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放下饭盒, 坐到杨夜跟前，神情有些严肃。“我要准备什么？给他汇报今年的工作总结？来年的计划？你发言就好，还是我也需要汇报, 就像述职那样？”

　　杨夜随口道：“不用这么紧张。每年搞一回，例行公事而已。下午你找高倾聊聊。往年都是她在操办。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我汇报。你们陪着听他叨叨几句就行了。对了——”

　　杨夜转了话题。“早上的甜品你自己吃了吗？别都分出去了。”

　　顾良怔了一下, 点头。“吃了很多的。”

　　“嗯。”杨夜瞧着他笑, “你是怎么猜到这些菜是我做的？”

　　因为我吃过啊。

　　顾良抬眼皮瞥他一眼，说：“很好猜。除了你还有谁。”

　　杨夜评价一句。“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顾总助不老实。”

　　顾良没说话, 重新开始思考见董事长的事。

　　杨夜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至于吧。你这性格, 也不至于怵董事长啊。”

　　“我只是……”顾良停顿一下, “没事儿。”

　　“顾良？”

　　“真没事。我去洗碗了。那个——”

　　“嗯？怎么？”

　　“你休息一会儿。15分钟后我去找你。我觉得我们还是利用中午的时间聊一聊，讨论下汇报流程什么的。”

　　杨夜笑了。“大中午的，你倒给我安排起工作了？”

　　顾良捧着饭盒, 看向杨夜的眼睛，牙齿咬着下唇，眼神充满了恳切与期待。他就用这模样盯了杨夜好一会儿, 轻声问：“好不好？”

　　卧槽，这谁受得住？

　　杨夜：“好好好！”

　　顾良洗完饭盒, 怕杨夜犯困, 帮他做了杯咖啡。

　　15分钟后，他一手捧着笔记本, 一手端着咖啡进了杨夜办公室。

　　“你做的咖啡？”杨夜接过咖啡的时候颇有点受宠若惊。

　　“嗯。”顾良坐在杨夜对面，放下笔记本，打开来，“尝尝。”

　　片刻后。

　　“好像有点干燥, 顾总助，帮我开下加湿器？在对面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

　　“好。”顾良起身走过去, “可是，这加湿器已经开过了。”

　　顾良忽然回头，杨夜措手不及。

　　于是，杨夜试图把咖啡随手倒进花瓶的动作，被顾良抓了个正着。

　　顾良挑眉。“不好喝？”

　　杨夜：“……好喝。你看花都爱喝。”

　　顾良忍住了，才没有翻出一个白眼。“你当我傻还是你自己傻，你招了个傻子进来？”

　　杨夜：“……”

　　顾良皱着眉去打理花瓶。“这鲜花差不多枯了，下午估计保洁阿姨就会来换新花。你这不是给人找麻烦？幼稚。”

　　拿出手机快速下单叫了咖啡外卖，顾良再道：“不好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杨夜被顾良教训得一愣一愣，心里又响起了警铃——小助理越来越凶了，要压我一头了！

　　于是杨夜严肃起来，摆总裁架子。“行了，节约时间，别管花瓶了。开会。”

　　“嗯。”顾良坐下来，双手放上键盘，“你大概跟我说下往年的流程，再重点说下杨董的脾气喜好什么的。”

　　杨夜板着脸。“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顾良抬下巴瞄他一眼。“说吧。”

　　-

　　中午和杨夜了解了一下大概情况，下午顾良叫来高倾，两个人一起详细讨论这次的汇报内容。高倾还没正式去人力那边，所以这次汇报她也要负责。

　　三天的时间很短，他们得帮杨夜准备发言稿，其中涉及很多关键数据和分析，这天晚上就叫上了秘书团所有同事、以及几个财务同事一起加班。

　　顾良给所有人都买了咖啡，忙活一晚上，基本的数据整理完毕，他让李晓玉等人都走了，最后留下的是他和高倾。

　　高倾说：“董事长秘书那边刚给我通了气，这次汇报，不止我们一个部门，是各个业务高层一起。而且他那边很可能搞突袭，问点特别的东西。明天我找另外几个总助对下数据。”

　　“多谢。”顾良道。

　　“没事儿。”高倾道，“董事长秘书我熟，再说我刚送了一套限量版口红过去。”

　　顾良：“我找杨总给你报销。”

　　高倾：“顾总助你太赞了！”

　　时间将近午夜，高倾也下班了。

　　还留在这里的，就剩顾良一个。

　　杨夜是下午四点开完会走的，去接待政府了。

　　他手上有个五星度假村的项目还在报批，环保、消防等都需要一一过关，他亲自过去接待的，陪着人逛了一下午，又陪着吃了饭，完事儿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度假村位于郊区，离淮余集团总部办公大楼有五十公里，挺远的。

　　但杨夜给顾良发过微信，知道他还在公司后，还是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公司。

　　乘电梯到27层，杨夜一看，总裁助理办公室的灯果然还亮着。

　　办公室门是开着的，杨夜敲敲门，走进去坐到顾良对面。“顾总助，下班。”

　　“我在写你的发言稿。明天可以直接做PPT。马上就好。”

　　顾良看他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杨夜劝他：“真的不必过于紧张。”

　　顾良的脑子全部被工作占据，稍不注意就吐露了实话：“你毕竟是他儿子。他想考你的能力，随时可以考察。所以这种汇报会，不在考你，而在考察你的左膀右臂。作为你的总助，我不能掉链子。何况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父……”

　　顾良忽然止了话头，继续敲敲打打。

　　杨夜察觉到什么异样的，走到他跟前，声音沉下来。“你很重视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是董事长。而是因为……他是我父亲吗？”

　　顾良端起旁边的咖啡要喝。“你先回去。别打扰我工作。”

　　杨夜猝不及防按住他的手。

　　顾良一抬头，就撞进他漆黑的瞳孔中，那里隐隐的，似乎藏着什么暗潮。“我的小助理平时看上去老老实实的，有时候嘴里没有一句老实话，最擅长顾左右而言他。”

　　“你放、放开我。”顾良表情严肃，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他皮肤白，耳朵和脸稍微红一下，格外明显。

　　杨夜继续用压迫性的目光看着他。

　　顾良低头，不再跟他对视。“我真的要工作。”

　　杨夜深深看他一眼，看他垂下去的眼睫毛，看他微红的脸和耳朵，看他解开了最顶上纽扣的衬衫下方，露出小半截笔直的锁骨。

　　最后视线上移，杨夜看向顾良的脸。

　　他伸出手揉了揉顾良的头。“不许喝咖啡了。收尾工作做完，就休息。有什么事明天早点起床再做，总比熬夜好。”

　　顾良点头的样子略有些仓皇：“嗯。马上就好。”

　　杨夜点头：“行。我等你。”

　　“你早点回去吧，你不是一早有会吗？”顾良道。

　　“你早点下班，我就能早点回去。”杨夜的语气不容置疑。

　　又过了半个小时，顾良暂时完工。

　　杨夜见他拿出手机。“又打算约网约车？”

　　“嗯。”顾良点头，“今天我车限号，早上没开车。”

　　杨夜蹙眉，觉得自己很不该，居然忽略了顾总助的出行问题。“那你平时这天怎么上下班？”

　　顾良随意答：“地铁或者打车。”

　　杨夜想了想：“你家挺远的，开车不堵车还好，一堵车也要40分钟才能到吧。我这附近有套公寓。你住进去。”

　　顾良愣了一下。“不用。我住你那里算什么。”

　　杨夜眉头皱紧。“公司后面小区里很多别墅，就是供高管住的。不能给你配别墅，但给你配公寓，在公司标准内。这事儿是我之前忽略了。”

　　“我——”

　　“别纠结了。大不了从你住房补贴里扣。”

　　“杨……”

　　“行了。带你过去。节约时间成本，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好好工作。洗漱工具，新衣服，我那里都有。不过是我的尺寸。可能大了点。你先凑合穿。明天上午我让人去买。”

　　“那你住哪儿？”

　　“再说吧。我办公室里也有休息间，一应俱全，我可以回来睡。”

　　-

　　杨夜一路把顾良带进公寓，把钥匙放到鞋柜上，再给他找到了干净的衬衫裤子，还有一袋没拆封的内裤。

　　接过这些东西的时候，顾良低头没看他，说句“你早点回去”，就跑去浴室洗澡了。

　　然而事实证明，有时候加班太晚确实容易出问题。

　　在浴缸里泡了会儿澡的顾良彻底放松下来，披着浴巾后迷迷糊糊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半眯着眼睛往外走。

　　他家是老小区了，建得早，没这边这么高级，浴室没做干湿分离，从浴缸出来可以直接走到流理台。然而杨夜这里的浴室是做了干湿分离的，浴缸往外走有个玻璃隔档。顾良没注意，以至于一头撞了上去，然后摔倒了。

　　这一摔把顾良摔清醒了，同时他的左肩和左腿都一阵剧痛，起都起不来了。

　　外面杨夜听到动静，赶紧跑进来。“怎么了？”

　　顾良顾不上问杨夜怎么还没走，只是想起什么，赶紧抓起浴巾把自己围起来。

　　杨夜见他左边胳膊都抬不起来，要拉开浴巾看，顾良死死扯住浴巾不让。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杨夜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到外面的外面沙发上坐着。

　　杨夜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说：“这时候别讲究这些。我看看你胳膊。是不是磕到了？有没有流血？”

　　顾良抓着浴巾，就是不让他看。

　　杨夜觉得蹊跷，按住他的腰，把浴巾扯了。

　　这一下，他就看到了他左肩上有很大很长的一道疤，那疤痕蜿蜿蜒蜒的，从锁骨末端绕过了左肩，甚至蔓延到了左胳膊上。

　　浴巾盖住腰身，下面露出顾良的左腿。他左腿上也有一道类似的伤口，与他瓷白的皮肤相比，那疤痕显得有些狰狞。

　　“这是怎么……”杨夜关切地询问，然后发现顾良在瞪自己，看上去非常生气。

　　“顾良你——”

　　“都说了我没事。非要看……”

　　顾良披上浴巾。“我要回卧室。”

　　“还疼不疼？我……”杨夜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因为他肯定会拒绝。于是杨夜干脆又把他抱进了卧室。

　　把顾良放上床，杨夜给他倒了杯热水，又拿了医药箱过来。“摔到哪儿了？我帮你揉揉？”

　　顾良撇头没看他，好像在生闷气。

　　杨夜琢磨了一会儿，总算想明白了。“你该不会……怕人觉得疤痕不好看？”

　　被人戳穿心思。顾良的脸一青一红。

　　杨夜笑话他。“在意这个做什么？这么不敢让人看，难道夏天你打算一直穿长袖？”

　　顾良不吭声。

　　杨夜又严肃下来。“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

　　沉默了一会儿，顾良还是开口了。“之前出过车祸。这两个地方伤到了骨头，做过手术，这是手术刀留下来的疤。跟你第一次谈判的时候，石膏刚拆没多久。”

　　杨夜的心莫名跳得厉害，就好像即将得知某个真相一样。

　　于是他没走，而是坐在了床边。

　　顾良侧过头看向他，犹豫了一会儿，但终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杨夜恍然感觉心都颤了一下，听见顾良继续说：“我曾经在ICU昏迷不醒过一阵子。我醒来之后，通过护士那边了解到，有个基金会提出资助我。虽然我比医生预料得要醒得早，那笔钱最终并没有用上。不过我还是去查了一下——”

　　顾良看着杨夜淡淡一笑。“那是你一手组建的基金会。”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人与人之间又有那么多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杨夜和顾良之间，好像总是有一条线，无论怎么样，都能把他们串到一起。

　　那一刻杨夜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和顾良的缘分很深，但远比顾良说出口的还要深出很多。

　　“总之，你是好人。我愿意为你工作，我是真心想帮你。”顾良最后这么说道。

　　顾良不料，他说完这话后，杨夜紧跟着说：“不对。逻辑不对。”

　　顾良蹙眉：“哪里不对？”

　　杨夜：“如果照你这么说，我们刚接触的时候，你应该会为我考虑。那你怎么会乱喊价、咄咄逼人，找我要远超行业标准的两个亿？还有那天在酒吧，你当时处处考虑的全是宁越的利益，我可没觉得你那是知恩图报的做法。”

　　“当然，我这不是指责你，也不是怀疑你别有用心。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事逻辑不对。逻辑不对，意味着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半晌后，顾良说：“也没有什么逻辑不对。这件事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杨夜目光沉下来。“愿闻其详。”

　　“我想加入淮余办事，并且想有一个相对高的职位。但淮余对外招聘的岗位里，并没有我想要的。所以你就当——”

　　顾良眼睑抬起来，注视着杨夜的眼睛。“你就当，我刻意那么做，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杨夜刚才匆忙把顾良抱起来的时候，没有开卧室的灯。

　　此刻唯一的光亮，是客厅那边透过来的光。

　　如此，顾良的脸一半被冷仄仄的光打上，一半藏在阴影里，让他的眼神显得那样讳莫如深。他不过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似乎藏有千言万语，让杨夜的心彻底乱了。

　　引起我什么注意？

　　单纯指让我注意到你的工作能力，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