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荞回会馆的时候，刚进庭院门，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南野抓着一个男人的头，正捏紧拳头狠狠往下砸。

　　男人的惨叫声、劝架声、女人的哭泣声和哀求声混成一片。精致小巧的院子里乱成一团，有几人上前拉架，大概是被打那男人的同行者，还有人浑水摸鱼，也想往南野身上揍——

　　孟荞眉头一皱，几步就冲了上去，动作利落，把出手那几人的手臂一一反折撂倒。

　　那几个男人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劝架的，酒意惺忪间抬眼一看，竟然还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少女。

　　几个人本来骂骂咧咧，现在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嘴里是醉醺醺的酒气，过来拉拉扯扯。

　　“哎呀小姑娘这么野呢，正好过来和叔叔们一起玩……”

　　“玩你妈逼啊玩？！”

　　南野一看孟荞竟然去而复返，脑子本来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听见男人们的调笑声，他的火气一下子全都撒到了他们身上，出手更狠，顺带还一脚踹翻身后两人：“我艹你们麻痹呢，他妈是不是要小爷帮你们把脑袋拴到裤腰带上，你们才知道自己有个脑子呢？！”

　　孟荞：“……”

　　他骂得起劲，和刚才面对自己时的患得患失迥然不同。

　　南野手里狠狠往下砸了一拳，又不忘抬头提醒孟荞：“荞荞别过来！你快点走！”

　　“……”孟荞面无表情地把一个人的手臂反折，将他狠狠按到了地上，声音冷冷的，“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南野不敢再说话了。

　　两个人配合默契，几下就把这一群酒足饭饱的中年男人干翻在地上。南野最后狠狠地砸了一拳最后一人的脸，慢慢站起来的时候，经理正好从店门里走出来。

　　这时间掐得可真好。

　　“哟，南先生，这是怎么了？”

　　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恰到好处的震惊，却没有一点要过来帮忙扶人的意思，说到最后，还掏出手机问要不要帮南野报警。

　　明明是南野先动手打的人，但这偏袒也偏袒得太过明显了。

　　南彦归是这素菜公馆的大股东，算是半个老板，这经理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帮别人。

　　刚才看这大少爷打得起劲，也没落下风，他索性随南野去了，一直到战况稳定下来才出现。

　　没等到南野说话，地上疼得咬牙切齿的男人哼哼唧唧地开了口。

　　“不用……”

　　也是这一通打让他酒醒了，他才发现打自己的到底是谁。

　　这江陵谁不知道，南野可是南陆为的儿子。现在他大儿子又杳无音讯，以后南家恐怕都是这儿子手里十拿九稳的，谁敢触他霉头？

　　更何况，刚才南野是帮那哭哭啼啼的女人出头。

　　自己有错在先，也只能自认倒霉。

　　南野看出他的识相，临了还不忘往他身上用力踹了一脚，骂了声“滚”。

　　几个人扶着腰捂着肚子挣扎着爬了起来，走之前还在向南野拼命道歉。

　　那经理见事情办妥，功成身退，很识相地悄悄走了。

　　不一会儿，公馆庭院里就恢复了安静。

　　只有角落里那个女人，一直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啜泣声。

　　孟荞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南野背对着孟荞，半天都没动。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孟荞离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走？”他问，“要走就快走吧，这点时间真不够我冷静的。”

　　趁他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快点从自己世界里消失吧。

　　等待的一分一秒格外得长。

　　南野想孟荞也许是忘带了什么东西，所以才去而复返。他等着她的一句“再见”，但身后却久久没有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才缓缓开口。

　　月色衬着她的音色，薄如冰蝉，有一种冷淡却温暖的质感。

　　孟荞看了一眼旁边还在不住啜泣的女人，“她是谁？”

　　南野：“……啊？”

　　孟荞一开口，就像是一把剪刀，空气中那层无形的网立刻断裂。

　　刚才还嘴硬的南野习惯性转过头：“……她？”

　　“嗯，她是谁。”孟荞点了点头，目光一指一旁的女人，“她到现在都没有和你说一声谢谢，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南野：“……”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孟荞看穿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小指上的尾戒，避开孟荞的目光：“啊……你刚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孟荞紧紧盯着他看了数秒，突然间笑了一下，“我现在很好奇、很嫉妒，你可以为了她这么发狠地打架，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谁。”

　　南野：“我……”

　　“男朋友。”孟荞的目光语气认真，“如果这是你的秘密，你愿意分享给我听吗？”

　　-

　　孟荞去而复返，不是因为落下了什么东西。

　　全是因为，她刚出门，就接到了孟叶君女士打来的一个电话。

　　孟叶君最近心情好，因为知道孟荞长这么大终于第一次谈了恋爱，而且两个人还在乔韶东面前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对南野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所以，她连电话都打得少了很多，就不想打扰自家女儿谈情说爱。

　　今天晚上，孟叶君难得打了一个电话。孟荞刚和南野吵了一小架，兴致不高，孟叶君很快就听出了异样。

　　“怎么了荞荞？”孟叶君担忧地问，“你那边和小野……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孟荞一开始也不打算说。

　　“没什么，我们挺好……”

　　“哎呀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这样，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啦？”一向端庄优雅的孟叶君都快被她气得翻白眼了，“你从来没谈过恋爱，就算小野对你再怎么好，也迟早会出问题的啦。你快跟妈妈说一下，你和小野怎么啦？是不是吵架了啦？”

　　孟荞犹豫了一下。

　　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是。”

　　“吵什么了？说来给妈妈听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孟荞的错觉，她总觉得孟叶君的语气里有一些八卦的兴奋：“是不是你先和人吵起来啦？我看小野就不是这样的人，多半还是你先在那里说大道理上纲上线弄的人家生气了吧？”

　　孟荞：“……”

　　她妈妈果然还是她妈妈，这一番剖析下来，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但……南野生气了吗？

　　孟荞想了想刚才的情形。

　　好像，也没有吧。

　　他甚至想伸手过来拉自己，想让自己留下来。但自己还是走了。

　　她许久没说话，孟叶君在那边叫她：“荞荞？荞荞？”

　　“哎……妈。”孟荞回过神来，“可能是吧。”

　　孟叶君批评她：“什么叫可能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什么可能是的呀荞荞。妈妈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咯，肯定是说话又直又臭，说实话，小野能忍这么久我真的很敬佩他了。”

　　孟荞：“……”

　　孟叶君絮絮叨叨：“荞荞，你呢，从小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知道自己不该、也不会去做什么。说实话，也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你哥哥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妈妈从小就最自豪你这点，也因为这样，妈妈从来不担心你会把自己的路走偏。你想要做什么，妈妈永远都会支持你去做的，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爱你、更加无条件无理由地支持你的决定。”

　　孟叶君的声音向来都是这样，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在她身上，有着一种很特别的品质，是和孟荞截然不同的一种特性。

　　每次，只要听到孟叶君说话，孟荞的心总会奇迹般地静下来，变为一种奇妙的谦逊与宁静。

　　“妈——”孟荞开口，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只是觉得，也许南野他，真的也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喜欢我吧。”

　　他的爱是那样汹涌澎拜，势不可挡。

　　有时候孟荞会感动，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无所适从。

　　在很多个瞬间，她总觉得南野的喜欢是一场类似于交易的等价交换：他攻克她、给予她，所以他想要她处于他的掌控之内。

　　就比如说，这两天他频频提起阿德莱德飞行学院的事。

　　就算他从来明说，孟荞都能看出，南野不想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想和她分开那么久。

　　孟叶君刚才说，因为她足够爱她，所以才会完全无理由、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任何决定。

　　同理，因为南野对她的不是爱，所以他才会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自己留下来，想要改变自己的决定，想要阻止自己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刚才的孟荞真的有点生气和失望。

　　孟叶君在手机那边轻呼一声：“……什么啊荞荞，你怎么会觉得南野真的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喜欢你呢？！”

　　她那天在饭桌上可都明明白白地看见了呢，那孩子喜欢荞荞喜欢得什么样的，还敢当场和乔韶东那样叫板，哪里像个刚刚二十岁的孩子。

　　换句话说，要说南野不喜欢自家女儿，孟叶君当场可以把头割下来。

　　孟荞说：“他不想让我去阿德莱德。”

　　就短短几个字，没再多说了。

　　但就孟荞的性格来说，她能和孟叶君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进步了。

　　孟叶君很是感动：“荞荞，你愿意和妈妈说，妈妈很开心。阿德莱德那么远，又要待那么久，其实妈妈内心里也是不想让你去吃苦的呀。”

　　孟荞：“……？”

　　刚才说好的做什么都支持她呢？

　　怎么她一说南野，孟叶君立刻就改口了？

　　孟叶君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前后矛盾，马上补救道：“哎荞荞，其实也是听见你这样说，妈妈才敢和你说实话的。小野他就很坦诚，他不想让你去，他就真的表达出来了。他能这样诚实很好，因为妈妈怕你生气，还从来不敢和你说过。”

　　孟荞：“哦，原来是这样啊。”

　　孟叶君：“……”

　　她听出孟荞不信，深呼吸三秒，终于还是决定祭出自己的大杀器——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曾经的经历来说服孟荞相信自己。

　　而且，是用孟荞从未听过的一件事。

　　-

　　孟荞决定返回公馆来找南野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

　　她沿着小巷子往前走，偶尔抬头，透过树梢枝桠的缝隙，可以看见秋冬干净澄澈的天空上，璀璨而无垠的星河。

　　她的脑袋里不时还回响起刚才和孟叶君的对话。

　　……

　　“当年我为什么会和乔韶东在一起，还不是因为和你外公外婆大吵一架。他们那时候叫我上这个学校，要我和这个人在一起，我觉得我的人生天天被控制起来，真的很崩溃。”

　　“后来偶然一次就遇到乔韶东了。他装起衣冠禽兽的时候还挺像模像样的，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有家室，还以为遇上了什么命中注定的爱情。”

　　“那时候乔韶东就是这样的，他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天天甜言蜜语，让我觉得我怎么这么幸运遇上了这么爱我的人。”

　　孟叶君在这里止住，孟荞问：“那后来呢？”

　　孟叶君淡淡：“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根本不爱我，只把我当作玩物，所以才根本不会在乎我要去做什么。反正我只是他见不得光的情人罢了，我去干什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不会影响他的家庭就好。”

　　孟荞从来没从孟叶君这里听说过当年的故事。

　　原来是这样的。

　　她一直都不敢问，也是现在才终于长舒一口气，原来孟叶君当年也是受害者。

　　再说起这件事，孟叶君似乎一点也没有什么情绪了。她的语气没有特别大的起伏，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很高兴地告诉乔韶东这件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说他爱不爱我？可能在某几个瞬间，会有那么一点爱吧。但是起码在那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怀孕的我。”

　　孟荞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所以妈……你的意思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南野这样对我，也是爱的表现吗？”

　　她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也许是钻进这个牛角尖太久，连她自己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孟叶君听出她的犹疑困惑，笑了笑，温柔地安抚她。

　　“傻孩子。”妈妈的称呼总是这样亲昵，“你以为爱这件事，和你演算的那些题目一样，是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吗？妈妈无条件支持你是爱，小野不舍得让你走千方百计留下你，那同样也是爱呀。就像外公外婆一样，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比乔韶东更爱我，但只是他们爱我的方式让我太难接受罢了。”

　　孟荞站在巷子的矮墙边。

　　有风轻轻吹来，她仰脸看着头上夜空。

　　孟叶君轻柔的声音从听筒的另一边传来。

　　“荞荞，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现在也许会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如何分辨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爱。这都很正常，没有关系的。”

　　“一段关系是两个人的关系，会有矛盾会要磨合，再也不是你从前那样，一个人过得好，就能过得很开心。荞荞，我觉得你应该和小野好好沟通一下，不要用那种硬邦邦的方式，要展示出你的爱。

　　“我相信小野他会明白的。”

　　……

　　所以现在，孟荞会站在这里，这样认真地问南野——

　　“男朋友，你愿意和我分享你的秘密吗？”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