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王旭聊完, 杨夜随手在日历本上记下了他过生日的时间和地点。

　　但第二天他发现自己不太有时间去，那天晚上他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饭局。

　　这日，高倾问他意见：“我这边做了几个备选, 都是按合作方要求来的，您看最后定在哪儿比较好？”

　　杨夜目光无意瞥到日历上的地点, 停顿片刻后说：“咱们自家酒店就行, 西街那家，晚饭在旋转餐厅吃, 酒喝多了, 他们可以直接入住酒店, 想在附近逛逛的话，旁边有湖有酒吧有夜店，也方便。后面的接待, 让那几个高管上点心。”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于是，一周后，杨夜没去成夜店, 而是在参加饭局。

　　当晚他喝了点酒，懒得来回折腾, 直接在酒店开了间房。

　　回房的时候他看了下表, 是10点。而那边生日派对开始的时间是9点半。

　　进屋后杨夜几乎是不自觉地，就走到了落地窗前。

　　隔一条街就是那片湖。

　　湖的一角是37Bar, 37Bar再往前800米，就是王旭搞派对的夜店。

　　从27层高的酒店落地窗望出去，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家夜店的招牌。

　　王旭是喜欢玩，但应该不至于玩得太过火。

　　思及于此, 杨夜取下眼镜，拉上窗帘, 转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手机一直在震。

　　杨夜拿起来看，都是颜俊发过来的。

　　翻到聊天页面最上面，是颜俊的那句：“我看到那个0.5了。说是叫顾良，在宁越工作，是个小中层。他跟我想象中的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卧槽真的很优质！但感觉他不是圈子里的人啊？王旭到底怎么认识的？他这样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付。”

　　杨夜蹙眉，继续往下翻。

　　“没事了。他跟王旭没事。王旭请了几个十八线小鲜肉唱歌跳舞，后面还有肌肉男跳脱衣舞，气氛火爆死了，那人通通不感兴趣。我给你看照片。他肯定是直男。我绝对没看走眼。”

　　“我知道了，王旭这个傻逼，找了个直男来气我。以为我看不出来人家是直男？”

　　这段话往下，就是颜俊偷拍的顾良的照片了。

　　王旭这次找人搭了特别多的T台，虽不如横七竖八那么夸张，但也几乎布满了大半场地，座位挨着T台摆放，到时候台上全是性感舞男，客人们可以超近距离观赏，也可以随时上去一起跳。

　　那会儿顾良坐在某个T台边。一个身材非常不错，浑身没遮几块布的舞男在撩拨他，拉着他的手腕邀请他上台跳舞。

　　颜俊偷拍的时候，顾良正在推开这个舞男表示拒绝。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耳朵到脖子呈现大片的粉色。但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眼神有些愠怒，有些无奈，还有些懵。

　　杨夜一开始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然后又莫名感觉有些烦躁。

　　——他这副生气的表情，是被碰到哪儿了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

　　依然是颜俊的消息。“卧槽，我看走眼了。他真是gay？他刚跟简博明出去了！去夜店后面！湖边小树林！不愧是简博明！这么快把这么个高冷的大帅哥勾搭走了！”

　　“对了杨哥，你不回话，是还在忙？王旭问你还来不来了？”

　　王旭只是号称要睡遍这条街的小受，简博明则是真的睡遍了这条街的小受。

　　眉头越皱越紧，放下手机，杨夜披衣服拿房卡，大步往房外走去。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停下来，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如果人家你情我愿，自己现在跑过去算什么？

　　何况，简博明还是顾良他们宁越集团老板的二儿子。他们应该早就认识。

　　——不对，正因为他这层身份，这一切才不对。

　　顾良没准以为他是找自己谈工作的。

　　他应该不知道这简博明能玩得有多疯、手段又有多下作。

　　走向电梯的时候，杨夜给王旭打了电话。“你请简博明了？”

　　“啊？对。”王旭听上去明显是喝醉了，“他想做地产，还问我有没有闲钱投资，我说我得和他谈谈，顺手邀请的。是，我知道他作风不太好。不过……”

　　杨夜打断他：“你问下酒保之类的，看他有没有给顾良下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旭：“什么？顾……顾良和他？”

　　杨夜沉声道：“快去。还有，把简博明手机号发我。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万一？”

　　并没有回答王旭的话，径直挂了手机，杨夜按电梯下楼，离开酒店，快速向夜店后方奔了过去。

　　-

　　夜店后方，湖边小树林。

　　刚走进不久，顾良就听见几声低吟和喘息，侧身一望，不远处是两个人交叠在一起晃动的影子。

　　顾良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眼夜店后门，瞬间明白什么。“你找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工作。”

　　“工作也谈，情也可以谈么。那天在37Bar，我看到你了。真没想到平时看上去清冷禁欲的顾总……也是同道中人。”

　　简博明笑得非常轻浮，下巴往那两个黑影的方向扬了一下。“我们努力点，把他们比下去？试不试？我很持久的。”

　　顾良一句话没说，抬脚走了。

　　简博明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喜欢野战？对岸那么多酒店，你挑一家？”

　　“放手。”顾良声音冷下去。

　　“你们部门的情况我了解，老李能力不如你，却一直压你一头。现在晋升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不要啊？咱们公司的女人想爬我床都爬不上去呢。她们不知道我喜欢男的。但你可以——”

　　顾良挣开他的手腕，转过身盯着他。“我对你没兴趣。还有，别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龌龊。员工拿工资是给企业创造价值的，不是你们意淫的对象。”

　　“啧，话还越说越难听了。我一句话就能开了你，你信不信？”

　　“信。正好不用我自己辞职。记得按劳动法标准赔偿。”

　　“你他妈的——”

　　“有你这样的空降领导，让人寒心。”

　　“别说得你好像多有能力似的，就拿国华购物中心那个案子举例，扯了这么久还没解决。我看你们法务部的都是废物。如果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你们把提前解约条款写进去了，把对方的违约责任写高一点，现在会要不到钱？打官司会不理直气壮？”

　　“法务部在这方面只有建议权。当初谈这个项目时，关于合同瑕疵，包括你说的对方违约责任，我都给了非常详尽的意见，要求业务至少按一年租金的违约责任谈。”

　　“我回的邮件、SOA里的审批意见，公司都有存档。你随便查。这锅怎么都轮不到我来背。最后谈不下来的是业务，在合同有瑕疵的情况下，依然决定签约的是你们高层领导。”

　　“说白了，是宁越处在劣势，谈判的时候连华茂这种日薄西山的公司都没压过。那么，如果宁越未来领导人是你这种人……下场恐怕比华茂惨多了。人家华茂好歹有淮余肯收购。到时候的宁越就未必了。”

　　顾良说完这话转身就走，简博明怒不可遏地往前几步，一把伸手扣住他的肩。

　　抬起手，顺势向下抓住简博明的手腕，顾良弯下腰，身体向后弓，另一手托住简博明的胳膊，直接给他来了个过肩摔。

　　简博明冷不防被甩得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国骂。

　　顾良松了一下领带，迈步离开。

　　小树林外，目睹了大半个全程的杨夜，在顾良走出来之前转身离开了。

　　谁碰上这种事，估计都不想被人看见。

　　所以杨夜特意避开了，是担心顾良觉得难堪、觉得不自在。

　　顾良从小树林走出，再走向夜店后门。

　　估计他刚才用力给简博明摔了个过肩摔的时候，牵动了旧伤，此刻走路走得颇为艰难。

　　杨夜本来想上前扶他，但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会显得很突兀，于是只得默默看着。

　　直到看他走进了夜店，杨夜才从暗处走出来。

　　杨夜一直走到了夜店后门，却没有进去。

　　他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心里又有种不明的燥意，就拿出一支烟，点燃了，抽了一口。

　　他没有烟瘾，偶尔饭局应酬需要，陪着抽几口，但近来莫名的，他就抽烟抽得多了些。

　　-

　　夜店内。现在散掉了不少人，台上跳舞的人也少了，大家开始扎堆玩起了游戏。

　　醉醺醺的王旭拉着顾良问了句：“来不来玩转盘游戏？可刺激了。你转到什么，就要对别人做什么。当然了，不是任意选择对象。你戴眼罩，往前走，第一个撞着谁，就得对他做那件事。”

　　顾良看一眼转盘，上面的事项全是什么“热吻十分钟”、“壁咚”、“拥抱”、“贴面热舞”……

　　顾良果断拒绝，王旭劝他。“来这儿就是放松的，别绷着，来玩啊！”

　　再度拒绝后，顾良坐到了一边，也没喝酒，就是抱着酒杯发呆。

　　王旭则被朋友拉了过去玩游戏，抽到个贴面热舞，戴着眼罩随便拉了个人，就带着那人上台跳热舞了。

　　目睹全程的颜俊看得咬牙切齿，同样拒绝了加入游戏，最后视线就落在了跟他一样落单的顾良身上。

　　无聊、烦躁、并且想趁机套话的颜俊，灵机一动，去吧台让调酒师调了杯酒，再折返坐到了顾良身边，趁机搭话。“这酒不错，果酒，度数不高，试不试？”

　　顾良尝了一下，确实挺甜的，这像是蜂蜜柚子一类的饮料，不太像酒。

　　他心情不太好，仰头就把这杯酒喝光了。但喝下去没多久，他的头就沉重起来。

　　他能感觉颜俊在给自己说话，但他说的什么，顾良完全听不清，眼神都迷了。

　　颜俊弄的这杯是越桔酒，确实是果酒，但原度数能有60度。

　　颜俊想套话，不能真把人灌醉，让调酒师把度数调低了，再加了点冰糖和蜂蜜。如此，这酒喝进嘴里，确实就像甜甜的饮料，完全不像烈酒。

　　但颜俊确实没想到顾良酒量如此不好。他问不出话，再度无聊起来，干脆给杨夜拨了个电话。“杨哥，你到底来不来了啊？王旭说跟你通过电话。我难受啊，他跟别人跳舞去了。”

　　“我在干吗？害，我骗那个顾良喝了杯越桔酒，他好像醉了……”

　　“哦，你来？行啊，你来给我支个招——”

　　-

　　平时最多在睡前喝少许红酒助眠的顾良，禁不住一杯烈酒下肚，确实是醉了。

　　头先是重的，后来像不属于自己，彻底空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人拉起来，脚踩在地上，就像踩到了棉花上一样。

　　手被人拉扯着无意识转到了什么，他听到人起哄。“哇哦，抽了个最劲爆的！热吻十分钟！哎？谁想被他亲，准备好哦！能者居上！”

　　头上不知道被人忽然套上了什么，一块黑布挡在眼睛前，顾良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股恐惧自心底深处升起来，他整个身体都不可控地抖了一下。

　　他在地狱待了三年，除了偶尔客串NPC、以及去休息区干活的时候能看见太阳，其余时间的地狱处处漆黑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现在顾良在酒精作用的下，意识非常不清楚，恍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地狱。

　　不、不是回到地狱……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人间，也从来没有与杨夜重遇？

　　耳边嘈杂迷幻的音乐以及人群的哄闹声音通通变得远了，顾良感觉自己仿佛从人间抽离，孤独行走在冰冷的地狱。

　　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被人推着不断向前，最后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体的温度十分让人熟悉。

　　顾良总算感觉到了一些安稳，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但他身体还是不可控地在抖。

　　——如果一切都是一场梦怎么办？是否自己所有的希冀终会落空？

　　眼罩被那人拉开，所有光亮瞬间从四方八方涌入，将顾良紧紧包裹。

　　伴随着重现的光明同样出现的，是那张让顾良朝思暮想的脸。

　　他想这张脸想了整整三年，一千余天。

　　可那张脸马上就模糊了，眼泪不可控地不断往下落，顾良只得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就好像不想让他从梦里消失一样。

　　这个人揭开了自己的眼罩，给极端恐惧中的自己带来了光。

　　他每一次，都给自己带来了光。

　　顾良抓着杨夜的衣服，靠上他的肩，放心地睡过去了。

　　-

　　杨夜刚才一听颜俊的话，就觉得不靠谱。

　　他不放心，所以还是过来了。

　　刚赶到地方，杨夜就看见顾良戴着眼罩，脚步虚浮，跌跌撞撞，正被人推着往前走，而还有好几个人试图冲到他面前，似乎想拦住他。

　　知道他们玩的那些把戏，杨夜往前推开那几个人，恰好正碰上顾良撞入怀。

　　“卧槽，杨哥你这截胡截得简直了，不公平啊！”

　　“热吻十分钟！少一秒都不行哦！”

　　“我要拍视频。杨哥遇上这种，没见过！”

　　明显看出了顾良的不对劲，杨夜根本没理会那些起哄，伸手就扯下了顾良脸上的眼罩。

　　杨夜也没想到，眼罩下面是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和一个伤痛至极的眼神。

　　那一刻杨夜动都不敢动，他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

　　王旭和颜俊走过来调侃杨夜。

　　“老杨你这什么情况？”

　　“机会来了，快亲！”

　　杨夜沉着脸扫那两人一眼，只说：“以后别拉他来这种地方。”

　　说完话杨夜抱起顾良往外走了。

　　走半条街，过马路，进酒店，到大堂的时候顾良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杨夜。

　　杨夜低头对上他的目光。“醒了？我帮你——”

　　“啪”得一声，顾良直接给了杨夜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杨夜打得有点懵，周围的人瞬间投来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

　　顾良打完杨夜，手指开始扯他的脸，鼻子还往前蹭，闻了一下杨夜的领口，把杨夜脖子都吹痒了。完事儿后顾良紧紧皱着眉，评价一句：“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身上臭死了。”

　　打完人，吐完槽，顾良眼睛一闭，又睡着了。

　　杨夜：“…………”

　　杨夜沉着脸，但也只得继续把人往房间带。

　　他的心里百感交集，十分心烦意乱。

　　顾良口中的“你”是谁？他把自己当成了“谁？”

　　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居然哭得那么厉害，是把自己当成了某个辜负了他的前男友？

　　他前男友从来不抽烟？

　　那天来接他的那个男的又是谁？

　　杨夜把顾良带到了自己先前就开好的房间里。

　　他之前开的原本就是套房，现在正好把顾良放进另一间自己没进过的卧室。

　　让前台送了热水和醒酒药来，喂顾良喝了之后，杨夜拉起自己的衬衫衣领闻了一下，心说这味道臭吗？这种烟挺好闻的啊？

　　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回自己房间，慢悠悠地又洗了个澡。

　　顾良醒来的时候，一看时间，将近凌晨一点。

　　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彻底断片了。

　　门外传来些许光亮，顾良推开门走进客厅，看见了拿着笔记本敲敲打打的杨夜。

　　听见身后的动静，杨夜回过头，一眼望见呆呆懵懵，头发还乱糟糟的顾良。

　　顾良的头还有些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走到杨夜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好些了吗？”杨夜递给他一杯水。

　　顾良点头。

　　“建议你把王旭删了，别跟他们玩。这圈子不适合你。”杨夜再道。

　　顾良抬眸看他一眼，还是点了一下头。

　　杨夜问他：“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良眨眼，瞥见他脸上的巴掌印，只是问：“这……是我打的？”

　　杨夜盯着他，那表情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但杨夜没说什么，反而觉得顾良的表情有些好笑，嘴角扬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见他喝完半杯水，杨夜站起来。“你没事儿就行。我走了。”

　　大半夜的去哪儿呢？这不是套房吗？

　　顾良见他把笔记本合上，放进包里就要走，一下子站起来。“那个……”

　　“嗯？怎么了？”杨夜回过头，撞上顾良认真的眼神。

　　“你还要我吗？”顾良忽然问。

　　杨夜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狠狠缩了一下，疼得厉害。

　　下一刻，顾良目光平静，淡淡笑着道：“我是说工作。我当你助理。什么时候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