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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冷宫疯妃

肉肉喵 14091字 2023-01-13

  八月初,原本只在枝叶间露出几朵青色花苞的桂树仿佛在一夜间得了花信,金扇轻挥,华盖慢展,除了紫微殿前朝霞秋月争颜色,尚有掖庭宫外郁郁清芬十里飘。

  “玉箸,你来这边看看,这一树金盏碧珠可是适合给殿下泡桂花茶?这一株桃叶黄……”

  “玉箸玉箸,快来快来,我在这边发现了一株红凝香,太子最喜欢吃丹桂花糕了!我们可得多摘点回去才是!”

  “玉箸玉箸,我……”

  方祈跟在松烟竹素几人后头,与太子小膳房的玉箸一起,趁着沈孟虞拉着萧悦在柔仪殿辨析义理的机会,偷偷溜到掖庭宫外的一片桂林中攀折昨日初开的桂花。

  竹素等人身为太子近侍,虽然自己也馋这些用桂花做的糕点,但还是将萧悦的喜好放在头一位。

  他们认得其中几种桂花品类,只是身手不如玉箸细致,遂只能站在树下呼唤那膳房的小内侍到处乱跑,又合力将他托起来,好让他能探得高些,将一朵朵桂树枝叶间藏着的玲珑桂子分门别类地收进绢袋里,贴身放好带回东宫。

  方祈站在浓香扑鼻的数棵桂树之间,东摸摸,西看看,见竹素等人忙着折桂,再分不出余光注意他的举动,于是便沿着墙根悄悄寻到一处隐蔽的角落里,瞅准身边无人的机会,提气纵跃,干脆利落地翻进了身后的掖庭宫。

  掖庭宫,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群宫殿。除了帝王身边有头有脸的娘娘们自有自的宫殿,其他刚入宫的、不受宠的、年老色衰的妃嫔大都居住在此地。

  这些妃嫔除了身份上还担着个主子的名头,但在掌管掖庭教习的老人姑姑面前,大多数人都是陪着笑脸,巴结逢迎,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飞出掖庭,重上枝头。

  因为掖庭宫内大都是皇帝后妃所居,宫城禁卫不方便走动,便只在外头巡逻值守,内松外紧。方祈入了掖庭,凭着他一身卓然的轻功,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一众妃嫔宫女的居所上空一掠而过,连只麻雀都没惊动。

  他的目标,是位于掖庭西角人迹罕至的冷宫。

  和前面尚有些喧闹的殿宇不同,冷宫孤独地矗立在皇宫一角,不仅门口的宫道上静悄悄的,就连宫中服侍的下人脸上也都是一派愁云惨淡。

  偏殿一隅,几个年长的宫女围着一张桌子坐成一摊,却半天才说一句话,看上去人人都像那行将就木的活死人一样,除了还能进气出气,再无生机。

  冷宫太过寂静,散布四周的数间宫室大门紧闭,高窗也大都用深色的窗纸糊住,看不清内里是否有人居住。方祈吐了吐舌头,像只蜘蛛一样趴在梁上,他不清楚要找的人究竟在哪一座宫室之中,也只好先来这唯一敞开大门的偏殿探探口风。

  得人钱财衣食,与人消灾办事。他答应过沈孟虞要帮他偷人,自是要拿出十万分的认真态度对待,不能坏了盗圣一脉诚实守信的名声。

  好在他没等多久,北边的一座宫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一个做最低等下人打扮的宫女沿着回廊匆匆赶来,抓住端坐屋中的一名中年妇人就往外跑。

  秋夕将至,岁渐添凉,然而那小宫女行色匆匆,满脸焦急,却是冒了一头的汗。

  “周姑姑,您快去看看,齐太妃娘娘又发癔症了,正满殿砸东西呢!”

  那中年妇人本在偏殿与其他宫女静坐闲谈,冷不防被那小宫女抓住手臂,起身时一不小心趔趄了一下,膝盖直接磕在门槛上。

  她狼狈地爬起身,掸掸裙上灰尘,却是用力将手臂从那小宫女手里抽回来,在一众袖手旁观的戏谑视线里梗着脖子挺挺胸,口中骂骂咧咧跟着那宫女踏出偏殿,一瘸一拐地向北边行去。

  “那疯婆子又催命呢,也不知道今个儿又要把阿周折腾到几时。”

  “可不,三天两头地发疯砸东西、要儿子的。也不知陛下还把人供在这冷宫里作甚,十几年了都没死,真是白瞎那一口皇粮。”

  那小宫女的到来仿佛打破了什么不得妄言的符咒,就在方祈寻到目标、准备跟着那二人一同离去时,却忽然看到屋里那几个“僵尸”在那周姑姑离去后瞬间褪下僵硬的外表,眉飞色舞地又一次车轱辘起这冷宫中聊胜于无的八卦。

  疯妃?癔症?儿子?沈孟虞告诉他的内容可没这么详细。

  方祈隐隐嗅出其间暗藏的八卦味道,心中意动,已荡下屋梁的右脚悄悄收回,重新搭到梁上。

  他借着大开的门缝探头外望了一眼,在记下周姑姑离去的方位后收回视线,炯炯有神地注视这一群背后说人闲话的长舌妇。

  “你要帮我从宫里,偷一个人。”

  当初听到沈孟虞要他帮忙进宫偷人时,方祈先是一怔,继而脑海里涌现出无数说书先生讲过的凄美传奇故事,兴致顿时高涨。

  “偷人?你有心上人在宫里?是公主?是宫女?你们怎么勾搭上的?是红叶题诗还是吹箫引凤?你不是吃斋念佛吗?难道佛祖也许你破色戒吗?”

  方祈连珠炮似地抛出数个问题,沈孟虞大概是被他这般激动的态度噎着了,憋了半天才出言反驳:“……我没有,我不是。我带你进宫,只是让你帮我去冷宫偷齐太妃出来。”

  “太妃?你竟然喜欢太妃!哇我真没看出来,啧啧啧你原来……”

  他天马行空地编排着沈孟虞和齐太妃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正主立在一旁,却是忍无可忍。

  “闭嘴……这和喜欢无关!”沈孟虞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方祈嘴快:“那和什么有关?”

  “你无需知道具体内情,我只是要找她问一件事。你若能把人从宫里带出来,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能给你。”沈孟虞沉声道。

  “什么报酬都能给?嗯……”方祈见沈孟虞表情肃然,也收了调笑之心。

  他安静下来,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我要你到时候告诉我宫里最稀罕的宝贝在哪里,再带我去偷就是了。”

  沈孟虞仿佛一点也不在乎方祈的要求会掀起多少风云,几乎是瞬间点头应允。

  “好。我明日先带你入宫,宫中规矩繁多,你须……”

  那时沈孟虞语焉不详,方祈听闻没有八卦,兴致缺缺,也懒得继续追问。在他今日摸到这冷宫之前,他对齐太妃的了解便只是先帝的一位后妃,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打入冷宫,染上疯病,除此之外,他对齐太妃的容貌家世、高矮胖瘦等等特征一无所知。

  对目标了解更多,更方便下手。方祈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理所应当的理由,静静趴在待这几个无聊宫女的下文。

  只见一个看上去老迈些的宫人神神叨叨地四下环顾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这齐太妃,可是先帝还在时最宠幸的妃嫔,当年还怀过身孕,就是疯了,也不是寻常太妃可比的。”

  旁边一个脸略尖的宫女比她大胆些,闻言先是轻轻点点头,却又继续摇摇头道:“先帝宠幸的事我倒有所耳闻,但是身孕……不是说当年齐妃因先帝病去,哀痛早产,没想到竟生了个鬼胎出来吗?有这样邪门的事,不应该快刀斩乱麻,直接将人殉……”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疑神疑鬼地抬头向房梁上瞟了一眼,也压低了声音:“好歹也该找个大师做法镇压一下吧?”

  方祈本来听壁角听得津津有味,他双手支颐,两脚搭在房梁边缘,没留神露出一片衣角,此时不提防那宫女忽然抬头,吓了他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地又往暗处缩了缩。

  所幸那宫女也许只是想到赐缢殉葬的事,心有余悸,又或者是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梁上动静,正当方祈犹豫着要不要打算换个角落待待,再不济直接飘出门时,却听另一个面上涂粉的宫女突然轻哼一声,却是让那脸尖宫女的视线重新回到桌边,没喊也没吭。

  那涂粉的宫女本是梁太妃身边侍奉的下人,梁太妃死后被发配到这冷宫来,揣着一肚子旧闻八卦,也正憋得慌。

  她一声轻哼,成功将其他人的视线吸引到她身上,这才摘下发上仅剩的那枚银簪,一边慢条斯理地剔指甲,一边不屑地透露出她当年了解的真相:“什么哀痛早产,什么最得宠爱,都是瞎说。明明是那齐妃与人私通怀孕,还弄丢了先帝赐下的玲珑锁。那日先帝得知此事,正要拿她问话,却不想心疾突发,竟直接去了。齐妃惊慌之下小产发疯,还是今上心善,登基大赦天下、宽宥后宫,这才饶她不死罢了!”

  “齐妃私通?我怎么没听说?还有那玲珑锁,可是内里藏有一枚佛祖舍利,先帝专赐给齐妃佑她腹中胎儿的舍利玲珑锁?”

  “哼,这可是梁太妃当年亲口告诉我的,我骗你作甚?”

  “玲珑锁,可是先太后在时派人找过的那枚玲珑锁?听说是个稀罕玩意,也不知找到了没有,那里面藏的可是一枚佛骨啊……”

  这几个宫女中有信佛之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佛祖身上。方祈听不懂这些佛骨舍利的传说,有关齐太妃的事也知晓了个大概,他索性不在此间听这几个长舌妇继续闲聊,而是运起轻功,像来时一样如云般悄无声息地飘出偏殿。

  腾云驾雾的“孙大圣”手搭凉棚,眯着眼打量日头。此时距沈孟虞出宫尚还有一个时辰,大圣想了想,没有着急着赶回掖庭宫外与竹素等人汇合,而是脚下一转,先往那北边隐隐传来数声嘈杂的宫室飘去。

  方祈离得越近,传到他耳中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在那周姑姑愤怒拔高的呵斥声及小宫女惊慌失措的劝阻声里,还断断续续地掺杂着一个锐利的女声。

  那女声声调之尖刻,不啻于将一张古琴放到无知幼童面前,任他用力拉弦,无章乱拨,听得方祈心中悚然,头皮发麻,简直想挥挥手就此别过,不趟这摊浑水。

  正在他躲在廊下踌躇,思考着着是进是退、要不要下次耳朵里塞几团布再过来偷人时,紧闭的宫殿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内里推开,朱漆纷落,带出一片蕴积着腐朽味的灰尘。

  “陛下!……救我!”

  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爬出来,女子拼命用她枯瘦的双手扒拉着门上的雕花,想要将手嵌进去,方便借力。

  然而被人有意修短的指甲根本抠不住缝隙,那女子努力数次,终究以失败告终,整个人才堪堪从门里露出半截身子,就再度被殿里的人捉了回去。

  阶上灿烂的秋光被隔绝在殿外,殿内周姑姑暴怒的喝骂声又抬高了不少,几乎能与那送丧时吹的唢呐相媲美,直接将那女子越来越弱的哭喊声压了下去。

  方祈的视线还停留在那轰然阖上的冷宫大门上。他呆呆地看着那一道道精致雕花间几乎淡得看不出印子的抓痕,只觉得齐太妃凄厉绝望的身影还停在他眼前,模糊的面目下,似有万千说不得道不明的痛苦与挣扎。

  疯妃?先帝之死?因先帝之死而败落的沈家?因沈孟虞被毒杀的林娘子……

  方祈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座似乎藏匿了无数秘密的宫殿,从不为红尘俗事烦扰的心头,突然被一个偌大的疑问填满。

  沈孟虞究竟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第六章 提到的偷人主线【捂脸】终于主线又出来了!

  架空世界不仅会有西游记……还会有【】【】向经典致敬。

  第19章 雨不终日

  “我究竟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虽说金陵的秋日向来是一年中最好时节,然而哪怕一月中有二十九日都是晴空万里,然而到了第三十日,也往往逃不过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影子。

  沈孟虞带着方祈从东宫出来时还是艳阳高悬,一星两点的雨丝自他们经过承天门时开始落下,等到沈安架着马车行至靠近太庙的盐市口时,瓢泼大雨彷如天河倾泻,噼里啪啦地落在长街上、瓦檐上、男女老少的油纸伞上,还有来来往往的马车顶上,足以将世间一切纷纷扰扰的嘈杂侵蚀殆尽,令其只能在一方方狭窄的天地内窃窃私语,再传不到更多人耳中。

  沈孟虞端坐在马车中,静听风雨,闭目养神。对于方祈刚才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沉吟许久,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对于他这个答案,方祈难得静下心沉思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又坚定地摇摇头,一针见血地点出沈孟虞真正的意图。

  “我想入宫盗宝,然而你不是,”少年书读的少,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一双通透澄明的眼睛,能够看清楚被乌云藏在背后的太阳,“你要窃的不是宝,而是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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