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野觉得自己现在脑子有些乱。

　　好像已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孟荞这样对他说话的样子了。

　　也很久很久都没从孟荞的嘴里听到“男朋友”这三个字了。

　　像是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孟荞的男朋友，孟荞是他的女朋友。

　　南野的视线随着孟荞，一起落到了角落处的那个女人身上。

　　夜风寂寂，四下无人，只有近处漾满黄色灯光的一个个窗口里，隔着玻璃，隐隐传出了觥筹交错的声音。

　　南野举起自己小指上的尾戒，收敛起他往常的懒散倨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荞荞，你难道从来都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会戴着这个戒指吗？”

　　“嗯。”孟荞倒是很痛快地承认，“我是很好奇。但我觉得也许这是你的哪个前女友送给你的，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

　　南野：“……？”

　　他简直迷惑脸：“如果这是我前女友留下来的，我到现在还戴着和你谈恋爱？我特么这还是人么我？我在你心里会做这么渣的事？！”

　　孟荞倒是很释怀的样子：“没有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万一你前女友已经去世了呢？那你戴着这个戒指也没什么呀，这其实更说明你重感情吧。”

　　南野：“……”

　　行，一开口就把他不存在的前女友给说死了。

　　狠还是荞姐狠。

　　南野有些想笑，但是看到自己手指上的尾戒，却又不由地陷入沉默。

　　他看向角落处的女人，蹲下身子平视她。

　　“姐。”他这样叫她，“这两年来……你过得不太好吧？”

　　-

　　隔了两年多，再回头看这件事，南野觉得似乎也没有当年那么难以接受了。

　　时间抚平一切。包括爱也包括恨、包括痛也包括绝望。

　　两年多前的南野，不过是一个天天去学校混时长的富家少爷。

　　家里有南彦归顶着，从小到大，他这个哥哥都是榜样、是天之骄子、是完美的代名词。

　　于南陆为而言，南野这个小儿子可以、也没必要那么优秀。

　　所以，南野一直都心安理得地做了一个所有人眼里的典型少爷。

　　不学无术、沉迷游戏，天天和狐朋狗友混着，定期认识新的女孩子，对这座城市的夜店、网吧、电玩城的熟悉程度，远远大过自己学校的音乐美术社团教室的位置。

　　那时候，南野的同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同样，他也是个学霸。

　　和每天上课考试都在睡觉、只等高中一毕业就出国混文凭回来继承家业的南野相比，他实在太努力太努力了，努力到南野常常都嘲笑他是个傻逼。

　　“兄弟，你以为现在社会是这样的？还不如好好和我搞好关系，以后到我们家公司来做事，我保证你赚得很多，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买房买车，南爷我全给你包了！”

　　——南野总是这么对他说。

　　而他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同桌，也总是摇摇头，对他笑笑。

　　算是拒绝。

　　南野一直搞不明白，他这个同桌看起来家境并不怎么好，为什么非要挤到他们这个学费贵得吓人的贵族学校里来读书。

　　不过说实话，他这个同桌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当别人都觉得南野的自甘堕落吊儿郎当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时，只有他总是劝南野不应该这样。

　　“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说，“你不应该因为别人而决定自己该怎么过。”

　　这话听起来就书呆子气十足，很多时候，南野也就听听就算过了。

　　他和他的这个小同桌从前的交集其实仅此而已。

　　一直到出事那天。

　　那天是圣诞，南野喜欢热闹，照例请了班里一大帮子同学一起去ktv里high一夜。

　　也不知道怎么的，平时他这个同桌从来不热衷于参加这类活动，一听到他说了活动地点之后，没有

　　多犹豫竟然也说要参加了。

　　因为订的时间有些晚了，南野都没订到他常去的那家高档ktv。

　　其实他哥在那里也有股份，老板说句话也是很容易的事，但那段时候他正和他哥有了些小矛盾，不想低头去求他，就在靠近学校的一家ktv订了包厢。

　　虽然是少爷出身，但那是好歹也只是个高中生。大家对档次什么的也不是很在意，ktv嘛，能唱歌就行。

　　但有时候，意外落到自己身上，也许就是这一念之差的事。

　　刚开局的时候，他这个小同桌就不见了人影。南野以为他是去上厕所了，也没在意，跟着班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唱歌，没过多久就上头了。

　　他这人酒量其实不差，但就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两瓶啤酒头就晕了，很快就把场子留给别人，自己跑到一边的沙发上休息去了。

　　谁也不知道火是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

　　南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烫醒的。

　　热浪席卷着炙热的温度一波又一波席卷而来，暗红色的火光渐渐充盈他的视线，包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躺在热浪包裹着的沙发一角。

　　他几乎是一秒就清醒过来。

　　门外卷着红色的火焰，南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直接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还是坐在这里等救援？

　　他从来都认真听过这类火灾逃生的讲座，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突发状况。

　　南野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也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包间的门忽然被人撞开了。

　　他那个同桌，他那个连名字念出来都会觉得陌生的同桌。

　　南野从来没有想过，在最危急的关头，回头来找自己的人，竟然会是这个人。

　　他们试图冲出去过，但火势起得太快，很快就把他们逃生的路给断了。幸好包间里还有一个小卫生间，他同桌动作娴熟，用湿毛巾和大量的水，把小小的卫生间隔成一个暂时安全的空间。

　　那天南野是真的以为，自己可能要死在那里了。

　　空气越来越滚烫，也越来越稀薄。他和他的同桌背对背坐在地上，渐渐没有人再说话了。

　　最后，他同桌挣扎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塞到南野的手里。

　　他是这么叮嘱他的：“如果……如果你出去了，我没出去，一定一定要帮我和我姐姐说声对不起。我刚刚和她吵架了，还不小心抢了她的东西……我真的很抱歉。”

　　南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意识逐渐在流失，只知道胡乱地点点头，轻声说好。

　　他的同桌还在他的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如果你出去了，一定一定要好好读书啊……我觉得你一直都说错了……其实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要简单……你不努力，没人会看得起你……”

　　南野从来不知道他这个同桌会竟然说这么多话。

　　也是唯一的一次，他在他面前，只知道点头说好。

　　那也是最后一次。

　　-

　　南野指了指小心翼翼地缩在角落的女人，脸上露出一点笑。

　　说不上是苦笑还是别的什么的。

　　他说：“这就是我同桌的姐姐。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家重男轻女，她一直在ktv做夜场公主，才能供她这个唯一的弟弟上那么贵的学校。这枚戒指，就是那天我同桌撞见有老男人送给他的姐姐的。他一时生气，和他姐姐吵了一架，把戒指抢走了。”

　　孟荞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问他。

　　“你是因为你这个同桌，才决定不出国，最后考上江大的吗？”

　　“说是为他，其实也是为我自己。”南野耸了耸肩，那种吊儿郎当的劲终于又回到了他身上，“我醒来后，我爸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这种废物儿子天天在外面浪，还差点死在ktv，真给他丢人。”

　　孟荞低低“嗯”了一声。

　　“我当时就觉得，其实我同桌说的对。”南野轻笑了一声，“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我不努力，就没人看得起我，包括我亲生父亲。”

　　“所以……我必须要证明给这个世界看。我是我同桌那么好的一条命换回来的，我不能辜负他。”

　　少年的声线干净，夜风里蕴过，有一种别样而细弱的敏感脆弱。

　　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孟荞可以听见楼上食客的欢声笑语，还有不远处的汽车鸣响。

　　这时候，也许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孟荞默默地走到女人身边，慢慢把她扶了起来。

　　南野也走了过来。

　　他同桌的这个姐姐虽然做了那么久的夜场公主，但大多都是逢场作戏，拼命工作只为了赚越多的钱给弟弟，好让自己快点逃离那个家。

　　当年出事后，她没有要南野的一分钱，也拒绝收回那枚戒指，直接留给了南野。

　　一开始，南野还会时不时听到她的一些消息。

　　知道她不做夜场公主了，知道她被父母要求去和人相亲了，知道她好像找了一个还算靠谱的人结婚，知道她很快就怀孕了……

　　再后来，她就离开江陵了。

　　南野真的没有想到，他今天竟然会在这里和她重逢。

　　看样子，女人后来的生活，过得也许真的没有他听说的那样好。

　　竟然……竟然会又以这种方式回到江陵，讨生活。

　　是真的，讨生活。

　　女人再一次拒绝了南野的补偿，也没有多透露一分自己现在的状况，没过多久就离开了。

　　孟荞看南野心里难受，多给他提了一句：“我觉得姐不需要钱，她需要的是希望。”

　　“希望？”

　　南野有些没听懂。

　　“我哥的公司里有那种前台的职位，我明天帮你问问他，可以让姐去做。”孟荞说，“工资也许稍微低点，但是前景还不错，时尚公司嘛，姐的颜值其实很不错的。”

　　她左一个姐，右一个姐，俨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南野并行的位置，字里行间，全是为他考虑的意思。

　　南野转头看了孟荞许久。

　　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个“谢谢”。

　　在一起这些日子，这还是孟荞第一次主动帮自己。

　　虽然来得有些晚。

　　但他还是觉得，他的女朋友，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漂亮、最好的仙女。

　　像是能听到他的心声，孟荞冲他眨了眨眼睛，善意地提醒他——

　　“男朋友，一般到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吻我吗？”

　　南野：……！

　　明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