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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人间(1)

杳杳云瑟 12184字 2023-01-29

  上古元年,第九重天,有神主宰花开花落,一日入梦,魂魄分离,化一白狐。

  狐性纯净,花神爱之,豢养身侧。

  灵狐诞生当日,九重天自生一世界,其中流霞变幻,星辰亘古,遂命名不灭天,为第十重。

  此狐掌管此天,赐名不灭,司星辰明亮,性极刚烈。

  见花开有时,水流终竭,星光常灭,故求永恒。

  遁入人世,遇一孤女,死生相许,缠绵爱极。

  后怜其命途多舛,为之逆天改命,真神震怒,女为天不容,魂飞魄散。

  狐叛不灭天,遁入人世,淫.乱杀戮,生灵涂炭,颠倒人间。

  真神降罪,永世囚禁。故后世狐多性淫狡猾,常为灵物,永不化神。

  ——《上古志异》

  启程去人间的那一天,阿谣收拾了行李,乖巧地挎着包袱,笑眯眯地站在青鹤旁,眼睛不时别向身边男子,仿佛欲言,却又止。

  不灭抱着臂,冷冷地哼上一声。他还没忘记前些日子她对他发脾气那事儿呢!

  直被小姑娘眼巴巴地看了半晌,这才纡尊降贵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上柔软的鹤背。

  青鹤低着颈,啄了啄自个儿的羽,动动眼珠子斜睨那白衣男子:没出息。

  狐狸不甘示弱斜回去:我乐意。

  云霄漫漫,鹤飞九天。

  羽扇轻摇,越摇越快,发丝在额头边飞呀飞,少女纳闷地瞟他一眼,忽然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笑眼弯弯地大剌剌伸出双臂。那姿势,分明就写着五个大字“过来给抱抱”。

  滚蛋!谁要你抱了!还当他是那个狐狸团子啊——

  片刻后,窝在少女怀里,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某神君颓废地叹了口气。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鼻尖是少女皂荚的清香,眯起眼睛,天上的云抹着青天,青天拥着白云。大抵,人间话本子里说的“岁月静好”,不过如此了罢。

  要说人间,那可真是个极妙的去处。人间的黑夜与白天是不同的,人间的星子是常亮的,人间的海是有难以丈量的深度的……硬要说哪里好,也没多好,只是比天上热闹些,广阔些,暖和些。

  几日后是人间的上元节,他们暂时安身的这个都城叫做清都,年年都要举办灯会。阿谣去买胭脂和新衣裳,留下不灭在房中。某狐狸卧在床上想打滚,又觉得有损自己威武不凡的形象,好歹忍住了,翻了个身作挺尸状。

  明明是很颓废的动作,但他风华正茂,又生得雪白俊美,即便是在不算华美的锦被之上,这般青丝铺泄,衣襟半敞,锁骨以下若隐若现,也显得风流勾人。偏这货没啥自知之明,从不曾想过弄个法术遮掩些容貌,这下好,昨夜路过一间赌坊时,就被一络腮胡子拦下:

  “小娘子生得好风流好俊俏,愿不愿意与爷困上一觉?”还顶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飞了个媚眼,不灭粲然一笑,抡起拳头把这厮揍得满地找牙,末了拍拍手捏个诀就要将他连皮带骨烧成灰,刚从糕点铺子走出的阿谣大惊,飞快地冲过来将他拦下:

  “不要冲动啊杀人犯法啊!”

  一脚踩在大汉胸口的不灭,没有意识到各路惊艳的目光,光顾着委屈不能弄死脚底这家伙,阿谣拉着他匆匆走开,看他一眼又一眼,忽然翻着白眼啐了句:

  “狐狸精。”

  “……”心好痛。

  后来每逢出门,他便布下障眼法,叫人们都记不得他与阿谣的相貌。

  窗外传来幽幽怜怜的歌声,勾人愁情。不灭侧耳聆听,意念才一动,立时便款然落地,脚下稳稳踩着一只画舫的船舷。

  画舫孤立河中,正在水面上悠悠飘荡。掀帘走出的婢女撞见这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尖叫一声指着他“你你你”了半晌也没你出个名堂。里间弹唱声停了片刻,紧接着温婉的声音传来:

  “阁下何人?”

  不灭往那一片明亮的船舱走去,反问:“你手中是何物?”

  里间另一道稚□□声暗恼地说:“这人好不知礼。”

  那先前出言的女声却莞尔:“郎君进来看看,不就知晓了。”

  不灭“唔”了一声,两根修长的手指掀开青色帘布,身子探进。里边锦座帘旌,桌案小几,一应俱全。女子一身黄衫,倚着一把半人高的东西,古木浮雕彩饰凤尾,手在竖弦上闲闲拨动。

  不灭打量了片刻,觉着眼熟。想了想这物什的名,喃喃一句,“箜篌。”

  他如何知晓这物什的名字,全因那位掌管人间花时的神明,也常抱着一把箜篌,在每一个月圆的时候召来一群狐狸听她自弹自唱,据说是为了显得亲民。

  每逢此时,作为万宠之首的碧玉白狐总是烦不胜烦,皱着眉头听她一首曲子弹毕,然后滚回不灭天洗涤自己深受污染的心灵。

  传说,女娲皇在造人时,萃取自己三分精魂融入人魂之中,赋予其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体内蕴含灵力凡人总受妖魔侵扰。深感忧虑的大地之母便抽出自己的骨,做成各种形状的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让人们用来驱赶野兽与黑暗,后来便演变成人间形形色.色的乐器。

  这女子的箜篌弹得不错,至少比天上那位能入耳,不灭勉勉强强听了两段,兴致一起,叩木而歌。

  他坐在黄衫女子对面,没什么仪态地倚在案边,手指有节奏地叩动几下,唱了两句。

  “有狐绥绥,碧海重澜,

  有女溯洄,芳心如荷……”

  这是那位在他耳边聒噪了千年的唱词,早已刻在脑海之中,随便改一改调子,应此乐唱出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黄衫女子听他唱罢,转轴拨弦,手一拂过,乐声就此顿住。她微微一笑:

  “郎君好才情。”

  不灭侧目,对这褒奖之语只是一笑而过,“当不起。这是旁人教与我的。”

  “是您家中的人么?”

  “许是吧。”

  那女子见他形容冷淡,拿起桌上的杯盏,为他满斟,唇一张一连便问出好几个问题,“郎君从何处来?”“今后到何处去?”“以何为生?”“有何志趣?”“可有妻室?”

  不灭一顿,执着杯盏看她。

  那女子柔柔地笑着:

  “郎君不要误会,实则,我与每个萍水相逢的客人,都会如此问上几句。”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名乐伎。”不灭低头看了看杯中清冽的液体,似有似无的醇香,他问:

  “这,是酒?”

  那女子挑眉:“不错。”

  不灭小小地尝了一口,有些辣,却不算难喝。于是他又低头抿了一口。“乐伎是做什么的?”

  黄衫女但笑不语,她身边年纪轻轻的婢女开口,“普通乐伎,只是单纯地献乐与人,以此获得酬劳。但我家姑娘与她们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

  “来此船上的人,都是有心事的人。我们姑娘奏出的乐曲,能抚慰他们的心情,使他们忘却尘世间一切烦忧。”

  “倒是有趣。”不灭抻了个懒腰,可是他口中虽说着有趣,看起来却不像感兴趣的模样,果然下一句他就说: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起身就要离开,忽然想起人间那些繁琐的规矩,便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黄衫女子却轻笑着摇了摇头,“郎君不必。”

  不灭困惑,那女子道:“你并没有心事,我的琴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你无需付我报酬。”

  她紧接着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中,她不紧不慢地问:

  “郎君真的就这么走了么?”

  不灭低眸一笑,“实不相瞒,有人在家中候我。”

  “是你的妻子么?”见不灭怔了下,那女子宛然:

  “想必是郎君的心上人了。”

  她吹散盏中飘散的茶沫,又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候着郎君的,只有那一处么?”如同喃喃一般,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仰起脸,微笑着向他道别:

  “今日一别,此生恐再无缘相逢。”

  “郎君保重。”

  不灭神色未动,只略微颌首,衣衫款款,但闻环佩琮琤,斯人已去。

  婢女有些惊讶地追出去一看:“他不见了!”

  黄衫女子勾唇,笑意莫测。

  ……

  阿谣推门进来,一道修长身影正立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她悄悄地凑过去,入眼是一片广袤的湖泊,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看什么呢?我为你买了一件衣裳,过来试试?”

  “好。”不灭点头。

  阿谣为他系上衣带,上下打量,唔,尚算风流倜傥。

  不灭扇着羽扇:“是不是觉着本君举世无双?”

  阿谣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刚买的一堆脂粉犯起了愁。

  从前只在书中看过,倒没亲手接触过这些……忽从旁伸来一只手,拨开两盒口脂,拣起一块眉石,又扶住了阿谣的肩,将她轻轻按坐在凳子上。

  “你会这个?”阿谣有点怀疑地问,不灭轻笑着抬高她的下巴,眸中倒映着她的脸庞,渐渐愈来愈近。半刻钟后,阿谣望着镜子里两条堪称完美的细曲眉,郁闷:

  “就没有你不会的吗……”

  彼时春光正好,金色的日光从窗子透入,照得屋内一片暖融融:

  “说起来,有件事我倒是一直不解……”他蹙起俊逸的眉。

  一见不灭露出那种迷惑的神情,阿谣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几乎是飞快地转移话题:“吃饭的时辰到了,我们去吃饭吧!”却左顾右盼不敢看他。

  不灭便瞧着她笑。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清都上元节除了举办灯会以外,还会在河边设一个“神乐祭典”。

  阿谣与不灭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坐在岸边了。他们有的吹笙有的击鼓,一群女子沿着河岸弹箜篌。白衣男子衣带当风翩翩立于树下,拈着一枚陶埙,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阿谣蹲在矮矮的梅树下撑着腮帮看他,一个短促的气音过后,不灭将陶埙收进袖中,忽然一把抓住少女的手:

  “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神色好像很快活,如同凡间十七八岁的少年,面上带着神秘又兴奋的笑意。

  阿谣被他拉着走入树林,景色变化为一片飞檐反宇,紧接着身子一晃,二人便立在了明亮广阔的大殿之中。环顾四周,阿谣发现正身处一间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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