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致第一次吃街边的烧烤。

　　他的穿着跟这里格格不入， 别人都是大裤衩人字拖这种标配，只有他， 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再过一条马路就是我家， 你可以先回去的， 不用送我到家门口。”夏漪小口抿着橙汁，肩上还披了件陆致的外套。

　　陆致看了她一眼：“外面风大， 去车上吃。”

　　两人把吃饭地点改到车上，一股烤肉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车身。

　　最后兜了一路的风，这味道也没完全散开。

　　陆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副驾驶， 还有楼上亮起的那扇窗户，在淡蓝色窗帘的映衬下更为温和。

　　他在楼下待了很长时间，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

　　其实他不爱吃烤串， 而且刚才还想嘲讽一下自己的前女友， 说， 你看你混的真惨， 连吃一顿饭都要精打细算。

　　瞧到她吃的那么可爱， 就再也说不出口。

　　但他更想说的是， 他混地还不错， 要不你跟他混好了， 包吃包住， 包婚宴包男人， 包甜言蜜语和温柔宠护。

　　无论是极尽奢侈还是铺张浪费， 他现在都可以付得起。

　　什么都好，就只差一个夏漪而已。

　　期间， 这里路过几只流浪的猫狗，撒泼跑地欢快，陆致耐着性子给它们喂了点馍片和肉肠。

　　直到天边泛起鱼尾白，光亮透过层层云跃到眼前，他才驱车离开。

　　—

　　夏漪昨天吃饱喝足，困意十足地上了楼，连灯都没关就扑倒在了最近新买的那张奢华巴洛克风大床上。

　　眼睛睁开，天光强烈，身上依然穿着昨天陆致那件外套。

　　昨天经历了魔幻的一天，从早上开始撞车，到中午跟领导顶嘴，再到晚上听见陆致要结婚的消息，一切都很微妙。

　　而她连捐赠的衣服都没送过去，至今为止，她手里已经攒下两件陆致的外套。

　　夏漪拄着头，现在她得罪公司，公司肯定不会帮她一起承担撞车的责任，这些钱，全部都要自己出。

　　她抓了抓头发，给陆致两件衣服拍了张照片，下载某二手软件后，把照片挂在了上面，并打上了打折促销的标签。

　　这个月末，她还要按照约定去探望妈妈一次，去的话要买牛奶，保健品，和乱七八糟的药。

　　什么都需要钱。虽然夏漪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礼服的设计稿，但总觉得自己还会再需要钱。

　　这一天，公司和她都十分默契地没找对方。夏漪在家里坐着等解聘通知，公司那边在等她主动辞职。

　　傍晚的时候，夏漪才接到电话，那边有礼貌了许多：“小夏啊，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夏漪一怔：“上班？”

　　“对，我也就不瞒你了，陆总说，只要你回去工作，合同他就会签。说实话，陆总对你有旧情。”

　　夏漪闭了闭眼：“经理，明天我就把辞职信送过去，不会回去上班的。”

　　“方案他签了不一定会用，我们公司要的只是陆氏这个大单子而已，也不指望他能放到市场上，你怎么死轴死轴的！”

　　就算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去上班，跟公司，跟陆致，之间都会有一道栏杆，在工作上发展不会好，在感情上也有所亏欠。

　　工作是换的，感情是欠的，不如干干净净地辞职。

　　“抱歉，我已经决定好了。”

　　挂掉电话，夏漪接到两件衣服的订单，买的人很干脆利落，直接给她来了句早点发货。

　　她只好裹上大衣跑到附近的快递点邮寄，回去的时候看到运货大车在装载快件，对方住在南城，应该明天就能收到。

　　—

　　夏漪熬了一夜没睡，她对着设计图修修改改，天亮时顶着黑眼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疲惫一笑，倚在枕头上。

　　这副设计图，应该能卖不少钱。

　　要不要拿去投稿比赛？

　　可现在也没什么大型比赛。

　　现在她所有的钱加在一起，还完修车的赔偿款后，就只剩下三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

　　正祈祷车晚一点能修好的时候，修车店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开车，顺便付个钱。

　　夏漪拿着她的家当，极其不愿意地走进了修车店，两辆车完整无缺地摆在眼前，工作人员笑：“我们效率高吧，为了不耽误你们，用最快的时间修复的，您看满不满意。”

　　夏漪勉强地笑：“……非常满意，这个钱我刷卡支付吧。”

　　“嗯？款项今早已经支付完了，夏小姐不知道吗？”

　　夏漪蹲在修车店的门口，歪头一个个点出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五年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得通。

　　电话嘟嘟两声，意外地能接通。

　　对面是沉默，夏漪开口：“车修好了，你要来修车店开回去吗？”

　　陆致听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怎么还记得这手机号。”

　　“我随便试试，没想到……”

　　“车你先帮我开着，我在兴城。”陆致打断她。

　　“修车的钱，是不是你付的？”夏漪刚问完，对面就挂掉了电话。

　　夏漪：“……”

　　她把公司的车开回公司，顺便递了辞职信，才回去开陆致的车，人生第一次开豪车的滋味，还是有些小心翼翼，万一再出什么意外，她就真的连饭都吃不起了。

　　还好，她技术很稳。

　　—

　　成为失业人士的第一个星期，夏漪在床上躺尸。

　　半夜十二点之后睡觉，早上十一点下床，点个外卖，然后乌蓬垢面地在沙发上坐着看一下午综艺。

　　确切来说是听综艺，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刺绣上面。

　　晚上五点多再点一份外卖，吃完饭后抱着电脑修改画稿。

　　自由设计师是可以养活自己，但太过封闭。失业这件事不知是怎么传到妈妈那边的，经由妈妈的口，传到了小姨的耳里。

　　小姨速来热心肠，当天就打了电话过来：“小漪，给你介绍个对象啊，事业有成，才华横溢，跟你年龄相仿，碰见合适的就该试试……”

　　那种阵仗仿佛她不答应的话，小姨能立刻跑过来揪人。

　　电视机里播放的室外游戏的综艺，这期正好有周周，一群帅哥美女们笑着调侃她：“周周，待会儿手下留情，我们可不敢欺负总裁的小娇妻。”

　　女孩面色有些尴尬，但表情控制地很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表示自己并非小娇妻。

　　后期调皮地配了个漫画总裁的人物形象，上面“陆”的字眼夺目又嚣张。

　　以前认识的人一个个都去领了证，这么一看好像也该到了成家的年纪。

　　夏漪抚摸着细致的花边，问：“小姨，你们在逼我相亲啊，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介绍工作呢。”

　　小姨打趣道：“我们小漪这手艺还怕找不到工作？你随便做几套衣服，钱就哗哗地往里进，小姨不担心，担心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刚巧现在不是不忙么，认识一下优秀的男孩也不错。”

　　“你妹妹薇薇最近刚找了个男朋友，每天喜滋滋的，你当姐姐的也不能落下风对吧……”

　　“嗯，好啦，小姨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去认识别人的。”

　　夏漪挂掉电话，沉沉地坐了一会儿。

　　她总不能一直封闭自己。

　　但也不能去祸害别人。

　　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旅游顺便找找灵感看，思考完后她拍板决定，买了明天一早的车票。

　　早晨六点半，天还未亮，就有敲门声，夏漪光着脚去看，小姨大包小包地提了一堆东西进来。

　　“小漪，我今天当做你的化妆师，一定不把你打扮得美美哒，然后去见苏先生好不好？”

　　夏漪揉了揉眼睛：“？”

　　然后她有了这么多天以来最漂亮的打扮，小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赞叹道：“太适合了，不枉我大老远地从北城区赶过来，真是漂亮。”

　　镜中的人妆容干净精致，用了最温柔的色调，很衬她气质，粟色微卷的长发垂在腰间，耳饰熠熠发光，整个人既柔和又耀眼。

　　夏漪自己都有些感叹，最近的她真是太颓废了，都快忘了自己漂亮时是什么模样。

　　小姨在冰箱里翻了翻，除了零食，一点吃的都没有，她摇头：“真的是该找个男人照顾你了，你自己一个人，我们挺不放心的。”

　　她瞄到玻璃盒中的车钥匙，惊讶道：“这车是你的？我的天，你那抠门老爸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车？他买得起吗？还是你来的时候，你叔叔给你买的？”

　　“我朋友的。”

　　小姨一拍手：“小漪，你可不可以带我兜兜风，除了你爸妈结婚时，我还没做过这么贵的车呢。”

　　小姨是她最喜欢的亲人，一直都是个乐天派，一个人把薇薇拉扯成人，很坚强很辛苦，她从未抱怨过什么。

　　还好薇薇是个孝顺的女孩，毕业后找了份人人羡艳的体面工作。

　　夏漪满心柔软，“好啊。里面应该还有油。”

　　两人一路谈笑到餐厅，小姨刚下车就指了指玻璃窗：“看，那就是苏先生，一表人才有没有，小姨把你送过去就离开，不打扰你们哈。”

　　夏漪敷衍地点点头，“知道了。”

　　餐桌前的男人穿了身休闲西装，并没有给人压抑的感觉，他绅士地帮夏漪拉开座椅，礼貌做自我介绍：“夏小姐你好，我叫苏屿之，叫我屿之就好。”

　　“你好，我叫夏漪，夏天的夏，涟漪的漪。”

　　苏屿之看着她小姨远去的背影，以及夏漪脸上的疏离，笑了笑：“夏小姐也是被人推来的？”

　　夏漪被戳破小心思，讶异地抬头：“你……也是这样的吗？”

　　苏屿之坦诚布公：“夏小姐是我妈第九次逼我来相亲的对象。”

　　夏漪瞬间放轻松，看着这么实诚的苏屿之，有种天涯若比邻的亲切感。

　　苏屿之又说：“但，你是我第一个见的相亲对象，前面八个我都拒绝了。”

　　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心思逐渐深沉，夏漪抿了口热茶，开玩笑：“可能是因为我名字还不错吧。”

　　“名字好听，人更好。”苏屿之从口袋拿出一个盒子，小小的，蛮精致，看起来像是装戒指的。

　　夏漪提心吊胆，这个人看起来这么礼貌温润，总不会上来就求婚吧，她不由握住手心。

　　礼盒盖子掀开，是一枚顶针。

　　被这么漂亮盒子装着，居然是枚不出彩的顶针。

　　她松了口气，听到对面的人诚恳道：“夏小姐，以前我们见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夏漪摇头。

　　“三个星期之前，我奶奶从杜梦买了一身唐装，准备在寿宴上穿，前一天发现并不合身，于是跟杜梦联系，店主态度很好，说他们的设计师会尽快修改。”

　　“其实我们也有错误，奶奶试衣服时间太晚，造成了这些匆忙的麻烦，我记得是在中午的饭点，你匆匆赶到我们家，为奶奶量身修改了一下，比之前的更加完美。”

　　“奶奶特别开心，想要留你吃饭，你却摆摆手，说自己只是业余设计者，还有其他工作要做，你走后才发现你的顶针落在了我家，或许当时很急，夏小姐没有注意到，自然也没注意到奶奶旁边的我。”

　　夏漪想了想，那时她刚到江城，生活一团糟，大大小小的事一堆，倒是没没留意这些。

　　“所以，你今天来是还我顶针的吗？”夏漪接了过来：“谢谢你。”

　　苏屿之笑：“也不全是，知道你手艺很好，所以想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以后有需要的话就可以直接联系你了。”

　　“夏小姐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最近有几场古风画展，汇集多名艺术家，刚好跟我们家联合举办，我觉得画展这种艺术形式对你是有帮助的，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好啊，我很喜欢画展。”夏漪爽快答应，拿出手机，刚打开屏幕，手腕就被人握住。

　　她惊讶地回头望，对上男人冷漠的眼眸，瞬间卡壳，磕绊问：“你……怎么在这儿。”

　　陆致看了眼桌边上的红酒，“开着我的车，在这里跟别人谈笑风生，连电话都不接？”

　　夏漪手机静音状态，她看到一串未接电话，头皮有些发麻：“我没听见。”

　　陆致：“是不是喝完酒，还想撞一次别人的车，然后再找个债主……”

　　“陆致。”夏漪站起身来：“我没有喝酒，你别乱说话。”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相亲两个字在嘴里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夏漪低声说：“吃饭。”

　　陆致轻易点破：“相亲？你会同意？”

　　他的脸色有些凶，看起来跟她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夏漪突然生出一股气，为什么不会同意。她又不是专门为某个人守身的，凭什么就不能相亲了。

　　只准他结婚，不准她相亲，自己都逍遥快活了，还插手前女友的生活，这是什么绝世大渣男。

　　夏漪扯嘴角笑：“是啊，相亲的，你打扰到我找男朋友了，麻烦后面等一等。”

　　苏屿之一听这句话，觉得他该出场了，但陆致这人他现在得罪不起，只好跟着起身，劝道：“陆总，夏小姐是我朋友，她欠你多少钱，我可以帮她还清。”

　　陆致这才把视线移到“情敌”身上，他紧紧握着夏漪的手腕，上下打量苏屿之。

　　苏屿之甚至有种被面试官面试的紧张心情，为了不那么紧张，他窘迫地发问：“陆总，她欠你多少钱？我还。”

　　陆致把夏漪拉到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你这么快，就找到新的债主了？”

　　“夏漪，不是所有的债主，都跟我一样好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急切。”

　　夏漪被这话挠地心里难受，她语气冷下去：“也不是所有的债主，都有你这样的控制欲，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嚣张，我欠的钱，我还得起。”

　　“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就还钱给你。”

　　两人的耳语含糊地听不清，苏屿之又重复着试探：“陆总，你别为难夏小姐，可以告诉我确切的金额吗？”

　　陆致抬眼，勾住夏漪的肩：“我手腕受伤了，不能开车，下午还有个会，待会儿你送我过去。”

　　夏漪看了眼陆致的右手，衣袖略鼓，衣袖口能看隐约看见纱布。

　　“那你开完会先等一等，等我把钱还给你，以后我们两清。”

　　陆致似笑非笑地点头，“两清的话，你以后别后悔。”

　　夏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清的话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

　　陆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后，回头，重新落座在苏屿之面前，他抽出纸巾，垂眼擦拭夏漪留在水杯边沿的口红，“想帮忙还债？”

　　苏屿之：“嗯，夏小姐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相信她。”

　　陆致眉尾稍挑，笑意有些冷：“她欠的是情债，一眼的初恋，四年青春，五年念想，若能用钱衡量，我何必记到现在。”

　　“欠的太多，又太深，你还不起也没资格还，不如清清白白地，就别来趟这趟浑水了。”

　　苏屿之紧皱着眉：“你真是偏执地可以，为什么就是不放手。”

　　陆致起身，睥睨冷然地往外走，他哪里没放过手。

　　五年，这不是又自己跑回来了么。

　　还搞了满身的狼狈。

　　幸好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