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的尖叫都快让她耳鸣了。

　　空楠深吸气抬起头, 笑了一下, 平静地说：“抱歉，我要离席了。”

　　坎特兰的声音淡漠而温和：“您的菜似乎还没有上桌。”

　　空楠说：“不好意思, 我要了打包带走。”

　　“原来是这样。”坎特兰低声说。

　　她表现出要走的意思，坎特兰丝毫不纠缠, 利落地侧身让空楠过去。

　　“那么，祝您夜安，法师小姐。”

　　“也祝您好。”

　　空楠点了点头，快步往后门去，推开门, 她和拎着菜的女服务生正好撞见，后者正指挥一个巨怪把她的半扇炖人汤送到旅馆去。

　　看见空楠, 女服务生很快拎过一个喝醉的矮人到她面前, 连着菜一块塞给她, “给。”

　　空楠：“……”

　　这种传排球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接住醉矮人跑出餐馆, 把他放在无人的后街，空楠和他说了她想要的东西, 矮人表示没问题, 老子有。

　　他打着嗝在身上乱掏时, 后门无声开合了一次，一双靴子在她身边停住, 空楠怀里的龙终于发起抖来。

　　“……”

　　抬起头, 月光下年轻的骑士对她微笑一下, 礼貌地点点头, “抱歉，我并非是刻意跟随您。”他随即对矮人打招呼：“德德拉，好久不见。”

　　“小坎特兰!你真来了，店里的菜好吃吗?”矮人的粗声大笑证实了骑士的话。拍了拍他腰侧的剑鞘，矮人问候道：“还有老妞儿莱伯尼茨，干了这么多年你还没进剑冢啊?跟着新主人习惯不?哈哈哈哈。”

　　剑发出光芒，跳起来抽了他一下。

　　“哎哟。”

　　矮人呻/吟着掏出一个水晶一样的球，它不是完全的球体，平面部分下方有几根半透明的丝。

　　“把这个插/进你朋友嘴里。”矮人指着丝对空楠说：“里边儿的东西要是能流进去，一会儿人就醒啦。”

　　“谢谢。”

　　矮人一点儿不跟她客气：“三百纽特。”

　　救命的东西不讲价，空楠干脆地掏钱出来，可还没等付钱，身前一只戴甲的手伸过来，温和地阻止了她。

　　“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压低些价格。”骑士轻声说。

　　不等空楠说话，矮人大声抱怨：“小坎特兰，你哪边儿的啊?”

　　骑士说：“德德拉，欺骗女巫，巫师塔可能会报复你，我不希望看见你的尸体出现在大集市的任何贩卖席上。”

　　矮人抱怨的声音立刻变小了。

　　在骑士的帮助下，灵魂探测器的价格压低到了一百五十纽特，矮人骂骂咧咧地走后，空楠收起探测器，手在袍子里搂紧龙，对骑士郑重道谢。

　　“那么……”空楠停顿了一下，说：“我有什么可回报给您的么。”

　　这句话说出来，她听到自己全身细胞都在喊“他是骑士，帮助你是因为他高贵的品格!”但利己逻辑的思维抓住她，让她无法不问出这句话。

　　坎特兰温声笑说：“您的谢意就是我最好的礼物。”

　　空楠不受控制地挑起眉头，却没注意自己弯起嘴角，放松了肌肉。这个骑士身上有种不受这片大陆隐藏残酷影响的平稳情绪，空楠沸腾的血随着它逐渐平和了下去。

　　骑士似乎想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一定要说回报的话，在下只请您的允许，让我可以送您到旅店去。”

　　他几乎乞求般地说：“您乐意吗?”

　　“……好。”

　　这是根本不可能拒绝的请求。

　　到旅店的路其实只有不到一百米，两人走得不快不慢，坎特兰对她非常有礼，甚至在跨过地上的浅水坑时，空楠目睹他从胸甲中抽出手帕铺在地上，防止她弄脏运动鞋。

　　就是一连抽出三四条的效果有点儿搞笑……。

　　城中一些本地人似乎认识坎特兰，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人戏称他为“本世代的剑圣。”

　　在旅店门口两人将要分手，登上台阶，空楠收起给他拍照的手机。她大方询问了骑士，能否允许她施这个保留一片灵魂的“魔法”，骑士欣然同意。

　　“巫师小姐。”骑士叫她。

　　空楠转过身，声音同他一样温和：“您说。”

　　坎特兰微笑着轻声说：“大集市期间，我将会和三一圣骑士团一同停留在萨伦泰主城，您的双眸有黑夜的颜色，如果您愿意赏光，我剑上的辉光可以再度点亮您的夜晚吗?”

　　“……”

　　这个超高逼格的再次约见完全取悦了空楠。

　　她抿住嘴唇，试图压住笑意，笑下了嘴角，却窜进眼眸。

　　“也许吧。”她什么都不可能承诺，“如果遇见的话。”

　　坎特兰轻声说：“那么，我将会尽全力寻找您。”

　　空楠：“……”

　　日，这个攻势。

　　骑士后退半步，躬下上身，右手行礼，“愿您的朋友安好，小姐。”

　　“谢谢。”空楠说，“也愿您好。”

　　扶着剑站直，坎特兰似乎犹豫了一下，看着她胸前宽大的罩袍，骑士叮嘱了一句：“请您一定注意安全。”

　　空楠答应了。

　　转身进旅店，登上二楼的台阶，从窗口她仍旧能看到骑士，他抬着头，在冲这里微笑。

　　人生第一次，空楠近乎落荒而逃地跑进了屋里。

　　砰一声关上门，她把饭菜放在桌上，龙简直是跳一样弹出她怀里，空楠蹲下抱头卧槽。

　　骑士啊!

　　真·骑士啊!!

　　和国内那批叫自己女朋友马子的猪完全不一样的骑士啊!!!

　　天呐!他看上她啥?黑头发的巫女这么稀罕的吗!

　　空楠捂着眼蹲在地上卧槽连CALL，前后晃着平复自己快爆炸的心情，没注意龙，也没注意和骑士待在一块的这段时间，她一点儿烟瘾都没犯。

　　不行，别想这个，别想别想别想，静静要紧。

　　站起身从包里掏出探测器，空楠坐到床边，把静静抱到怀里，她吸口气，拉开她的嘴，将有丝的那一面塞了进去。

　　丝温柔地探下去，静静的嘴很快闭紧了，她皱起眉，鼻子里冒出哼声。空楠一手抱着她的头抚摸，一手扶着水晶，确保丝不会掉出来。

　　水晶球里，液面开始缓缓下降。

　　空楠长舒了口气。

　　当水晶球中的液面完全消失，静静的眼皮动了。插/在她口中的长丝被拔/掉，刚睁开眼的静静迎来一个热烈而疼痛的拥抱。

　　“嗷。”

　　在空楠怀中呲牙咧嘴了一下，静静环顾陌生的四周，轻易想到了大概怎么回事。

　　抬手回抱住空楠，她拍拍空楠的背，笑着说：“好了好了，我没事哟。”

　　空楠低声道歉说：“对不起。”

　　“没事不就好了吗?不要紧的。”

　　放开手清清嗓子，静静看到门口旁边放着个半人高的巨大陶瓷罐，变小的龙正蹲在罐子边上，探着头在里面大快朵颐。

　　“空楠。”她眨眨眼，“我觉得我有很多事儿要问你。”

　　“公主不见了?”

　　静静的声音嘶哑尖利，喊叫布满在屋中。一把盖上【腌女鬼尖叫】的盖子，她发誓再也不吃这个了。

　　炖人汤她是绝不可能碰的，看都不会看，不如说如果是她，买本身都不要想。虽然是给龙和巨怪吃啦，她也尊重文化多元，但即使空楠眉飞色舞地给她讲了那些奇遇，这个国家在这个什么大集市期间的菜谱仍旧让静静非常、非常不舒服。

　　好像沾血的长/枪裹了彩带，可长/枪仍旧是长/枪。

　　喝了口矿泉水把尖叫送下去，她看着嚼海怪指甲的空楠，紧张地再次确认：“公主有踪迹可找吗?还有骑士?什么样的?”

　　“对，就……落地就不见了。至于骑士……就，骑士呗。不知道他怎么瞎了眼看上我。”空楠捂住额头，低声说：“虽然一直妄想，但这事儿真到眼前还是怂，你都没看见我怎么逃回来的……哎，操。”

　　旁边龙吃东西的呼噜声有点大。

　　静静很少见到空楠这种表情，她自己估计也非常不习惯，一直企图隐藏。虽然还在担心公主的事，但她还是噗噗地笑起来，一次两次探手把她胳膊拽开，被空楠瞪了两眼。

　　“看什么看!”

　　啊哟，害羞了。

　　静静姨母笑着说：“好朋友不藏私，照片给我看看，快点。”

　　龙吃东西的声音更吵了，空楠看了他一眼，磨磨蹭蹭地掏出手机，把照片翻出来，静静刚凑过头去就愣住了。

　　剑圣爸爸?!

　　“怎么了?”空楠问。

　　静静眨眨眼说：“他叫什么?”

　　空楠回答说：“坎特兰·裘，他说自己是三一公会圣骑士团的。”

　　“噢，那就不是。”静静放下心来。“我以前有个认识的人，那个世界的事好像跟你讲过，那人跟他长得挺像的，不过两人头发不一样颜色，年龄也差太多了，肯定不是。”

　　空楠耸耸肩：“大概骑士穿得都差不多，看上去就像吧，哎这个你真不吃了?”她指着一盘【甜苏拉烹矮人丸子。】

　　静静连连后退：“我不要我不要，你也别吃了，万一拉肚子呢。”

　　空楠无所谓地耸耸肩。

　　对于这件事，静静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她笑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开心地揶揄空楠：“哎呀，骑士先生噢——”

　　空楠瞪了她一眼。

　　静静继续皮：“怎么办呀，你要伤人家心了，还有……”静静了眼看表，“还有十一天半就要回家咯。”

　　空楠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很快低着头继续吃。

　　可静静看到了那个停顿。

　　“……喂……空楠。”支住头的手拿开，静静愣着表情，轻声问：“你……你还会回去的吧?”

　　“……”

　　“……空楠……?”

　　吸口气，空楠刚抬起头，趴在陶罐上的龙扑通一声掉进了汤里，两人都看过去。

　　“日，你别扑腾了，都溅出来了，喂!”

　　空楠抢步过去，挽着袖子把冒烟的龙从炖人汤里捞出来，拎着他一根爪子，空楠扭头笑笑，说：“我给他洗洗去，其他的事儿一会说。”

　　静静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在空楠进浴室后，她慢慢皱起眉。

　　人对问题的逃避，从来都是因为答案指向了提问者不愿见到的一方。

　　坐在桌子前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静静的视野慢慢有点模糊，回家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个必选项，但空楠并不，这个原不清晰的选项浮现出来，一种被背叛的伤心感酝酿出几缕愤怒，静静生气地起身，走到浴室门口。

　　浴室里面传出龙的嗷叽声。

　　他好像也很生气，空楠给他搓鳞片的时候，他张口不断地咬她。静静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听了一会他们说相声似的斗嘴，她忽然咬着嘴唇笑了一下，低下头。

　　啊……妈妈，我好难过啊。

　　揉揉眼睛，她挽起袖子。

　　“空楠。”敲敲门框，她探头说：“你搞得定吗?”

　　“完全不行!根本不让碰哎哟……”

　　“嗷!”

　　“我帮你吧，我抓着他，你洗洗肚子。”

　　“巫女!你们两个巫女!”

　　“……”

　　静静走进浴室，两人一龙扑腾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好不容易给龙洗完，熄掉蜡烛，两人躺在一起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