，那个卫生间距离舞蹈室很近，几个艺术特长生会在那边练舞，午间那边少人，晏芷袖就会过去。

　　即使那个区域偏僻，宋绯也不觉得卫生间是个秘密约会的好地方，虽然确实是比满是镜子的舞蹈室好些。

　　宋绯时不时就会去那个舞蹈室附近走一圈，即使绕路费时间。

　　她也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心思，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不会走近。教学楼的走廊两头，熙熙攘攘隔着那么多人，她也能一下子找到这两人。

　　郦寄瑶和晏芷袖形影不离，却没有人怀疑她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过友谊，偶尔提起，也只是奇怪晏芷袖一个优等生是如何认识郦寄瑶的。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期末，是混乱且飞速的。

　　学校开始严抓早恋，教导主任拿着手电筒一层一层教学楼巡视。

　　手电筒的激光像电鞭打散一对对小鸳鸯。

　　就算是没有早恋，猛地一回头看见满脸严肃的教导主任和她的手电筒也要吓一跳。

　　新学期一开始，普通学生要在八月份补课，艺术生要离开学校去集训。

　　郦寄瑶和晏芷袖更加焦不离孟。宋绯多次在走廊上遥望，看见两人旁若无人地靠在一起，仅仅牵手已经不够，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多次堂而皇之地抱在一起。

　　假做无事，宋绯在经过两人站立处时放慢脚步。

　　她听见郦寄瑶不情愿地说：“我不想和你分开，反正我也跳不出什么名堂来，我不要去集训了，最后一个暑假，我们一起去玩吧……”

　　宋绯倒抽一口冷气。她知道晏芷袖对郦寄瑶向来有求必应。

　　后来如何，宋绯也不知道。

　　她在高中时期最后一次听闻郦寄瑶的消息，是周一集会听到教导主任用严厉语气，给予通报批评。

　　而晏芷袖，也没有在新学期开始后来学校上课。

　　高二的陈雪茹老师据说辞职了。

　　宋绯再也看不见那对倚在一起的漂亮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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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门口的风铃清脆作响。

　　郦寄瑶和晏芷袖相对而坐。

　　“还是和以前一样？”晏芷袖翻着菜单，“没有意见的话我就点了？”

　　“嗯。”

　　郦寄瑶直直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你……你过得怎样？”话一出口，她便懊恼不已。这句话简直就是所有久别重逢的情侣的开场白。

　　“我？”晏芷袖笑了笑，“还不错啊，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是一名医生。”

　　郦寄瑶点头，她看到了。晏芷袖是一名很受人喜欢的医生。

　　服务员很快就把两人点的食物送上来。

　　郦寄瑶接过一杯水果茶，喝了一口。甜甜的草莓味，是她喜欢的口味。

　　和饮料一起上来的是水果沙拉。

　　——这都是郦寄瑶惯常吃的。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晏芷袖同样安静地吃着东西。

　　耐心等了等，郦寄瑶终于忍不住：“你……你就不问问我吗？”

　　“好吧。”晏芷袖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仿照郦寄瑶的问题提问。

　　她这样顺从，郦寄瑶却觉得更憋屈。

　　“我过得……自然是还不错的。”她抬了抬下巴，修长的天鹅颈处，一条蒂芙尼镶钻项链闪闪发光。

　　“那不就好了，”晏芷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之前在医院找我的，也是你吧？”

　　“就是我！”郦寄瑶承认得非常利落，“怎么？不是公众场所吗？难道我不能去？”

　　搅了搅手中的饮料，晏芷袖慢吞吞答道：“当然不是，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毕竟我们那么久没有联系了……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