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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故地重游

肉肉喵 10912字 2023-01-13

  “白衣阁?”方祈骤然听闻这三个字,眼睛亮了一瞬,他好奇地追问道,“在哪里?”

  “在长干里,”沈孟虞的怀念也只是微微浮出水面片刻,很快沉没下去。他收回恍惚的神思,在看到方祈一脸好奇的表情时,只当他是对那寺庙的名字感兴趣,“你想去?”

  方祈把头点得和旁边货郎手中的小鼓一般:“嗯!想去!”

  沈孟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尚在犹豫:“今日……”

  “今日我出门前看了历法,七月廿三,庚寅日,宜祭祀、祈福、扫舍还有出行!”方祈嘴皮子动得比他还快,手上更是直接来拉沈孟虞,“若是嫌远,我可以用轻功带你去,绝不会耽搁到宵禁的。”

  方祈的爪子上还沾着方才吃烧鸭时留下的油腻,沈孟虞一个旋身,旁移几步,不敢让自己今天穿的这身衣裳再遭毒手。

  “倒是不远,”他向河堤下那一群临水浣纱的妇人方向努努嘴,示意方祈先下去把手洗干净,“罢了,我带你去。只是这观音寺如今已然荒废,恐怕看不到什么就是了。”

  “没关系啊。”方祈倒是一点也不介意。

  他随手一丢,先将怀中揣着的牛肉贴饼和吃剩的烧鸭骨架一并送给不远处的一个老乞丐,然后飞快地跑到堤下洗干净了手,还顺便摘了几朵河畔石缝间生长的小花上来:“我给观音大士献几朵花,应该也不算空手而去了吧?”

  “你还真是借花献佛……”沈孟虞再度被方祈出人意表的清奇思路噎了一下。

  方祈没有听出沈孟虞的嘲讽,他只是一反常态地催着沈孟虞快些领路,一脸的迫不及待。

  “难道不对吗?走啦走啦,说起来,你今日不是去栖玄寺中上香吗?你的香还有剩吗……”

  香剩不剩都无妨,只因不仅是香,就连花也无处供献。方祈呆愣愣立在长干里南边的一处断壁残垣面前,一时间只怀疑沈孟虞先前的话都是在诳他的。

  他忍不住抛下手中认真擎了一路的花草,转头向沈孟虞高声抱怨道:“这不就是一堵墙吗?阁呢?阁在哪儿呢?”

  “就在你眼前。”

  沈孟虞却不看他,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那一面只剩下一半的墙垣,心底凄然一叹。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他十八岁重入帝京的时候,那时的白衣阁尚还存有三面旧壁,一角飞檐,半幅门匾,不想时隔五年,匾去檐飞,只剩下这南边的一壁一息尚存,却也破败不堪。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凌乱残损的砖瓦,沿着枝繁叶茂的古木深阴,看向不远处那一条斜晖掩映下略显寂寞的里巷。

  巷道深深,无数新宅旧邸或塌杞,或重建,不仅院中楼榭高低不平,杂乱无章,就连院墙上涂抹的粉灰都是或深或浅,斑斑驳驳,宛如美人残妆半卸,露出下面苍老枯槁的真实面容。

  兴许是哪方贼人见利起意,将完好的石板撬走数块,本由水磨天青的石板铺就的夹道如今也换了副样子。新填补上的岗岩粗砺不堪,棱角分明,车马往来多有不便,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再肯驾车骑马进入巷子。

  故那巷中立着的,本是供往来贵人系马停车的拴马桩,此时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断柱,柱底灰浮半寸,寒芜丛生。

  楼旧台空日倚门,宝马香车俱成尘。

  夕阳道上无人迹,还将新辙换苔痕。

  这里是,他们沈家昔日的宅邸所在。

  方祈绕着这堵破墙转了一圈,又探头探脑地朝那寂寥无人的巷子里张望数眼,满心失望地收回视线:“这哪里像个阁了啊?你一定是在骗我吧。”

  沈孟虞却道:“我骗你作甚?我所知的白衣阁就是在这里,至于这城中还有没有其他白衣阁,我不知晓。你若不信,再去问旁人便是了。”

  方祈心中认定了沈孟虞是在骗他,愤愤道:“这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哪来的旁人!”

  “那我也帮不了你。”沈孟虞一心沉浸在故地重游的哀伤氛围中,只觉得方祈杵在身边聒噪。

  他略略回忆一下,索性扯了个谎支开方祈,眼不见心不烦:“你先出这巷子,再往西边走走,那里应有一座小佛堂,里面似乎也供着尊观音菩萨,门口仿佛也有白衣二字。”

  “诶,你不早说!”

  方祈早早认定这一面残壁定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白衣”,正郁闷间,忽然听到沈孟虞提出一个新的所在,说得是像模像样,他一拍大腿,直接抛下这位好心指路的活菩萨,飞奔着就过去寻觅。

  方祈一走,断壁前只剩下沈孟虞一人,就连巷子里的鸣蝉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日光温柔地笼罩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身,以至于让那一身色泽偏蓝的青衣被照得发白,再加上他目露哀色的面容,倒真像是一身白衣的观音大士在怜惜世人。

  “父亲……”

  沈孟虞在那面断壁前伫立良久,突然开口。他口中轻轻唤出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连牌位都来不及在此地供奉的父亲。

  十年前沈太后薨逝,沈家失去外戚身份,在朝中遭新帝扶植的谢氏一门打压。沈孟虞之父沈尧身为沈氏嫡系,是沈氏一门在朝中地位最高之人,首当其冲受到排挤。

  在这四面楚歌的危急关头,沈公一边殚精竭虑地思索着家族出路,一边上表谏疏,通议制律,为国为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大厦将倾,帝心早已不在沈家,沈公难荷重负,最终在不知是何人授意的言官弹劾中一病不起,忧愤而亡,身后还要背负着贪吏的污名。

  沈家自此,一败不起。

  十年光阴流转,沈孟虞还记得那日自己打马离开金陵城时的场景。

  那一日,即将前去城外清凉寺修佛的白度禅师点燃阁中灯烛,为已在送柩回乡路上的沈公做最后一场法事,十三岁的少年跪在堂中,静静听着白度禅师口中默念的超度经文,头一次将佛经中所描述的人间愁苦与西方极乐听进心里。

  “禅师此去,可有回还之日?”

  “世事无定,贫僧心愿,然不得妄言。郎君呢?”

  “自当回还。”

  沈孟虞在白度禅师的目光相送中离开白衣阁,只是他骑在马上,挥鞭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最后再看这已与他毫不相干的朱楼碧瓦一眼。

  最后一眼,不是诀别,而是决心。

  重重楼宇之下,白衣缥缈而去,悠悠天地之间,红尘滚滚而来。

  晚风吹起木柱下的灰尘,穿透旧时白衣阁留下的断壁残垣,扑到沈孟虞脸上。他眨了眨眼,双唇微微一抿,尝出风中苦涩的味道,这苦涩提醒着他那一段无法忘怀的过去,也在同时令他清醒过来,回神到如今所处的当下。

  急促的脚步声仿如破阵乐初起时的鼓声,纷繁如雨点,又带着特殊的节奏。小巷里一下子喧闹起来,所有沉睡的嘈杂也如同被那脚步声唤醒一般,吵吵嚷嚷地重新回到大千俗世之中。

  不多时,少年纤细修长的人影已出现在粉壁上,沈孟虞看着那道被夕阳拉长的人影越来越近,少年明亮生动的脸庞也越来越清晰,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借着断壁遮掩,没有直面这一只因生气而双颊鼓得快要涨破的小蛤/蟆。

  “你又骗我!哪里有什么菩萨佛堂!那明明是个黑不溜秋的灶王庙!丑死人了!”

  方祈被沈孟虞摆了一道,兴冲冲地跑去看白衣菩萨。然而他到了那庙前,却只见堂前高悬“灶王”二字,里面还坐着个大腹便便面如锅底的黑老头,难看得他先前吃下去的烧鸭都快要吐出来了,整个人败兴而归,扑上来就要找沈孟虞算账。

  他扑得快,沈孟虞躲得更快,方祈和那扯了谎却脸不红心不跳的伪君子围着这面断壁绕了几圈,却一直没摸到半片衣角,气得牙痒痒。

  “你躲什么躲,”方祈停下脚步,一边喘气,一边磨牙,“做了错事还缩头缩脑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沈孟虞见他不追,也停下步子。

  “我的良心安安稳稳,不劳费心,”沈孟虞微微弯了弯眼,恬不知耻地引诱方祈入彀,“只是若有狗继续追我,那怕是吃不到中秋宫宴上的桂花鸭了。”

  先打个板子,再给颗甜枣。方祈虽然对沈孟虞这一番明嘲暗讽气得要命,然而美味珍馐大过天,吃一次宫宴上的仙枣才不枉此生,思及此,他的脸色瞬间和缓不少。

  竖了不过一炷香/功夫的毛刺再度塌软下去,方祈掂量着步子慢慢靠近沈孟虞,见沈孟虞只是袖手站在原地,不躲不避,也不好意思继续出手。

  他慢慢蹭到沈孟虞身边,这才扒拉着沈孟虞的衣袖,两眼放光地认真看着他:“你要带我去宫宴?你说是我就原谅你。”

  “是,”沈孟虞颔首,他一旦讲起正事来,眼中不由自主地褪去些许柔软,带上几分凛然,“但在中秋宴前,你须得先摸清冷宫方位,最好能凑近些,将周边守卫布局一一记住,如此,才好让我为你安排后续出路。”

  末了,他目光稍稍偏移,看向巷口深翠间不易察觉的点点金蕊,意有所指:“你不是约着和竹素他们一同去掖庭折桂吗?八月初,宫里的桂花也该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其实灶王塑像好像不是黑如锅底的==但为了扮丑,就委屈一下灶王大大了。

  2.好像看过资料说南京之所以在历史上比帝都啊好多地方干净,就是因为全城都用石板铺路。打磨过的青石板算是比较奢侈的一种材料了,所以在文中暂且用作富贵人家门口的地砖,其他地方就暂时铺别的了。

  作者大概是有点强迫症,喜欢纠结这些细节,大家随意看看就好

  文中诗词一部分是作者随口胡诌,不求平仄,求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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