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设想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会面对怎样的雷霆责罚。

　　东海林宽太是一个刚愎的人，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违背他的意思，以至于东海林柊吾想起小时候——在东京儿童养护设施里面的那一幕，常常以为那个好声好气的东海林宽太一场幻想。

　　养父会责罚他，将他贬低出公司，又或者解除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都无所谓。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那个人施舍来的。

　　东海林柊吾敲开门，和往常一样恭敬：“父亲。”

　　“怎么了？”

　　东海林宽太转过椅子，直视他，“打听了一圈，终于打听到我跟前了。”

　　“是的。”

　　“我想询问，前蓬莱岛研究人员黑川美都和黑川芒见之间的关系。”

　　“一定要问？”

　　“一定要问。”

　　“那么……这两者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

　　东海林宽太指指他，“秘密，或者东海林这个姓氏。”

　　东海林柊吾上前一步，把代表东海药业社长的荣誉放到桌子上，而后站直，“感谢这十年来您对我的照顾和关心。”

　　“也感谢您在我身上付出的教育和培养。”

　　“纵然离开东海集团，我也不会一蹶不振，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和您站在一个高度而已。”

　　冻海林宽太叹气，“因为是黑川，所以才想得出答案吗？”

　　“我——”

　　东海林柊吾刚要回答就别截住，“不用说，你自小就是这样。”

　　“每次说到他都好像神经过敏一样。”

　　“怎么，他踩到你的尾巴了吗？”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施舍——你受不了这种怜悯，一定要找到他的命门，然后狠狠报复他才对？”

　　“不，不是。”

　　“……是的。”

　　东海林柊吾抬起眼，“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叫黑川芒见的人的施舍上。”

　　“他可以选择我，也可以选择任何除我之外的人，而我当时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给他带来的麻烦足够大。”

　　他笑了笑。

　　“这是上帝的骰子吗？”

　　“还是说他是我的上帝？”

　　“我想要知道他的一切。”

　　东海林宽太微微起身，握住那个小小的徽章。

　　“好的，我接受了你的决定。”

　　“现在你可以改名，叫你以前的名字了。”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把真相告诉你。”

　　“蓬莱岛的建立从来不是为了所谓的长生不死药。”

　　“而是为了彻底杀死一个不死的男人。”

　　“你听说过他的身份。”

　　“他是桂小太郎，高杉晋助，坂本辰马和坂田银时的老师，也曾经教育过无数名臣，将攘夷的思想传递下去，也是一个差点毁灭世界的男人。”

　　“而黑川。”

　　“则是不死实验里面的一个产物。”

　　“是不死之血与不死之肉的诞生物。”

　　说完这一切。

　　东海林宽太闭上眼，挥手示意东海林柊吾可以离开了。

　　东海林柊吾欠身，仿佛仍旧和以前一样告别，离开了这栋已经和他无关的大楼。

　　3.

　　黑川兴冲冲的捧着鹿肉回到了院子里。

　　大友和尚正在装模作样的坐在宝箱前面施法，看见黑川手里的肉，大友皱了皱眉头，询问：“……你又把那孩子变回去了？”

　　……怎么变的？

　　……不会是砸回去了吧。

　　“我拜托了阿紫，用钱换回来的。”

　　黑川的口气里充满了庆幸。

　　“把这块鹿肉放进去之后，再盖上白布，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然后……

　　他们就可以上山烤鹿肉了。

　　“孩子呢？”

　　大友和尚又问。

　　“交给阿紫了。”

　　黑川回答。

　　“离开的时候再带走就好了。”

　　“这个啊……”

　　大友和尚沉默一会儿，“你觉得，这个孩子活在人类的孩子里面，会变得和人类一样吗？”

　　“适应这个世界，熟悉这个世界。”

　　“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是吗？”

　　“应该可能吧。”

　　无论如何，黑川都觉得这孩子跟在他身边恐怕长不成一个正常人。

　　……或者正常妖怪。

　　黑川把鹿肉放进了箱子。

　　空气里面弥漫着血腥气。

　　“味道太重了。”

　　黑川说。

　　那块肉的血腥气可没有那么重。

　　“就按照我教你的那个办法来吧。”

　　大友和尚指的上，上一次黑川在生死之间稍微操控了一下黑雾之后，两人独处的时候，大友和尚借用真言宗的秘法，就像是修行者感悟山灵的力量一样，帮助黑川感悟自己的黑雾。

　　现在黑川已经稍稍可以驱使那种力量。

　　不过没有逼近死亡时那么炫。

　　大概只有一人高的影子大小。

　　黑川点点头，操纵自己的影子——黑雾的能力依附在影子上，把鹿肉吞了下去。

　　黑川松了一口气，好了，终于把鹿肉放进冰箱里面了。

　　这么做是因为……黑雾里面似乎是因为鬼怪存在，温度还挺低的……

　　临近祭祀前一天的时候，心事重重的城主来到这里，让黑川和大友和尚两个人打开宝箱。

　　黑川和大友心领神会的对视一眼，然后打开盖子，白布下面是已经被冻好的鹿肉。

　　城主稍稍靠近，就感受到了一股冰爽的凉意。

　　他感叹：“果然是神物啊……在这种天气还能维持这种清凉。”

　　而后向两位大师点头，“那么，明天就麻烦你了。”

　　有两位大师在，他一定能给大名送上不死药吧。

　　点头点头。

　　黑川不住点头。

　　祭祀的日子很快到了。

　　城主格外重视这场法事。

　　派遣不少穿着铠甲的武士，绣着丝线的旗子也有很多，似乎想要模仿千年以前天子焚烧不死药时的场景。

　　这让黑川和大友和尚两个人骑虎难下。

　　一开始只是为了让那块肉回归山林而开的谎言，没想到肉变成了小孩子。

　　而现在他们两个则要带着鹿肉前往富士山，开一场野外BBQ。

　　不过大友和尚降妖除魔多年，这种临场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们来到了大友和尚规划好的地点。

　　周围是无数环抱的密林。

　　黑漆漆的林梢好像是魔女的帽子，白茫茫的雾气在林间飘荡，恍如仙境。

　　在大友的指挥下，周围彩旗遍插，在冷风下飘动。

　　“呼——”

　　大友和尚深深呼吸。

　　“开坛——”

　　一声长喝。

　　四位乐手齐奏，浩荡厚重的乐声爬向空中，与白雾作伴，在林中挪移，带着山林呼啸般的威势。

　　黑川站在一旁，把冻好的鹿肉抬了起来，放在祭坛上，那坛下有火，已经烧得正旺。

　　城主和重臣站在一侧，紧张的盯着这一幕。

　　只见那块肉放在坛上，原本湿润的深红色渐渐变浅，逐渐向雪一样的白色靠近，又泛起粉红。

　　一股异香从肉灵芝上飘过来。

　　顺着鼻腔卷入喉道。

　　城主携众大臣神情飘飘。

　　——果然是肉灵芝，这种神奇的味道。

　　就是、就是感觉有点点像肉……

　　祭坛下方的大友和尚明面上是在念经祈福，实际是在念召唤山灵的咒文。

　　时机已经成熟。

　　他暗暗发力，一场白茫茫的雾气向这里倾覆，好像天空即将倾颓一样，压过林梢，越过树干，直直的盖上道场。

　　将祭坛包括周围的官兵和贵族全部包围进去。

　　众人先是一阵惊慌，而后城主大喊：“禅师——”

　　“可有什么吩咐！”

　　大友和尚的声音从白茫茫的雾气中传来。

　　“我的祈祷已经上达天上神佛。”

　　“可惜神佛认为此物终究属于天上，非人间所能得——大人，您和此物无缘啊！”

　　城主恍如雷劈。

　　愣在原地不能动。

　　等雾气散去。

　　只见两位禅师已经消失，而祭坛上只剩下一小块黑色的炭块。

　　城主走过去，捏起祭坛上的那一小块炭。

　　手指稍微一紧，咔嚓，碎成两半。

　　神药啊——

　　没了！

　　此时已经跑远的黑川问大友。

　　“鹿肉你怎么处理的？”

　　大友和尚说：“烧了。”

　　黑川点点头。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不过……好像，还落下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