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承诺帮忙后, 空楠和他做了个简单的约束协定。

　　这次龙也按了自己的名字，约定惩罚也还好，如果谁打算违反，嘴会暂时消失。

　　协约做好，龙告诉空楠, 她得去买个能探测静静灵魂完整性的东西，如果她灵魂没有缺损, 那东西就能叫醒她，器皿不贵(起码两百年以前一点儿不贵), 也很常见, 普通的矮人工匠就有。

　　把静静擦干抱出来，空楠洗掉脸上的汗, 换好衣服出来，她看着龙再三确认过后把皮纸收起来，想了想，空楠戳了下趴在床上晃脑袋的龙。

　　“嘿。”

　　她试着叫他。

　　“克洛夫特洛德。”

　　“!!!”

　　克洛夫特洛德像被电打了一样抬起头。

　　他是头孤独的龙。

　　从出生到现在三百多岁，除了黄金沙海, 克洛夫特洛德没有什么能跟人炫耀的藏品。因为表兄玛利多诺多尔和他那个狗屎红龙朋友，他早早从龙岛飞出来，更没有机会再能进入龙墓秘宝，他也没有群居的族人, 没有亲密的友人、爱人, 甚至除了龙这个身份, 他没有和这个世界多哪怕一分的联系。

　　他的确告诉依芙菈可以叫他克洛洛, 但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他的真名。

　　名字是尊严，是高傲，是其他龙对亲密者的信任，而他的名字……是怯懦者的保命符。只要没人知道他的名字，那些巫师的命理丝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抓不到他。

　　可现在，它被知道了。

　　克洛夫特洛德战栗起来，瑟瑟发抖。

　　“你……你怎么知道我……”

　　他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像烧开水壶的尖叫。

　　“你写在协约上了。”空楠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能读懂了，因为和你签了之前那个什么契约?”她猜测道。

　　龙的战栗却无法停止。

　　他失误了，他失误了，他失误了!

　　“立刻忘掉!”他吼叫道：“立刻!马上!忘掉!”

　　空楠挑眉说：“抱歉，人类的记忆不是这么运作的。”

　　她抬手抓住龙大叫的吻，像捏住小鸭子的嘴巴，克洛夫特洛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肚子变成一个球。

　　“总之你先听我说好吧?”

　　空楠拿出工作时候的耐心来，勉力脱离狂热状态，稀薄的理性堪堪抬头。

　　“我得跟你道个歉。”她郑重地说，“虽然咱们处在合作关系，但你接受不接受，原谅或者不原谅那是你的事，我没任何资格强迫你，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她缓慢放开他。

　　“对不起了。”

　　“……”

　　龙瞪眼盯着她，没有再大叫。

　　从没有人跟他道过歉，法师没有，杀到他城堡的骑士没有，在屎坑边上威胁踹他下去的杜罗罗更没有。

　　没有。

　　“为了什么?”过了一小会，龙轻声问。

　　空楠想了想：“为了一切吧。”

　　顿了下，她说：“其实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样说可能挺不真诚的，但我只是觉得得这么做。好像落地以来我做的事都是错的，不过除了攻击你，不，包括攻击你，所有事我都不怎么后悔。我喜欢这里，这里让我感到熟悉，让我狂热，除了前进，我好像什么都想不了。”

　　空楠说：“我好像回到了故乡，归乡感让我什么都忘了。”

　　龙迷惑地鼓起眼睛上的的皮，空楠的道歉让他暂时忘记刚才的紧张。

　　他说：“可你的血没有这里的气息。”

　　空楠说：“当然了，我可是纯粹的中国人。”

　　龙抬起鼻子闻闻空楠，绕着她爬了一圈，踩着运动裤爬到她腿上，鼻子凑到空楠脖子附近嗅。

　　“你灵魂里也没有这里的味道。”他说：“你不是灵转巫师。”

　　空楠捞起他塞进袍子里。

　　“早就说过了，不才一届普通人。”

　　龙的爪子抓着她的运动服，尾巴缠在她大腿根上，从袍子前襟露出小小的头，吐了下分叉的舌头。

　　“那我不懂你在想什么。”

　　空楠笑笑：“人自己经常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她起身正要开门出去，忽然感到腹侧上很痛，龙的前爪抓在皮肤上，直对她的心脏勃动点。

　　“喂。”空楠朝下看，对上他金芒闪耀的眼睛。“你干嘛。”

　　龙说：“协内容上还要多加一条，你不准透露我的名字。”

　　空楠戏谑地挑眉说：“名字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克洛夫特洛——”

　　“不准说!”

　　龙的声线烧到一百度，又是一阵强行的抽取，窒息感让空楠嘶嘶抽气。

　　“喂，你不用来这招。”她咧着一边嘴笑了一下：“你说加就加。”

　　夜晚的交易市关门了，但餐馆和酒家还开着，一个能招待兽人与精灵的地方，当然不会拒绝戴着兜帽的鸡胸巫婆。

　　推开餐馆的破木门，空楠还不等干嘛，里面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高叫，什么声音都有，在人类的高叫中她还听到三四声狼嚎。

　　“摘帽子!摘帽子!摘帽子!”

　　所有男人女人，半精灵半人鱼，巨怪雨精，还有偷混在里面的一个半神，总之大家都看着她，举杯高叫。

　　空楠愣了一下，识时务地摘下了兜帽，龙则在几百年没有面对过的聚焦中，微微颤抖起来。

　　“哟——!!!”

　　又是一大群高吼。

　　“巫婆!黑法师!”一个大红胡子说。

　　“赌三十纽特，顶多二十。”墙边的一道影子评价。

　　“来大集市的。”一条蛇嘶声说。“我赌两百。”

　　“没看见坠龙!”旁边巨怪的声音轰隆。

　　“绝对没看见。”

　　人群七嘴八舌，空楠嘴角的笑容变大，大概懂了怎么回事。

　　“下注都停了吗?停了吗?!”坐在木梁上一个矮人声嘶力竭地吼，显然他是庄家。

　　人群稀里哗啦停下来，刚才的热闹归于寂静，空楠在餐馆服务小姐的引导下来到柜台，对方给她解释了一下刚才怎么回事。

　　萨伦泰的主城在大集市时有大量外来者涌入，这个时节有经典的节目【猜外地人】，外地人没有本地的魔法踪迹证明，推门时门会变色，大家靠着眼力运气和经验猜要素。

　　空楠回答了庄家提出的几个问题，除了在龙的问题上保密外，其他内容她虚虚实实，掺着说了谎。

　　在旁边人关注她的时候，怀里的龙发抖得更明显了。空楠没法理解一条龙为什么这么害怕外界，但她选择将袍子下的一只手伸进去，安抚地摸他趴紧的脊梁。

　　接收到触碰龙的躯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很快他的颤抖变轻了。

　　从容问题回答完，空楠得到了被猜者的一瓶小彩蛋：【腌女鬼尖叫。】

　　空楠：“……”

　　她原本以为，这和国内那种为了噱头叫“少女的X头”其实是鸭舌头之类的菜一样，只是个噱头，结果在角落坐下她随手打开那个瓶子，里面传出了实打实的女鬼尖叫声。

　　“……”

　　服务员把菜单给空楠，接过来翻了翻，她发现所有的菜都是这个德行。

　　“红烧海怪指甲，烩魔镜子，鱼鳞炒精灵耳朵粉……炖人。”念到这空楠的眉头实在没法再挑高了。

　　“……炖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狐狸耳朵的女服务员嚼着什么，懒懒地说：“就是去头炖人，你可以挑炖半只还是一整只，你要骨头厨师还可以给你，不过这个我不推荐，巫师一般没有吃同类的，这是巨怪才会点的菜。”

　　与此同时，空楠清楚地听见龙咽了下口水。

　　对于童话羊皮下披着的这层狼骨，她只感到新奇与快乐，失去“静静保护罩”后，融入感冲破外来者的身份认知，归乡感愈发重了。

　　好像一切都该是这样，踢踏的舞蹈地板下本来就该埋着白骨。

　　服务员点点菜单：“烩魔镜子挺好的，味道很足，吃掉之前它还会给你唱歌。”

　　有趣得太过头，空楠低笑起来，她询了价，点了几道菜打包。想起刚才龙的口水声，犹豫了片刻，她选择点了半只炖人。

　　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空楠问：“你们这管送吗?我就住在后边那个店。”

　　又来了个外地人，餐馆里吵的听不见声音，还好通译器没失灵。服务员在她耳边大吼：“其他的你得自己拿，半只炖人我们可以给你送!”

　　“行!”

　　付完账，空楠摸出两枚二十纽特的银币给服务员当小费。

　　“顺带问一句!”空楠在喧嚣声里尽力大声说：“这里还有没有卖灵魂探测器的店开着?”

　　服务员说：“德德拉就在卖!我给你叫他!”

　　“好!”

　　服务员很快离开，店里又连着进来了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个是飘进来的，空楠试了试她的【腌女鬼尖叫】，入口有种在嚼咸闪电的感觉。咽下去时，她克制不住地和大家一齐起哄，声音嘶厉，这段尖吼博得了另一次喝彩。

　　把剩下半瓶放包里，空楠的手在低下摸摸龙，“别抖了，没人注意你，你可以小心点隔着桌子看看，多热闹啊。”

　　“……”

　　龙沉默着。

　　空楠没再劝他，但没过多久，她余光看到龙悄悄探出了半个头。

　　餐馆里的博/彩业务如火如荼，支着头和龙一块看了一会，空楠感觉到龙渐渐发出了种快乐的呼噜。他自己大概没意识，但通译器抓取了靠的最近的语言，空楠满耳朵都是“高兴高兴高兴开心高兴哇高兴高兴哇开心”，类似这样在刷屏。

　　虽然很吵，但她微笑着垂下视线看了他一会，什么都没有说。

　　抬起眼，正当空楠脑子里记挂静静的时候，神拨了下她的头颅，让她转了35°角的视线，和另一个人的目光相接。

　　抚摸龙的手瞬间停了下来，改为拍打。

　　“喂。”空楠尽量不动嘴唇地说，“喂喂喂喂赶紧回去，快点。”

　　龙开始还没搞清情况，当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唰一下缩回了空楠的袍子里。虽然克洛夫特洛德还没有怂到再次缩着发抖，但他确实抱紧了她的腰。

　　和空楠隔着一整个餐馆对视的，是个年轻的圣光骑士。

　　他长得极美，高个子宽肩膀，骑士铠齐挂，肩章披风一个不落，披散着的茶色长发像一把顺滑的马尾，在餐馆的烛光下发着光，眼睫下，那水洗的天蓝色眼眸正静默地望着她。

　　他是个太过标准的骑士，空楠实在不知道刚才为啥自己瞎了眼没注意到他。

　　大概因为门口坐了三只带翅膀的半精灵，他们太耀眼了，或者……噢，空楠知道原因了，他边上坐了个弓着身的巨怪，巨怪把他挡住了。

　　一时间空楠心情很复杂，她带着一条还没恢复力气的龙，好友又睡在楼上，虽然很想趁视线被掐断的这个机会离开这里，但她全身细胞都吼叫，让她去和这个骑士各种意义上地大干一场，而且她要等的人也还没来。

　　冷静，冷静。

　　踌躇了仅一秒，静静和……好吧虽然不想承认，静静和龙就在她心里占了上风，她戴上兜帽准备往餐馆后门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