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云慧低下头，却是从手里的几本书的最底下抽出一本，递给李映红。

　　“书里就是这么说的啊！”

　　李映红疑惑地接来看，这是《战地新歌》啊，里面全都是革命同志创作的词曲，经由他们的演唱流传下来的

　　上面还写着两行耳熟能详的话：“这延安宝塔山下红旗飘扬，这延安宝塔光芒万丈。”

　　云慧小声地又说：“里面！”

　　李映红这才发现里面还夹着另一本书。

　　《归来》。

　　说是书，但却不是后世那种包装精致，用上好几种材料和纹路妆点的封面，仅仅是薄薄的黄色纸张，中间是毛笔写的两个黑色大字。书的每一页页脚都褶皱、翻卷，里面的字甚至都是手写的。

　　这是手抄书！李映红只听闻过以前的年轻人中间十分热衷传看这样的手抄书，但从未见过实物。抄下一本书！这要是几百万的字数就太可怕了。

　　她们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家门口。云慧道：“徐奶奶说她在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本书，所以将书送给我，也推荐我读一读。奶奶说过去这本书的作者遭到了不公的对待，现在还在狱里，但她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李映红初看这个书名,倒是没有想太多，毕竟实在很常见，可是云慧提到的作者遭遇和这本书名一结合，突然唤醒了她的一部分记忆。

　　“小慧，这是什么样的书啊？”

　　“徐奶奶说，是爱情故事。”

　　之前李映红在厨房做饭，丛军给她打下手，徐奶奶就带着云慧玩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到的这本书。云慧明显对这书兴趣盎然，知道该压低声音又忍不住提高音量：“徐奶奶说虽然现在不给看，但是私底下喜欢这本书的人依旧很多，只要不太高调地讨论，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云慧小声说：“妈，你不会生气吧？那我不看了。”

　　李映红没说话只是因为陷入自己的回忆，当然不是因为生气了。

　　她想，果然是那本《第二次握手》。

　　《归来》就是《第二次握手》的原名，虽然作者起的原名是前者，但因为在诸多手抄本中，有的人会专门做个封面，有的人干脆不做，就算做了也大多数都在辗转中被破坏了。

　　《第二次握手》这个名字就是起源于读者中间，北京的一个工人在看完这本书之后发现并不知道书名，于是给做了个这个名字的封面，大概是因为深得其他读者的喜爱的缘故，就这么流传开来了。

　　作者张扬后来也的确如徐奶奶所说，在1979年1月平安地出狱了。这本书同年所出版的名字就直接采用的《第二次握手》，后来再未出版过，因为张扬说：“能得到大家的喜爱，是特殊的时代原因，并不是作者的功力。”

　　徐奶奶居然给云慧推荐了这本书。

　　李映红笑，徐奶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够外放的，居然给初中女生推荐爱情小说，还是被禁止在明面上公开的爱情小说。

　　她想是这么想，倒也很好奇书的内容。这个年代的爱情小说和后世的言情小说有什么区别呢？自己只是听老人讲过这本书的历史，却不知道内容。

　　“怎么会呢，我甚至还挺想看这本书的。”

　　云慧很认真：“当然可以啊！妈，你看完之后我再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映红就心痒了。

　　后来的时间里，她就真的开始看《归来》，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她很少看见有将女主角的职业定位成科学家的，大概除了人物自传和少部分电影以外就再也没见过，就算是电影也多是剧情片而不是爱情片，所以关于这个女物理学家的曲折爱情，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她的视线。

　　若说《归来》和后世的爱情小说有什么不同，最主要的原因大概就是没有那么露骨，男女主对彼此的感情充沛，却发乎情，止于礼。谁能相信，这横跨三十余年的爱情故事里，男女主的互动居然只限于两次握手！

　　“他俩之间，一共只有两次握手。然而，却是那种让两颗心脏一齐振动，让两个灵魂一起燃烧的握手。一次发生在他们的初恋时节，那是一九二九年的夏季，在古城南京的火车站。那时的他俩，都还是翩翩少年，怎么会想到啊，他们的第二次握手，竟会在整整三十年以后！”

　　整本书的字数并不多，远比后世的不少书的内容精炼简洁。李映红看完后也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徐奶奶这么放心将这本书推荐给云慧了。这关乎于两位知识分子的爱情，已经纯洁到几乎是圣洁的程度，且抛却了其中扭捏纠结的各种桥段，始终贯彻着主角们的坚毅人格与对建设祖国的雄心，而且结局——

　　这个结局！就连李映红看了都忍不住鼻酸。

　　李映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在为这本书的结局伤感时，云慧看完后的第一个反馈居然是要当作家！

　　李映红看着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小慧，你难道不觉得这个结局很让人难过吗？”

　　“为什么啊？我觉得这份感情已经回到了最恰当的地方，张老师写的真好！”

　　张老师自然说的是作者张扬。

　　云慧十分动情地说：“我真想和张老师一样，写出立意这样高，笔力这样成熟的书！如果能写出这样优秀的作品，就算是……”

　　她语气一顿，大概是想到入狱说起来不好听，还有些危险，于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就算是有人不喜欢也没有关系！”

　　李映红有点无语凝噎，她知道云慧早熟，但没想到对比之下这么夸张！同样的一本爱情小说，初中生看完想的是自己也要写出同样优秀的文学作品，自己只能想到站的cp没有HE好可惜！

　　自己原来是一个恋爱脑吗？！

　　可是当妈的这个时候怎么能不说几句支持一下呢，李映红只好真诚鼓励道：“可以的！我们小慧一定可以的！”

　　云慧很是感动：“妈！你真好！”

　　李映红笑得心里发虚，她是一个开明的妈妈没错，但也是一个需要书友的普通读者！为什么小慧这么早熟啊QAQ！初中生不是该最喜欢爱情小说了吗！

　　等到一早，孩子们去学校了，李映红又把这本书拿来读了一遍。本来这半个月以来这书就一直放在云慧那里，自己天天咬手绢盼星星盼月亮等她看完，没想到原以为也会跟自己一样伤感的小孩子居然丝毫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反而立下了一个职业目标。

　　好吧，就让她独自沉浸别人的爱情里吧！

　　一整天下来连门都没出，到下午的时候，李映红听到有人敲门。

　　她去开门，门外站着卫海。

　　李映红也有点惊讶，卫海除了上一次的还书，之后就再也没有上门来了。

　　卫海的神色也很不同寻常，他是一个整体比较冷感的人，今天却意外的兴奋。

　　“李小姐，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李映红眨眨眼，心里隐约猜到了：“你的报社！”

　　卫海的镜片后面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对，报社要复刊了。前两天，我被招去市里，拿到了批文。”

　　李映红这才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里没见到卫海。虽然他之前就走动很少，但从初见开始他们也偶尔有碰过几次面。

　　她由衷地说：“恭喜你！”

　　“这还得谢谢你。”

　　李映红：“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海的笑意不变，李映红想了想也只能摆摆手：“那只是安慰啦，不需要谢谢的。”

　　“那么，之前我们商量的事情？”

　　“当然没问题！”

　　对方专门上门来提这件事，把人卡在门口也有点奇怪。李映红就把卫海迎进来，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李映红对于卫海，只觉得这个人很特别。其他人若是受到打击，颓废两年后一定会因为能再次起势而狂喜到失态。卫海虽然也比平时的氛围更加温和，却依旧十分克制。

　　倒不是说这其中有什么谁比谁好的关系，只是如果能随时处于冷静自制的状态，那这个人一定是很难得的。

　　卫海同样也在看李映红，他不是一个对人的外貌十分关心的人，更谈不上细心。只是今日看到的李映红虽然依旧如以往般大方温柔，眉宇间却多了一丝精神不振。

　　“李小姐，你生病了吗？”还是说她的孩子里有谁生病了？

　　“没有，没有。”李映红当下明白卫海在疑惑什么，“最近看书，有点累了。”

　　卫海得知李映红没有生病，倒是放下心来。下一秒，又被她的回答吸引了兴趣：“哦？是什么书？”

　　他自然以为是哪本名著，却见李映红十分坦诚地说：“爱情小说，《归来》！”

　　李映红见卫海有一瞬间的疑惑，当下睁大眼睛：“怎么了？！你歧视爱情小说吗！”

　　她不忿地摊开书的扉页，上面是恩格斯的一句名言：“‘痛苦中最高尚的，最强烈的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虽然这句话见仁见智，并不是说一定是对的。但是爱情小说有什么丢人的？爱情不低于任何一种感情！”

　　这样的话，要是面对另外一个人，李映红或许就不会说出口了。她明白这个时代是何样的，也不会明摆着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是，在卫海面前，李映红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表明出了自己的观点。而且，她甚至完全没有担心卫海会在这段话里挑出问题找她的麻烦。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我没有看不起爱情小说。”卫海好像也对她过于强烈的反应有些吃惊，但并没有感到冒犯，甚至在见到她气鼓鼓的脸颊时，心里涌现出别样的感觉。

　　“或许可以借我几天吗？我很想看看。”

　　李映红没想到误打误撞收获了一枚潜在“书友”，顿时兴奋地两眼发光:

　　“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