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阎二人对视一眼，而后由阎明镜开口说道：“我们商量过了，那几十个凡人我们是要带走的，你所说的要我们告诫除妖师平等对待妖怪和人类，这些都可以答应你。还有那两个杀了兰谷妖怪的除妖师也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那两个除妖师虽然任你处置，但绝不能被伤了性命。”

　　兰白眉梢一挑，神色微有些不悦，却很快被他调整过来。

　　“阎大人，你这要求不合适吧？既然都答应我了要平等对待妖怪和人类，是不是要从你自身做起呢？你不让我杀掉那两个除妖师，不就是觉得妖怪的性命不值得除妖师以命相抵吗，如果你都不把妖怪看作平等的生灵，我又怎么指望你严格管束手下呢？”

　　“白殿下，你听我说。”阎明镜顿了一顿，试图劝说兰白，“我不让你杀那两个除妖师，不是因为我觉得妖怪不值得他们抵命，我也很惋惜被误杀的妖怪，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杀了除妖师，你的妖怪也回不来，所以，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就留他们一命，让他们在兰谷赎罪吧。”

　　“呵，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得真好，阎大人真是个慈悲心肠的除妖师。”兰白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而后猛然收敛笑容，目光犀利盯着阎明镜道，“我且问你，如果是妖怪误杀了你的除妖师，我对你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求你放了妖怪的性命，你会答应吗？”

　　阎明镜愣了愣，而后不假思索说道：“我会。”

　　兰白目光炯炯盯着阎明镜，忽然嘴角一扬，笑了。

　　“你不会。不要骗我了，你根本不会。”

　　阎明镜张口想要辩解什么，却被花婉兮推了推，示意他闭嘴，花婉兮则接着说道：“白殿下，其实我们都各有难处，不杀那两个除妖师，你不好向兰谷妖怪交差，杀了那两个除妖师，我们又不好向京城交差。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各退一步，只要你答应留下两个除妖师的性命，任你另提一个要求，我们有求必应。”

　　“好啊，那我另提一个要求。”兰白笑得肆意，眼神中闪烁着狡猾，“那几十个凡人，我兰谷都要了。”

　　花、阎：“……”

　　“怎么啦，”兰白笑问，尾音稍稍向下拖，像是少年撒娇时的小奶音，“刚才还说只要我提要求，你们有求必应，现在又不愿意了？”

　　阎明镜揉着脑门说道：“殿下，咱能提一个合理的要求吗？”

　　“我的要求不合理吗，我觉得很合理啊。我兰谷有吃有喝，那些凡人在我这里乐不思蜀呢，估计你去叫他们，他们都不愿意跟你走。”

　　清回在桌案下悄悄扯了扯花婉兮的袖子，悄声道：“花大人，就让他把那两个除妖师杀了吧。反正他们进了兰谷，是死是活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兰白表面上答应我们不杀，实际上悄悄把他们杀了，那还不如现在就答应兰白让他杀了，省得还要应下一堆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们回京之后，就说那两个除妖师还活着不就行了吗，反正也不会有人去兰谷查证。”

　　花婉兮没有说话，不置可否，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可见她内心纠结。

　　良久，花婉兮才终于开口说话。

　　“白殿下，我们愿意让步。但是两个除妖师，你只能杀一个。还有那几十个凡人，我们也必须带走。”

　　“这就是你说的让步？”兰白苦笑摇头，坚定道，“既然要留下一个除妖师的性命，那么那些凡人，你们只能带走一半。”

　　阎明镜无奈极了，悄悄戳了戳翎鸢，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一动不动杵在那儿，带你过来有什么用。”

　　翎鸢一脑袋问号，指着自己问道：“关我什么事？我是被叫来见宋雨时的，还莫名其妙陪你们被关了五天。你现在叫我说话，我能说什么话？”

　　阎明镜：“……”

　　接下来的气氛异常沉默。花婉兮与阎明镜低头沉思了许久，最终两人视线对接，达成一致后，花婉兮看向兰白，严肃道：“我们答应你了。两个除妖师交给你，允许你杀掉其中一个。你抓走的几十个凡人我们带走一半，剩下的留在你这里，你要好好对他们。我们回去就整顿除妖师风气，告诫他们把妖怪看作与人类平等的生灵，过一段时间后，如果你觉得我们的整顿卓有成效，就把剩下的一半凡人还给我们。可以吗？”

　　兰白想了想，又与身边最信任的下属商议片刻，而后灿然笑道：“可以。我就喜欢花大人这种明事理的，你看，你们早这样，我不就用不着关你们五天了嘛。”

　　兰白招招手，叫人去把谷里关着的凡人带出来一部分。花婉兮与阎明镜也开始研磨写字，传信叫那两个除妖师过来兰谷。

　　写毕搁笔之时，花、阎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叹口气。清回无言地拍了拍花婉兮的背，毕竟亲手送人去死的感觉并不太好。

　　其实除妖师夹在人类和妖怪之间也很难办，要做一些令两边都满意的事，确实不容易。所以花婉兮才常说“上辈子干坏事，这辈子做除妖师。”

　　花阎与兰白各自带来人，两边交接完毕，清回便可以跟着花婉兮离开兰谷了。

　　此次兰谷之行不可谓不遗憾。

　　清回想见的应千行没见着，失踪案以及兰谷与除妖师的矛盾这些事也没解决完美，花阎两人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交待，一桩桩一件件的，实在令人头大。

　　临走之前，清回回头看了兰谷最后一眼。青空高远，芳草遍野，是个极美的地方，也是个无数次令人挫败的地方。清回有种预感，往后的日子里，怕是与兰谷脱不开联系了。

　　*

　　花婉兮办事很有效率，从兰谷一回来，就立即着手进行除妖师的思想整顿工作。妖与人平等的思想在除妖师圈子里掀起了哗然大波，有的人为了反抗这种整顿，不惜脱去除妖师长袍扬言再也不回这个圈子。在很多人看来，妖怪生来是低于人类的，要他们接受妖与人平等的思想，比登天还难。

　　花婉兮既要忙于安抚激进的除妖师、说服可劝说的除妖师，还要处理各种各样堆至案牍之上的妖怪作乱事件，每日疲于奔波，劳累不堪。

　　清回三天两头跟着花婉兮到处跑，几乎处于连轴转的状态。她此前知道做妖怪不容易，现在才知晓，做除妖师才是天底下头等困难的事情。

　　在每日满满的行程中，时光不知不觉流逝，待清回意识到的时候，才发觉夏季早已远去，不知不觉已是秋末冬初。

　　这半年来，许多事情都变得和往年不一样了。

　　雪暝再也回不来了。小攸出逃在外，不知身在何处。小玖深居雪山，把自己变成守护小攸的高墙。兰述一个人待在真翠山，寂寞度日。而花府，也变得愈发忙碌。

　　而由于不久之前兰谷的强硬要求，整个妖界和人间都发生了极大变化。除去温和的除妖师与妖怪还能够保持双方和谐之外，激进的除妖师不赞同妖人平等，以至于变本加厉，对待妖怪更加苛刻；而一些不安分的妖怪，则借机对人间对有侵犯，仗着除妖师的宽待愈加得寸进尺。多年以来的条规守则被骤然打破之后，妖怪、人类、除妖师三个圈子都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甚至有些倾向混乱的趋势，令多数除妖师惶惶不安。

　　花婉兮与阎明镜为这些烦心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而兰谷那边，据翎鸢所说，宋雨时、应千慎与兰谷联系甚密，两个送进去的除妖师，一个被当众杀了，另一个则被押去观看，杀鸡儆猴，兰谷妖怪一片欢呼之声。

　　时至如今，清回仍然没有办法见到应千行，兰谷里的另一半凡人至今仍被关押。

　　清回常常会想，这一年许是命中注定时运不济，才会发生这么些糟心的事情，一件比一件令人难受。

　　而更加糟心的事情仍然在接踵而至。

　　十一月初，京中派出每月例访兰谷的除妖师回来报告说，此前送去兰谷的两个除妖师皆不见了踪影，他疑心两人全部被杀。

　　如同巨石落水一般，此事在除妖师圈内激起轩然大波。各大小除妖师纷纷谴责兰谷这种不守信用的行为，那些原本就反对兰谷提出的妖人平等观念的除妖师，情绪更是被骤然点燃，开始四处游说妖怪和人类果然是不能平等的，人类真诚守信，妖怪能做到吗，事实证明了他们做不到守信，连约定都做不到的妖怪，如何能与他们平等共处呢？

　　类似的言论如草原野火一般迅速蔓延，最终形成大势所向，任花婉兮如何压制、如何安抚，都不能阻止除妖师圈子对兰谷的责难。最终，地方除妖师在京城各个除妖师的带领下，形成一支坚定有力的大军，毅然决然攻向兰谷。

　　花婉兮与阎家各除妖师阻拦多次，告诫他们不得冲动，以“主动出击只会令妖怪与除妖师和人类的矛盾更加尖锐，造成的结果更加难以收拾”为由试图劝说他们，主张以温和的方法与兰谷谈判交涉，但也只是劝阻了一小部分除妖师，大部分仍然义无反顾冲向兰谷。

　　清回那天没有亲自去看，只是听疲倦而归的花婉兮说，兰谷发生了一场血战，双方几乎都是拿命在拼，从早上打到黄昏，除妖师死伤十余人，兰谷妖怪伤亡数百。宋雨时一气之下，把留在兰谷的另一半凡人拉出来，当着众多除妖师的面杀了几个男人，放话如果不收手就继续杀下去。除妖师碍于凡人的性命，这才收了手，这场鏖战终于在血色与黄昏中落幕。

　　背负夕阳而归、倦容满面的花婉兮与清回站在花府门前，天边暮色四合，晚风萧萧而起，凉意透身。清回脱下自己外衣替花婉兮披上时，只听她说：“此战之后，兰谷与除妖师圈子怕是要彻底反目成仇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大概也能预料到吧，以兰谷为代表的妖界，和以除妖师为代表的人间，恐怕再不能维持和平了。”

　　风轻轻吹过耳边，清回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好累。”花婉兮垂着眼眸，双目无神，轻轻说出这句话，便带着清回进门，在无限蔓延的夜色中，缓缓关闭花府大门。

　　*

　　十一月初十，三只虎妖于京郊荒野重伤凡人五人，生吞其中三人。

　　十一月十六，某山精怪洗劫山下城镇百姓，屠戮十几人，抢劫财物食粮无数。

　　十一月十七，五个妖怪围攻除妖师，致其死亡，并杀其使役妖。

　　十一月二十……

　　加急信件一封一封，在花婉兮案上逐渐堆成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