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水边渔船

　　1 圣军与□□员的旷世奇恋

　　“我们进去坐坐？”我问。

　　“就在这里吧，你既然喜欢这里。”“马蹄声”说。

　　“没关系，怕你站着累。”

　　“你看我这身板子，是怕累的人？你不知道，我特别喜欢站着说话，感觉腰杆子更直了，胸膛更挺了，这个，发起膛音啊更舒畅了，哈哈哈……何况我现在正成倍成倍地在长膘，得减减肥啦！”

　　“好，那咱们就在这儿海侃。”

　　“得，痛快！嘿嘿，我还是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的，是一个技术人员，中专毕业，后自修完成了大学本科课程。□□党员，良心与进取心、革命热情没的说的，都大大的有，就是还没经历过严刑拷打，不知是否会变质，这个党性嘛，还无法确定。今年刚满三十四，离异，目前住娘家，仍置身群众大家庭中。”她滔滔不绝说完后，转了转硕大的黑眼珠，又笑眯眯道：

　　“怎么还眼巴巴地看着我？介绍得还不够丰富深刻？哈哈哈，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想知道我的故事！搞写作的人，不探知几个故事，哪肯罢休！”

　　“那个往后，我现在好奇的是……”

　　“是什么？但说无妨。”她的小嘴咧成了一条大河。

　　“□□员，也，那个？”

　　“哈哈哈，哪个？跟同性恋爱？”

　　“对。”

　　“这有什么奇怪的？难不成这也是党性的一部分？你不知道，部队里的男同可是一伸手就能抓出一大把的。你知道吗？公元前378年，古希腊城邦底比斯创建了一支‘圣军’，这支特别的军队共300人，全由贵族出身的同性恋军士组成，‘圣军’的一位指挥官说，同一氏族或同一部落的人在危急时刻很少互相帮助，一个军团应该将相爱的战士编在一起，这样才能组成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部队，因为一个人是绝不愿在爱人面前丢脸的，而且他会为了保护所爱的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不出他所料，这支‘圣军’的战斗力极强，在一次重大的战役中一举打败斯巴达人，一战成名。此后40年，以‘圣军’为尖兵的底比斯军队鲜有败绩。一直到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即位，亚历山大的父亲之所以取胜，是因为他曾经混进‘圣军’三年，掌握了他们的作战策略，而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高明。‘圣军’全军覆没的场面很感人，每个战士的胸前都有致命的伤口，每两具尸体紧紧挨在一起，当时的战胜者亚历山大都忍不住流下眼泪，他说：‘无论是谁，只要怀疑这些人的行为或者经历是卑劣的，都应该被毁灭。’”

　　马蹄声说得慷慨激昂，我听得热泪盈眶，古希腊曾经盛行并推崇同性恋，那时候，同性之爱被认为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

　　“这段故事你真的不知道？”马蹄声有点不相信地扬眉看着我。

　　“没你知道得真切。”我笑。

　　“那就是知道啰。还有许多优秀的人物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柴可夫斯基、洛尔迦、布雷顿、惠特曼等，还有中国的屈原，都是同性恋者，你肯定也知道的，既然他们都能是同性恋，我这小小的中共党员为什么就不能呢？”马蹄声调皮地歪着嘴巴，天真又狡猾地望着我。

　　“当然了，上至帝王将相总统元帅，下至黎民百姓乞丐流浪汉，都能是，同性恋。我之所以这么好奇，是想啊，要是哪一天你的身份暴露了，或被叛徒出卖了，党籍可还有？要不要检讨？会不会被狠狠处分一下，嗯？你的，那时候，是敌？是友？”

　　“哈哈哈……你真逗！我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哈哈哈，管他呢，我做人，做这个党员，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日月星辰宇宙苍生，对得起马克思、列宁和斯大林同志！对得起咱们，亲爱的□□和党。”马蹄声的眼下又出现了两座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的太行山。

　　“现在，作家需要素材了。”

　　“你的，好的，没问题，我会大大的满足你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的亲爱的，好同志！”马蹄声还没止住那一阵大笑，身子一耸一耸地在颤抖，整个脸连着脖子都红了，在灯光下明晃晃地闪。

　　“我嘛，”她终于静了下来，这一静就又变成了额头光亮的哲学家，“是一个很晚熟的人。在中专那会儿，同学们都在开始她们青涩的爱情，我呢，对那个一点都不感兴趣，一天到晚就抱着各种小说大快朵颐，尤其是沉醉在金庸伯伯的武侠小说里。我是在二十岁时才情窦初开的。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爱什么同性或者异性的，天知道为什么，我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同性，自然而然地就忍不住去关心她、宠溺她，乐其所乐，悲其所悲，一切以她为中心。她很领我的情，全然接受我的关心和爱护。我们解散得很有戏剧性，前一天她还跟我亲亲热热的，第二天却跟她男朋友去领了结婚证，领完证后又继续高高兴兴地跟我在一起……”

　　她的声音很平静，说着说着就笑了，这样安宁的微笑，今晚第一次在她脸上出现。

　　“因为这段感情，我初尝了爱情的滋味，也看到了世俗的面目。此时，我才发现，我长大了，也该长大了。”她眯缝着眼，顿了顿，又说：“世俗和社会磨平了我的粗犷、野性和天真，教会了我夹着尾巴谨慎做人；短暂的婚姻生活使我明白了平凡而琐碎的日常就是生活，它教会了我耐心和忍让；与同事和领导的交锋，让我不再畏惧，学会了如何与人斗争；与晗的认识、拜读你的文章，让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感觉路越走越宽，越走越明亮；让我受益最大的就是与现任女友的交往，她让我的精神境界和性格有了飞跃的发展。我觉得相比同龄人，我是幸运的，生活很眷顾我，我一直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刚才你说谢谢我给了你温暖和快乐，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温暖和快乐是交往的双方同时付出也同时收获的，是碰撞产生的互相温暖的火花。所以，我同样谢谢你。”

　　她的声音沉稳，宽厚，明晰，眼睛清明宁静，跟刚才判若两人。

　　2 马蹄声消，烟花易冷

　　“你今晚是一个人来？”我望着她清明宁静的眼睛。

　　“什么意思？”

　　“没跟你女友一起来？”

　　“哦，没有的。”她咧嘴笑了，“其实我是因为你才来的。”

　　“？”

　　“我是北方人，这几天刚好来这儿出差，昨天跟晗联系知道你们有聚会，就想来见见你。”她沉静下来，“我从来不参加什么les聚会的，认识的同人也很少，仅限于我的两个女友，再就是你和晗。别看我好像思想很激进的样子，在骨子里我是很传统很克制的，有很强的原则性。我认为欲望是罪恶的根源，而吧台、网络是让人放纵欲望的地方，是罪孽的滋生地，是空虚无聊之人的懒床，对无聊空虚我可是深恶痛绝的。所以我轻易不会出入这样的场所，也不随便结交网友，我连□□都没有，跟晗联系也只是通过网站。我进网络也是因为在现实中碰到了问题，想找个朋友与我分忧解难，很幸运的是，我第一个交往的朋友就是晗，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既然她已经能与我分担和分享，我就没必要再去交别的朋友了。”

　　“果然党性很强。”我笑道。

　　“哈哈，别笑话，其实那也是我的缺点，可能我太小心翼翼了，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是我们的老师的。”

　　“是的。”

　　“我不跟人直接接触，但是在网站浏览了很多文章，学到了很多东西，唉，互联网就是好啊，说网络是罪恶的滋生地，其实也只是我们缺乏定力罢了。”她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喜欢你的文章，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所以特别关注。可能是爱屋及乌吧，我常常会从你的文字去猜测你。我觉得你是一个很不快乐的人，虽然你把它隐藏得很深，但我能透过那些积极乐观的文字感觉到，我真的很想帮助你，就像晗曾经帮助我一样。”

　　“谢谢！”

　　“不要客气，能帮助别人是一种福气。”她大大咧咧地展开了笑脸，“朋友就是能互相取暖的人，能够在人生路上牵手走过一段是幸福。”

　　“说得很好。”

　　“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不能浪费了自己，更不能让自己陷于痛苦的境地，那对你的身心都不好。爱自己，才是最伟大的爱。这句话没错，我们首先要爱自己，然后才有能量去爱别人。”

　　“明白的。”我望着她严肃真诚的黑眼珠子笑了。

　　“你的，可记住了我今天的话？”她又展开喜感的笑颜。

　　“我的，谨记党的教导！日日念叨，饭前三遍，睡前三遍！”我站挺直了，给她敬了个军礼。

　　“哈哈哈哈，好样儿的！好好干！党会记住你的！”她的朗笑又如洪钟。

　　“你再跟她们坐坐吧，记得放开自己，冲开束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记住，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过上幸福的生活的。也不是叫你一蹴而就，但要牢记这个目标。”她又叮嘱道，“我得走了，明天一大早的火车，现在得回去打个盹，‘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真理也，一宿不睡困得慌，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呢！后会有期！”她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站开两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保重！”

　　“保重！”我的眼睛潮湿了，这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带着一身被我的泪光剪碎了的明亮夜色，消失在玻璃门的后面。

　　转回K厅的时候，我大吃一惊。

　　靠近屏幕的沙发上坐着好几个女孩，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们穿着便装，地毯上乱七八糟地丢满了体积很大的书包，一样的齐齐整整的短发，围着稚嫩的脸散发着黝黑的光。其中的一个正拿着麦克风，模仿着周杰伦含混不清地唱着《烟花易冷》：

　　繁华声 遁入空门

　　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

　　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

　　年轮

　　浮图塔 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一盏残灯

　　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等你弹

　　一曲古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

　　歌声悠远而忧伤，充满着无奈与凄怆，仿佛历经沧桑的低吟与呼唤。

　　“阿姨，过来坐吧。”一个女孩招呼一直呆站在窗前的我。

　　我感觉自己失态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去呢，有拂人家的好意，过去呢，实在不太像样。

　　“没关系的，过来吧。”另一个女孩也对我大方一笑。

　　我只好走到她们中间，在一张蘑菇凳上坐下来。

　　等那个唱《烟花易冷》的女孩结束她的演唱，我夸奖道：“唱得真好，简直令人入迷！”

　　“谢谢。”女孩有点淡漠。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聚会呢？”我问。

　　“那你又怎么知道呢？”唱歌的女孩马上反问，很不友好。

　　我一愣，知道伤她自尊了。

　　“对不起。”我有点困窘地笑笑。

　　“呵呵，我们一样在网站活动，认识很多朋友。”那个招呼我过来的女孩替我解围。

　　“哦。”

　　“我们的爱更勇敢，不像你们那样前怕狼后怕虎的，也更纯真，没你们那么世俗。”唱歌女孩依然冷冷的。

　　“昕，不要这样。”替我解围的女孩说，又看着我歉意地笑笑：“阿姨，别介意，她心情不好。”

　　“没关系的。”

　　“在你们成人眼里，我们是不是很幼稚？是不是不可信？是不是，我们不配爱？”昕不理会她的朋友，双眼灼灼地逼视着我。

　　“不是的，你们最纯最真，成人不是怀疑你们，只是心疼你们。”我说。

　　“是吗？”她有点怀疑地瞪大了眼睛，眼中的敌意有所减弱。

　　“对的。爱是一件很沉重的事，一个孩子不应该被爱伤害。”

　　“你，很年轻的时候也被爱伤害过吗？”她直视着我。

　　“是的。”

　　“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吗？”

　　“差不多吧，我那时候十五岁。”

　　“你们……没有结果吗？”

　　“没有。”

　　昕沉默了，片刻又幽幽地说：“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结果，曾经相爱就无悔。就算不能‘相’爱，只承认我的爱，肯定我的爱，我就已经满足了。”

　　“真是个傻孩子……”我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如果，如果一个孩子，像我这样的孩子，爱上你，你会怎么样呢？”女孩突然就转向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急切看着我。

　　我大吃一惊，她的眼神令我身心俱震。

　　“这个孩子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我说。

　　“为什么都要这么说！”她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什么才叫做更好的未来？没有了自己爱的人，还有什么未来！”

　　“昕，别激动……”旁边的女孩拉了拉她的胳膊。

　　“我爱她，我能尽我所能给她快乐，帮助她、呵护她，我只想照顾她，并没要她接受我，为什么她要拒绝我，一点余地都没有……”昕的泪水线条一般往下流。

　　“傻瓜，她是老师，怎么能接受你呢，她不敢呀。”她的同伴抱住了她，昕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着扑在同伴的怀里，因为伤心，身子一抽一抽地发抖。

　　“阿姨，对不起，或者你到她们那边坐坐吧？”一直宽慰我的那个女孩朝六零后那边努了努嘴。

　　“好，谢谢。”我连忙站起身，我不能再多留哪怕一秒钟了……

　　3 才女大比拼

　　“嚓嚓，正想叫你呢！快过来，这儿才女大比拼哪！”捷见我走过来马上大声喊。

　　她的花腔女高音实在太亮，那群六零后都不禁转过头来。我正琢磨怎么开口，该坐哪里，给她们这么一望，不觉有点窘。

　　“来，坐这儿吧！”坐在双人沙发上的捷往她同伴身边挪了挪。

　　“算了吧，你那么胖，人家怎么坐得下！小心把女朋友挤坏了！”一个坐蘑菇沙发的朋友说，随即从身侧的沙发扶手底下移出一个小圆柱沙发，招呼我：“朋友，来，坐这儿吧！”

　　“人家醉翁亭之意不是刚好可以趁机挤一下嘛……”捷对面的一个高个子女人斜眼看着捷。

　　“呵呵呵，瞧你说的，哪有那回事，呵呵呵……”捷笑着说，并没移身解放她那受压迫的女友，就让那半个身子的位置空着。

　　“你们聊什么呢？”我笑问。

　　“她们在吟诗作对呢。你来得正好。”迷林说，“我根本就不会写诗，被她们抓住了，尽出洋相。”

　　迷林说的不是假话，这个似乎还不曾谙世事的小女人，她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无奈极了。不知是因为久居室内缺氧还是什么，她的两边脸蛋红彤彤的，眼睛有点充血，眼神疲惫、迷茫。

　　“哪里！姐姐的文才是最棒的，姐姐是真正的作家！”地上霜马上反对，声音因激动而尖利。

　　“就会取笑我……”迷林的脸更红了，扁了扁嘴角，不知是哭是笑。

　　“呵呵，迷雾不用谦虚，你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呵呵，可能你坐累了，先歇一歇吧。”刚才请我坐的那个长发女人说。

　　“柳絮飞了今天怎么了，怎么那么懂得怜香惜玉呀？”刚才调侃捷的那个高个子女人又来调侃这个长发女人。

　　“呵呵，我什么时候不懂怜香惜玉了？我可是名副其实的护花使者呀。”“柳絮飞了”看着对方，冷然一笑，又颇有深意地看了迷林一眼：“你看，迷雾被你们折磨得，脸都红了。”

　　“哇，老狼的诗写好了！”娥眉的朋友突然喊了一声，“来，老狼，大声朗诵一下！”

　　“不行，等你们都写好了一起念。”那个被称为老狼的瘦削短发女人马上把纸张收到身前，“那位新来的朋友，请问怎么称呼你？”她直望着我，这个在这一群人里唯一满身带着豪爽的男子气的女人的目光很直率。

　　“你好，嚓嚓，是我的网名。”我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

　　“噢，原来是你呀，久仰大名！好，我们请大作家嚓嚓给我们即席挥毫。”老狼有点夸张地扯着嗓子说，不等我应答，马上又说：“我们中国人对某些数字是情有独钟的，比如桃园三结义，江南四大风流才子，七仙女下凡，等等等等，我们今天呢，既然我这老狼都被逮住写诗了，那至少还得出现三个，我们就凑个‘四大才女’的数好了，哈哈哈，怎么样？”

　　“好！我第一个支持！”地上霜马上响应，“迷雾姐绝对是最当之无愧的一个！”

　　“好，现在还差一个。哪个？姐妹们，勇敢一点！”老狼环视着大家。

　　“呵呵，别为难咱了哟，就煮饭婆一个，呵呵。”

　　“嘿嘿，我更喜欢拜读。”

　　“可别望着我呀，都多久没看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