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过胡叔叔和王难姑，劝他们回谷安宁度日，那金花婆婆向来说话算话，说不找胡叔叔麻烦就不会再找。然而他们夫妻好不容易和好，此时恨不得化身鸳鸯双宿双飞，是以决定趁此机会游历大陆，见识大好河山。我想以他们的能耐，不用怕遭遇什么不测，就与他们别过，又向蝴蝶谷行去。

　　待到谷中已是深夜，谷中除了张无忌，还有来自昆仑派华山派等一众人，想必是来求医的。

　　摸黑找到张无忌，问他接下来打算，他说应该是回武当等死。我回忆第一世他给我讲述的经历，给他些许盘缠，让他去昆仑山找机缘求一线生机。他信也罢不信也罢，自此告别。

　　之后我去蝴蝶谷附近村落中寻纪师姐，只见她坐在一盏明灯旁看着烛火沉思，神色说不出的寂寥。不悔当是睡了，不在身旁。

　　我跳窗而进，向她行礼，将白天发生的事与她说了，又告诉她我接下来将去武当找殷六侠。师姐听罢，又是悲伤于惹师父伤心，又是惊讶于我进步神速。

　　我与她叙旧片刻，接着开始讨论峨嵋功法武学，相谈甚欢。直到天明才告辞离去，走之前将路上买的哄小孩子开心的玩意儿都留给了杨不悔。

　　此后三日，我快马加鞭，终于赶到武当山下。途中也曾遇到过几次麻烦，只觉得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有不少地方因饥荒而不得不食人。更觉得抗元之事，迫在眉睫。

　　守门的武当弟子见我如此年幼就能奉师命出门，甚是惊异。我在武当山上呆了七日，与宋远桥、宋青书、殷六侠、张真人等人悉数见过。殷六侠自拿到令牌起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连饭也不吃，谁劝都没用。

　　张真人抽空指点了我太极剑意和其他几门剑法和掌法，他知我根底，我在他这里也完全不隐藏实力，使得他屡次为我武学技法上的进步神速感到吃惊。要知道张真人是何许人也，他能感到吃惊，想必我的进步一定是非常可观了吧。

　　除此以外，我还跟着宋远桥见识了一下他作为掌门代理人每日是如何工作的，为今后接手峨嵋掌门做个心理准备。

　　剩下的日子，基本就是在应付宋青书和其他武当弟子的挑战中度过了，只因为第一天见张真人时他说了一句什么，“只怕本门同辈中已没有能与周姑娘比肩的了吧。”导致第三代武当弟子天天找我，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不胜其烦。

　　不过，回想起第一世最后，张真人与我拔剑相对，再结合今世他对我的百般肯定和赞赏，一切果然都不一样了。

　　至于宋青书，由于他第一世身死于我脱不开关系，使得我看他颇为愧疚，练武时相较其他人总是多留些情面。但我总担心他这一世又对我心生好感，是以刻意将他对我的感情往兄妹之情上引导。

　　结果等我离开武当那天，他非要拉着我结拜为义兄妹，我怎么推辞都不行，再加上张真人也有意促成——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也怕我和宋青书在一起——干脆就允了。

　　七日后，我带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武当弟子输给我的小玩意儿，与张真人宋青书等人逐一别过，骑马启程，返回峨嵋。

　　四川地区的粮食收成比河南河北皖南地区好了很多，百姓还算安居乐业。我到了山下，正好撞见几名师姐牵马出来，一问，原来她们此行是去各大派归还弟子遗物。

　　我原本想与去昆仑派的李师姐一同，顺便看看张无忌的情况。然而转念一想，那是他的机缘，得与不得都取决于他，我操心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反而好心办坏事。也就作罢，上山找师父复命去了。

　　山上不计时日，转眼间又是六年。

　　四年前我接手了峨嵋与武当的定期联络，自此每隔半年便去武当山上呆一阵子，除了和宋青书扯淡玩闹、接受张真人指教，闲暇时还会指导武当弟子修炼。

　　两年前我至碧玉年华，师父准许我正式下山历练，便时不时去蝴蝶谷找纪师姐和杨不悔玩耍，期间还寻得机会与哥哥和常大哥见了一面。

　　值得一提的是，差不多也是两年前，金花婆婆借我和哥哥的关系，与明教摒弃前嫌，携女儿小昭重新回归光明顶。她仍任四大护法之位，约束教众。

　　时至今日，我年满十八。《九阴真经》已烂熟于心，九阴神功虽尚未大成但也相差不远。其与九阳功一阴一阳，相辅相成相生相克，诞生了无数奇妙变化，单论内力深厚精纯，我已不惧天下任何一人。

　　招数方面，由于有九阴真经的底子，我学习任何招式都事半功倍。六年时间总算将峨嵋派掌法、剑法，太极剑意和降龙十八掌融会贯通。虽然还达不到张真人那般混元如意的宗师境界，但也已远超旁人。

　　现在我掌有峨嵋掌法和降龙十八掌，剑有峨嵋剑法和太极剑意，内力有九阴九阳与临济十二庄。神功初成，剩下的就只有磨练和融合了。

　　如今江湖上，明教和其他教派的矛盾越发深重，虽然我和哥哥都在尽力奔走改善，却分身乏术，于势如水火的大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前后一共八年，能做的实在太少，但若只用于改变周围人的想法，其实也不算少。

　　因为我毫不掩饰自己“共抗大元”的主张，峨嵋派和武当派年轻一代对明教的态度较其他教派客观许多。且大概是杨逍（因为纪师姐）和哥哥（因为我）特意约束过手下，明教中人见峨嵋派都会礼让三分，所以矛盾多以私人恩怨为主，相比杨逍气死孤鸿天尊来说都是小打小闹，不曾再出过人命。

　　由于我还算出众的外貌气质，深不可测的实力，活跃的奔走，以及对明教中立偏友善的态度，虽然年轻，在江湖上已然有了极大的名声，嘛，并不全是好名声。而哥哥那边，“迄今为止最年轻的天门门主”，这个名头就够响亮的了，据传言杨逍有意在将来把光明左使之位传给他，这就是后话了。

　　然而纵使我尽力去劝说，仍然难以影响老一辈的看法——张真人是个异类——尤其是我师父。至于昆仑派、华山派、崆峒派、少林寺和明教，那简直更是血海深仇，见面几乎不用对话，杀就是了。

　　在这种背景下，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还是不可避免地提上了日程。

　　师兄师姐们大多对覆灭所谓魔教不以为然，然而考虑到这事儿动员了大半个武林，唯独我峨嵋不去，终究不好。是以拖拖拉拉半晌才悉数集合，师父吹胡子瞪眼半天，最终还是揭过不提。

　　自打我声名鹊起，师父心中对于复兴峨嵋的执念就少了很多。现在对于教中事物几乎甩手不管，一心沉迷武学不问世事。在我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虽对明教仍有诸多偏见，差不多只是“与我何干”的态度，唯独没放下的，就只有对杨逍的仇恨。

　　她知道我向着明教，却并不怕我把峨嵋卖给别人，就只怕我哪天玩腻了被人拐走。然而她摸清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最重视责任感，所以倒也乐的看三四代弟子均以我为首。

　　我们悠悠然下山，慢慢地向西域赶路，与其说是去灭了明教，不如说是去游山玩水的。就这样一路到了昆仑山脉附近小镇中，师父总算爆发了，“磨磨蹭蹭地，像什么样子！都给我去打探消息，看看别人都走哪儿了！咱们要是最后一个到，看我不把你们腿打断！”

　　“……”说到底还是好面子，不想落在最后。我一下子就摸清了师父的想法，向贝师姐使眼色，相携出了客栈。

　　贝师姐挽住我的胳膊，随意走了走，神情很是遗憾，“不知道武当派到哪儿了，我还真想见见那位玉面孟尝宋青书。”

　　“有什么好见的，无非两个眼睛一张嘴。”我问店家要了两杯清茶。

　　这么久下来，宋青书已经完全是把我当做一个令人头疼的妹妹看待，每天除了跟在我屁股后面帮我收拾烂摊子，就是安抚被我欺负过的武当弟子，苦不堪言。

　　贝师姐促狭一笑，“芷若，你就坦白跟我说了吧，你们什么时候订婚？”

　　“噗——”这都哪儿跟哪儿，“所以你们今早偷偷对我指指点点就是在讨论这个？”

　　她们是不是太无聊了？看来师傅是对的，果然有必要加快赶路速度。

　　“对啊，我们还下了注呢。师姐赌了两年以内，芷若，可别让师姐失望哦。”贝师姐嫣然一笑，看见远方信号，“啊，静玄师姐叫我，我先过去了。”

　　“比起我不如先关心你自己吧！”我气闷地将茶杯放在桌上，付了钱，准备再四处走走。

　　没记错的话，第一世就是在这里初次见到赵敏，也是在这附近与张无忌久别重逢。这次时间与第一世差了不少，不知还能不能遇上。

　　突然，有两个人影从二楼飞了下来，看装束是我峨嵋弟子。我纵身上去，两手一托，将两人救下。他们气息平稳，应当伤的不重，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方向才摔下楼梯。

　　“师姐与何人起了冲突？”我一边为二人输送内力，一边询问情况，却听得耳畔传来清脆的声音，“我！”

　　仰头一看，二楼是一名年轻公子，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敏。

　　我的脸登时就黑了，久别重逢，你不打招呼就算了，还打我门人。

　　说起来，年少时相遇的那些人，后来或多或少都有再见，只有赵敏，自明光一别，竟是真的杳无音讯。

　　在峨嵋的八年，偶尔夜深人静时，我也会想起那个娇蛮可爱的小女孩，想起她的古灵精怪，想起她的温柔笑颜，想起她的骄傲霸道，想起她的不愿放手，最终都落到了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上。

　　八年不见，她终于不复小时候的稚嫩，铅华洗尽，只剩下如我过去记忆中一般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骄傲聪慧又足智多谋的绍敏郡主。

　　然而还是有些什么与记忆中不一样了，是看我的眼神吗？我不知道。

　　可这样的她终究会折掉全身所有骄傲，只因为爱上了那个心地善良的少年。

　　那个故事，与我无关。

　　我稳了稳心神，不再去看赵敏，低头对师姐们柔声说，“方师姐，赵师姐，你们先回客栈吧。此人与我相识，有些旧怨未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解决，还师姐们一个公道。”

　　两位师姐对视一眼，面上都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方师姐心直口快，率先对我说：“芷若，你可不要对不起宋师兄。”

　　“诶？”我一愣，与宋青书有什么关系？

　　赵师姐指了指楼上，“那位公子跟我打了个赌，还说就算你看到她伤了我们，也会选择包庇于他。”

　　嘛，就结果来说是准备包庇她没错啦，毕竟我感觉的出来两位师姐压根就没受伤……但是，赵敏同学，逗我很好玩儿吗？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两位师姐竟然也跟着她演戏，你们的掌门候选人是不是太没有尊严了？

　　赵敏已经走下楼来，俯身半搂着我，在我耳边吐气如兰，举止甚是暧昧，一股幽香萦绕在我鼻头，“周芷若，我怎么会伤你师姐呢，是不是？”

　　我听着这话怎么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只能在师姐们震惊的目光下一脸尴尬地推开她，“别闹。”

　　纵观这些年，我因你受的伤比其他伤加起来都多。你丫的不伤我师姐，专门伤我是不是？

　　她被推开也不生气，一合折扇，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送你的那柄在身上吗，给我看看。”

　　“在。”我没好气地从怀里掏出六岁时她送我的那柄扇子，递到她手中。

　　这扇子在我们之间辗转多次，因为上面那副画是我花了大功夫和心血的，终究是没舍得扔，将其带上了峨嵋。平日一直放在峨嵋山上，这次下山我知道应该会遇到她，不知怎么想的就随手带上了。

　　师姐们见我真的带着，那表情宛如见了鬼一般，震惊到无以复加。

　　赵敏眸子一亮，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这些年你一直随身带着？”

　　“嗯……”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委婉道：“如果这样你会比较高兴的话，那姑且就当是这样吧。”

　　“你要是真心想让我高兴的话，就别老是跟我作对。”赵敏哼了一声，接过扇子，又把她那一柄塞给我。

　　“诶……”我要你这个做什么？我稀罕的是那上面的画啊！我眼巴巴看着她把我那柄塞进怀里，又不敢要，只能闷头收好，鼻头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我没放在心上，抬头没好气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我说特意来找你的你信不信？”她一挑眉，冲我坏笑。

　　过路女子纷纷被她邪气的笑颜迷的七荤八素，可我分明知道她是女的，她在这儿对我撩个什么劲儿？我忍住一巴掌糊在她脸上的冲动，冷漠：“不信。”

　　“不信也没关系。周芷若，我问你，你还记得八年前我说过的话吗？”她逼近我，一张俊秀的脸近在咫尺。

　　轻柔的呼吸交缠，我不知怎的有点脸红，于是避开视线，明明是恶声恶气的回答说出口时却细如蚊鸣，倒像是在撒娇：“记得！”

　　她用扇子柄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她对视，一双眸子灿灿生辉，暗中又柔情似水，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那就好。”她凑过来，如蜻蜓点水般在我唇边吻了一下，接着翩然离去。

　　我木木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耳边还回响着她最后说的那句话：“那你最好离你那位宋师兄远点，否则……”接着就是一声轻笑，明明声线柔媚入骨，却暗藏着无限杀机。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她对宋青书有意见？而且她亲我干嘛？我满头雾水，耳畔又听得年少分别时那急促的心跳。转头对上师姐探寻加玩味的视线，只觉得浑身热血都涌到了脸上。

　　我先发制人，“你们当真看不出来她是个姑娘，女扮男装？”

　　“呃……”两位师姐一脸五雷轰顶的表情。许久后赵师姐喃喃，“那还好，宋师兄还有机会。”

　　该怎么告诉她们，我敢肯定，自打从小见识了我臭不要脸的真面目后，宋青书对我半点想法都没有？非要说的话，想揍我一顿倒是真的，可惜他打不过我。从这个角度，他怕是没机会了。

　　后来她们告诉我，当时她们在楼上坐着，因我跟贝师姐并未压抑音量，他们又对我们的声音颇为熟悉，所以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贝师姐与我那不着调的对话他们也都听到了，紧接着就听见一声脆响，只见隔壁桌的公子黑着脸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那公子带了两个随从，笑吟吟地找她们打赌，看我会不会随身带着她年少时送我的定情信物。

　　定个锤子。我虚着眼：“你们谁见过把定情信物收回去的？”我的画啊！赵敏我跟你不共戴天。

　　“而且那扇子根本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它只记录了那遥远又不可及的美好，象征着我曾经遭受的耻辱，不堪回首的过去，以及痛不欲生的恩怨纠葛。”我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哦……”两位师姐对视一眼，发自内心的疑问直击心灵，“那你干嘛随身带着？”

　　“告辞！”我头也不回，身后是一声大过一声的狂笑。

　　峨嵋派的形象啊。我暗中咬牙，心想着回去就要跟师父告她们一状。

　　不过，赵敏既然来了，围攻光明顶这事儿，果然有她在暗中推波助澜吧？我们立场敌对，以后不知要如何相处。

　　想到这里，我突然无奈失笑。

　　曾经我手无缚鸡之力，却态度决绝，对她说过“天山鸟飞绝，故人两相忘”，还说过“从此一别，人海陌路；江湖茫茫，再难回首”。可惜我们的缘分未尽，还是纠缠至今。如今纵我武功盖世，却犹犹豫豫，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才能把这缘分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