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耕读人家(科举)章节列表在线阅读+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5章25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说,林蓁所言令翁万达惊异不已,然而,亲眼见过葡萄牙人停靠在岸边那庞大的帆船的他,一点也没有怀疑林蓁的话的真实性。两人来到海阳的时候,翁万达感慨万千,道:“听君一席话,胜过我翁某过去读了这二十几年的书!我先送你到县学安顿下,等过几日,我再去县学里寻你,听你把这什么‘航海大发现’讲完。”
将林蓁送到县学门口,两人道别之后,林蓁刚转头想走,翁万达忽然又把他叫住,对他说道:“我有个好友,姓陈名一松,字宗岩,也是你们海阳县人,他和我是两个同年——我们都是弘治十一年生的,又都是正德十四年中的秀才。你待会儿瞧见一名个子高高瘦瘦,斯文白净的秀才,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林蓁忙点头道谢,辞别了翁万达,走进了海阳县的县学。这是他先前没敢想过的事,不过话说回来,从前他又何尝想过自己能与一个将来会当皇帝的人朝夕相处呢?世事多变,很多时候人真的没法料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只有不断提高自己的本事,才能在这个充满了变数的时代好好生活下去,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作用!
林蓁将县里、镇里、乡里开具的文书给门房看了一看,门子虽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入学,有些惊讶,但见他手续齐备,便将他领了进去。这海阳县的县学修得不错,进门后一道石坊,后面即是半月形的泮池。一般中秀才之后方可“入泮”,但林蓁是被破格提拔入县学的,他心中想道,没戴头巾就过这泮池的,估计只有他一人了吧。
此时刚过正午,县学里的秀才们正在休息,他们听说今天来了一个十岁出头的“神童”,还是陪当今新皇上读过书的,纷纷出来观看,看的林蓁有点手足无措。好在海阳县学就读的秀才不多,而且秀才们也并非天天在县学里读书,所以跑出来的也只有十来个人。林蓁略略扫去,果然看见一个高瘦文静,长得挺白的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他估计这就是翁万达的那位朋友了。
这些秀才们都好奇地走上前来,和林蓁搭话,林蓁则与他们依礼相见,一一回答他们的问题,有人见他年幼,笑着问道:“你修的是什么本经呀?”
林蓁道:“我们那里本经多选的是《诗经》。不知咱们这县学里平日教那一经更多些?”
那人不答,而是又故意指着林蓁身后的泮水考问他道:“那你可知道为何入泮又叫做采芹?”
林蓁笑道:“这是出自《诗经》,‘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对吗?”
众人见他年纪虽小,却举止稳重,知书达礼,长得也很俊秀,十分招人喜爱,便帮他拿过行李,拉着他的手把他引入了先生的斋房里。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充实而平静,由于明年四月提学官要按临潮安府主持道试,同时考察诸生功课,也就是在选拔新秀才的同时,还要考一考这些如今已经入学的秀才,给他们分出等级,排定名次,以便分发国家俸禄,淘汰那些不合格的人员,选出其中优秀的去参加下一步的乡试。所以现在县学诸生学习的压力一点也不比林蓁小。而林蓁自然是全心全意,为明年的道试做起了准备。
不过,社学里的大部分人对林蓁都很友好,尤其是那位陈一松陈秀才,虽不像翁万达那么慷慨豪爽,却也是满腹经纶,为人和气大度,对林蓁关照有加,林蓁很快就和他成为了朋友。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和林蓁不甚和睦,那就是曾经教过他的林先浩。叶桂文为父亲守丧结束,已经回到社学里教书,林老爹终于送走了林先浩这尊瘟神,林先浩也为了准备明年科试,跑回县学温书来了。他整天见了林蓁就冷嘲热讽,林蓁只做没有听见,这种无视却叫林先浩更加怒不可遏,动不动就在先生面前说林蓁的坏话。
县学每月都有朔望考,这天正是月末,考试完毕,秀才们三五成群,相约着去县上酒楼喝一杯。这样的好事林蓁却因年纪太小没法参与,让他多少有点失望。陈一松见状,便对他道:“这样吧,咱们去府学找翁兄,我们带你到码头那边吃点海阳小吃,怎么样?”
林蓁对他们天天把自己当小孩看有点无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吝表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欣喜,使劲点头称好。陈一松一笑,带着林蓁往外走去。
另一位家住海阳县里的秀才在一旁听了,提醒他们道:“宗岩,你要小心点,我听说最近有好几个孩子……”说罢一指林蓁,“像阿蓁这么大的,都在码头附近不见了,你可得把阿蓁看好了啊!”
宗岩是陈一松的字,他听了这话之后眉头一皱,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官府也不管吗?”
那秀才叹一口气,道:“自然是派了衙役日夜巡查,没有找到线索,也不能随便抓人呀!哎,不管怎么说,你多注意些就是了!”
陈一松谢过了那位秀才,对林蓁道:“这事听起来有些蹊跷,走,咱们先到府学找仁夫去!”
仁夫是翁万达的字,林蓁早已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互相称呼,他刚入县学不久的时候,县学里的教谕也问过他有没有字,毕竟他入学之后,就不能再直呼其名了。林蓁原先在社学里年纪太小,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在兴王府的时候,他为自己取了字:“维岳”,出自《诗经·崧高》中的头一句:“崧高维岳,骏极于天。”形容的是山峰高耸入云的壮观景象。林蓁当时想,自己将来是要科举做官的,就算是取个平步青云的好彩头吧。谁知到了县学里,大家因他年幼,还都叫他“阿蓁”,他的字反而少有人知道了。
林蓁也有一阵子没见过翁万达了,心中颇为想念,便和陈一松一起加快脚步,往府学走去。其他的秀才也纷纷离开了,只剩一个林先浩无人愿意与他为伍,他心里有气,口中骂骂咧咧的道:“哼!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连科场还不曾进过一次,就敢厚着脸皮在县学里拉帮结派,欺负我一个,最好是让人贩子把他拐了去!”
说着说着,忽然旁边巷子里冒出一个人来,将他拉住了,笑着道:“这不是林秀才么?你方才说的小崽子,到底是谁呀?”
林先浩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和那巷子里的人撞在一起,正好脑门磕中脑门,两个人顿时痛的呲牙咧嘴。林先浩刚准备扯开嗓子和对方吵上一架,定睛看去,惊讶的道:“哟,这不是程家老二嘛,这么些日子没看着你人了,听说你阿母病的厉害,怎么不见你回去瞧瞧?”
说罢,又细细打量了程老二一番,见他穿着一身绸缎,腰里不伦不类的系着一条皮革带子,上面叮铃咚隆的挂了各种稀罕玩意儿,大热天的,他脚上还登着一双皮靴,样式也颇为奇怪,但倒是显得挺富贵的,林先浩先是一愣,马上便改了腔调,呵呵笑道:“看你这样子,是发达了?”
程老二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上笑出了几道褶子,好像一块被烧裂的黑炭。他对林先浩说道:“走,我请你去吃一顿酒,我如今呀,在佛郎机老爷们的大船上当差,他们出手阔绰的很,小弟我确实也跟着赚了不少银子!对了,我倒有一件事,想跟林秀才打听打听,是关于我那不知好歹的小侄子……”
正所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林蓁和翁万达、陈一松等人一见如故,这程老二和林秀才也是相见恨晚,林秀才急急凑到程老二耳边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说的程老二喜出望外,连声道:“既如此,我还是先去那边准备准备,林秀才你放心吧,我一定让那小子从海阳县消失!”
这边林蓁和陈一松到了府学,却听说翁万达家中有人前来探望,他已经回到他在海阳县的住处去了。原来翁万达虽然家境清贫,但自从两年前考中了秀才,也带着母亲和他的娘子来到了海阳县居住。于是两人又掉头赶往翁万达的家中,一路上经过闹市,竟然与几名身着异服,人高马大的佛郎机人擦肩而过,那几人虽未骑马,手里却挥着马鞭子,极为嚣张,用生硬的官话喊着:“嚷(让)开!嚷开!”其余商贩赶紧往两旁退去,还是有人的货物不小心被他们撞的撒了一地。
陈一松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拉着林蓁转过几道街巷,来到了翁万达家里。翁万达只租了一座小院,里面两间房屋。林蓁随陈一松走到院子门口,却听里面传来了女子清脆的说笑声。
那声音有些耳熟,陈一松叫开门之后,里面的人往外一瞧,马上惊喜地喊道:“阿蓁,是你来啦!”
林蓁抬眼看去,原来是月儿。她一身男孩儿装扮,看上去十分清秀可爱。林蓁也有些意外,问道:“月儿,怎么是你?”
翁万达此时迎了出来,告诉他们,月儿来看望她的姐姐,不过他说的时候,却笑着看着林蓁,道:“只是从刚才起,她就一直想让我带她去县学看你,她姐姐同她打趣,道:‘你究竟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阿蓁的?’”
林蓁临行之前,曾经去孙家拜访过一次,和月儿见过面。这次从兴王府回来,月儿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不,又有点不太一样,林蓁一直忙碌着,也没有来得及细细琢磨,这时候两人再次相逢,他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于是便走进院里,见过翁万达的家人,然后和月儿两人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这时候,陈一松也已经坐下,和翁万达说起了从县学那位秀才那里听到的事。林蓁听了,起身对他们道:“说起此事,我倒是想去码头那里瞧瞧,看到底是谁如此丧尽天良,拐走别人家的孩子,害的一家人骨肉分离!”
此时天色还早,三人便决定去离码头远些的一家颇有名气的酒馆吃点东西。月儿听了,执意要一同前往,说是从未曾进过海阳县城中的酒馆,她姐姐自然不太同意,月儿便撒娇道:“阿姐,再过几年,我若是嫁人了,这些地方不就更去不得了?就让我去看一看吧!”
翁万达的娘子心一软,便道:“那好吧,不过你一定要早早回来……”说罢,又嘱咐与月儿同来的那两名家丁,道:“看好了小姐。”那两人齐声应下,便跟在月儿身后一起出院子去了。
他们几人一同走向那家酒楼,林蓁俊雅,月儿秀美,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相看,纷纷道:“谁家的两个长得这么好的孩子哟?”月儿毕竟出门少,还有点不好意思,小脸红红的,林蓁便和她说些县学里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很快月儿又恢复了平时有说有笑的模样。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那家酒馆,几人要了个楼上靠窗的座位,上去坐好之后,陈一松吩咐店家备好菜肴,又为两个孩子点了些甜汤点心,四个人便在那里坐着说话。翁万达道:“我看那拐卖小儿的事,肯定是那些番贼做的!要不为何正好这几日他们的船来了,这儿的孩子就少了几个呢?!”
林蓁也道:“确实如此,方才在街上我们遇见那几个佛郎机人的时候,他们就一直盯着我瞧,不仅是我,那相貌周正些的孩子,他们都要多看几眼,所以多半与他们有关。只是不知道他们把孩子关在何处,又该如何解救?”
陈一松沉思片刻,问道:“他们拐小孩子做什么?”
林蓁道:“他们是海盗,做的就是这些勾当,我估计他们可以卖给附近其他国家,换取他们想要的黄金。或者是像那什么送到先皇身边的亚三一样,教他们说佛郎机话,然后想方设法为他们办事……不管怎样,咱们都得阻止他们。”
林蓁往远处望去,他们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到码头四周去打听情况,在这里只能远远看到波光粼粼的韩江支流的江面。水天相接处白云袅袅,一片湛蓝,如此平和的景象下,却掩藏着种种不安定因素。林蓁暗自琢磨,待会儿是不是把月儿先送回去,然后叫上另外两人去四处查看查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说话间,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一圈围碟,说好了陈一松做东,他家境宽裕些,点的尽是海阳有名的各色卤味冷盘,蒸鱼腌蟹,还有数样甜品。店家上齐了菜,又给翁万达和陈一松两人斟上江浙的好酒,垂手站在一边等待吩咐。陈一松对他道:“你先下去吧。”那人方才夹起端菜的木盘,走出去了。
这屋里的人们正吃着,楼下却又走上几个怪模怪样的人来。那店家刚要上前招待,其中一人却上前塞给他一小粒碎银子,低声问道:“你这里是不是来了几个带方巾的秀才,还带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的?!”
那店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刚想转身安排他们坐下,再一回头,却见那几人匆匆下楼去了。他心中纳闷,到门口张望了一回,似乎看见了一个佛郎机人高高的背影,这下子他可吓了一跳,赶紧把店门掩上,进来继续忙活生意了。
等林蓁他们用过了饭,走出这酒楼,林蓁便想先把月儿送回翁家。月儿一开始不肯,后来见林蓁坚持,只得答应。谁知刚走了几条巷子,月儿却忽然有些腹胀,随行的都是男子,只能等在巷口,让她去找个地方方便。林蓁亲自先去看了一看,见那巷子里也没什么别的出口,便叫家丁守住巷口,他们三人等在一边,结果半天过去,里边却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喊,林蓁一惊,也不顾男女有别,几步跑了过去,再往里一瞧,月儿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林蓁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道:“月儿……月儿呢?!”
外面的人此时也一齐冲了进来,四处查看半天,翁万达忽然道:“你们看!这里还有一条小巷,在这扇门后!不知道通往哪里去了!”林蓁慌忙去瞧,只见那门后的地上,还丢着月儿平时带在身上的小小一个香包,这下子人们都吓呆住了。还是陈一松先反应过来,道:“阿蓁,你随仁夫去报官吧,我和手下人沿着路追过去瞧瞧。”
林蓁摇头道:“不行,我和你去,我懂那佛郎机话,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章节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