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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酒棠 13752字 2023-01-09

  孟天罡这一套接一套的话,说到底, 是武的不行, 和姜琰琰掰扯江湖道义呗。

  姜琰琰四下看了一圈,眼神落在孟天罡手中那柄三尺长的桃木剑, 孟天罡下意识地将桃木剑负在身后,生怕姜琰琰要夺了去似的。

  姜琰琰懒得多看, 只从法坛上取下烛台, 横手一劈,把蜡烛尽数拔下。

  虞夫人紧张得很,轻轻唤了句:“姜小姐, 这不吉利啊。”

  姜琰琰手持三叉烛台, 回头一眼,眼神狠似夜叉:“吉利不吉利,你们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话语刚落, 姜琰琰手起叉落, 烛台上的三尖叉直接插入了那大蜈蚣的头部。

  那蜈蚣被姜琰琰砍成了两截,末梢神经还有反应, 蜈蚣第一对足呈钩状,锋利无比,钩端带毒腺, 专分泌毒汁。

  姜琰琰一叉子下去, 那毒液直飚,姜琰琰只微微斜过身子,尽数躲过, 手再一抬起,那三叉烛台上竟勾出了一枚金铃铛。

  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上头裹着汁液,晃动起来没有声音,可姜琰琰手这么一颤,孟天罡手中的桃木剑的剑尖儿也会跟着动一动。

  孟天罡强行镇住手中桃木剑,厉声道:“姜小姐这又是施的什么歪门邪道的术法?”

  “你手持桃木剑,说明,你也是道家流派的。”姜琰琰挑起这枚金铃铛,“你对出马仙的事儿,这么熟悉,应该也晓得,出马仙和仙家的联系,靠的是通神识,神识这东西吧,太虚幻,不过我听我爷爷说过,就类似于人和仙家的头上通了一根管子,又像是连了一根线,一旦通了神识,出马成功,这根线就很难断。”

  “江湖上,这种化无形为有形的联系,手法有很多,这铃铛,就算是一个。”

  姜琰琰刻意又摇了摇手里的三叉烛台,这回,是对着虞先生和虞夫人说话:“什么鬼面虫,什么妖物,都是假的,这蜈蚣,怕就是这假道士豢养出来的,不知道从哪找了个人骨头顶在头上,还编了一个别扭的名字,叫鬼面虫。”

  下面这句话,又是专门对着虞先生说了。

  “您答应给他多少钱?让他值得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装神弄鬼?这蜈蚣也算是五毒之一,能养出这么大的,从小就在瓦罐里杀了不少五毒同类吧,呵,如今被我一刀斩了,之前的好吃好喝好药好毒,都白费了。”

  “啧啧啧,好可惜啊。”

  最后这句话,颇具讽刺意味,尤其是姜琰琰刻苦努力的研究,她很清楚,怎样眯起眼,怎样摇头,再配以怎样的手势,最能激起对方的愤怒和耻辱心。

  孟天罡本是半面潮红,原本的尴尬和羞愧被姜琰琰这寥寥几个字猛烈击撞,整张脸红得像是烧红的烙铁。

  “喝”地一声,孟天罡挑剑朝着姜琰琰刺来,剑梢落空,孟天罡转身,只将剑锋往那大蜈蚣射出的毒液上抹了一把,再次朝着姜琰琰一刺。

  姜琰琰反手只将手中的三叉烛台朝着孟天罡的手腕一刺,烛台上还裹着蜡渣,可尖头利刃,直接顺着孟天罡抬手起剑的动作,扎进了孟天罡右手手腕。

  孟天罡痛得骂娘,手也抬不起来,只恶狠狠看了姜琰琰一眼:“谷山村姜家,我记住你了。”

  孟天罡说完,作势要走,身形一转,才冲到垂花门门口,就迎面撞上了闻东。

  闻东双手负后,一身灰色袍子十分服帖,儒雅得和教书先生似的,可一开口,气势能碾得你心跳加速:“孟先生着急走?”

  孟天罡下意识地想上手攀墙,那垂花门上头爬满了藤本的月季花,一枝垂下,是盛开的红色龙沙,带着尖刺儿,孟天罡一个没注意,左手就被刮了一下。

  血滴沿着手掌往下淌,伤口不大,流得倒是挺猛烈的,孟天罡两只手都受了伤,加上闻东守关,他是插翅也难逃了。

  虞先生和虞夫人双双走下台阶,一个痛心疾首,一个捶胸顿足。

  虞夫人更是心疼,立刻进了屋子去看自家女儿,嘴里还止不住地念叨:“天杀的假道士,还害得我家秀芹被划拉了一刀。”

  划拉了一刀?

  姜琰琰示意闻东将人看住,转身进屋子查看。

  屋子里没点等,只绕着虞秀芹的床帏点了一圈蜡烛,烛光暗红,只勉强照亮半张床板。

  虞秀芹穿着白色的连衣睡裙,背对虞夫人,脸朝着床的内侧,脚尖裸露,微微发抖。

  虞夫人坐在床边喊了她一声,虞秀芹没应,倒是旁边一直看着的丫鬟怯怯说:“刚才外头做法的时候,小姐不知怎么地,突然浑身一抽,脸色变得特别难看,只背对着人,喊也喊不听。”

  这丫鬟声音愈发软懦:“夫人吩咐过,做法期间,我和小姐都不能出这间屋子,也不能发出声音,我也不敢喊了夫人来看。”

  虞夫人焦急,可此刻也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虞夫人轻轻拍了拍虞秀芹的肩头,虞秀芹和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姜琰琰绕到床尾看了一圈,没说话。

  虞夫人又唤起了虞秀芹的小名:“花儿?你应一声,母亲担心啊。”

  虞秀芹听了,突然肩头一耸,猛地一转头,却活生生把虞夫人吓退了半步。

  虞秀芹也不知怎地,满脸青色,眼珠子冒着血光,如野狗豺狼一样,龇牙露出凶相,喉咙里陆续滚出嘶嘶声。

  “妖孽!就等着你出来了。”

  虞夫人尚未反应过来,姜琰琰已经翻身上了床榻,她单手掐住虞秀芹的脖颈,那脖颈上还有新伤,约莫是喉咙下一寸的地方,与尚修勉、陆丛良的一模一样。

  “白蛊?”

  姜琰琰不扛蛊,不敢用皮肉贴着伤口,只起身扯过衣架子上的一抹纱巾,复对着虞秀芹的脖颈一缠,稍微用力一勒,虞夫人立刻爬起来唤:“姜小姐,姜小姐,你下手轻些啊。”

  下手轻些?那东西可就出不来了。

  这白蛊才入体,没多久,且这下蛊的人似乎手段也并没有多高明,人蛊融得并不好,不然,虞秀芹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异反应。

  姜琰琰飞身上.床,两腿捆压着虞秀芹的胯,防止她乱动,两手拽着那纱巾,猛地一扯。

  虞秀芹“啊”地叫了一声,眼瞧着一撮黑水从她的喉咙伤口出窜出来,姜琰琰早有准备,只反手用纱巾一拦,将那还没成型的黑线虫束在纱巾里,包着出了屋子,只让虞夫人好生照顾虞秀芹。

  外头院子。

  孟天罡脚下被画了一个圈,微微闪着金光,闻东的寸步圈,之前姜琰琰也是领教过。

  姜琰琰提着黑线虫走到孟天罡面前,问他:“你和南洋龙家什么关系?”

  闻东只在旁边说:“我问过了,他抵死不说。”

  话语才落,屋子里的虞夫人便奔出来朝着虞先生喊:“先生,快来看看,秀芹又发癔症了。”说完,眼神直往姜琰琰身上瞟,低声说了句:“刚才是姜姑娘,用纱巾勒了秀芹的脖子,不过,姜小姐是为了取个虫子,也……。”

  虞夫人着急,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虞先生只记得了一句话。

  ——姜琰琰勒了自家女儿。

  这还得善后呢。

  姜琰琰心里头叹气,只让虞先生派人把这孟天罡先看好,别让这厮跑了,自己拉着闻东就往屋子里去。

  走到门口,闻东顿住脚步,很有原则的口气:“这旁的姑娘的闺房,我就不进去了,我在外头等你。”

  姜琰琰斜眼瞪他:“我看你进我房间的时候,也没这么讲究。”

  “你自己也都说了。”闻东回,“那是你的房间,我自然是比较想进去的,别人的房间,就算了吧。”

  姜琰琰听了,心里只咯噔一下。

  人时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想骂人又不知道从何骂起,想打架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

  闻东,就很成功地挑起了姜琰琰的这种心态。

  “你你你……你正经一点。”姜琰琰只抛下这一句,继而埋头进了屋子。

  屋内。

  虞先生虞夫人团团围坐在自家闺女的床前,俩丫鬟一人摁住虞秀芹的一只胳膊,虞秀芹的两条腿已经被绑在了床尾木栏杆上。

  用的是软和加厚的棉质束腿兜子,这是虞夫人亲手做的,生怕绑痛了虞秀芹。

  虞家的独女果然是不一般,纵然被绑,也是被温柔细致地绑。

  虞先生是医生,可对这样的癔症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亲自检查了女儿脖颈上的伤口,伤口轻浅,像是被利刃小刀只轻轻地勾了那么一下,上了碘酒,涂了药,过几天就能结疤。

  对,结疤。

  虞秀芹是不能结疤的。

  姜琰琰进去的时候,虞夫人正反复安慰虞秀芹,说你父亲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这脖子不留一点儿疤痕的。

  姜琰琰听了,只觉得自己右胳膊上那道大口子微微发烫。

  姜多寿也舍不得姜琰琰受伤,可行走江湖,出马仙家,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姜多寿也清楚,舍不得孩子长不了本事。

  姜琰琰干咳了一声,虞夫人先回了头。

  “姜小姐,您来了。”

  这一句“您”还算是客气,虞先生便没有这般好口气,头也没回,只说:“姜家人之前起棺替虞家消灾,这算是有恩,可姜家今日夜闯家宅,这又是失礼,姜家替虞家除了外头那假道士的戏法,这也算是件好事,可姜姑娘,您这一纱巾往我家闺女脖子上一勒,您觉得,这合适吗?”

  “虞先生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说我功过相抵,这是要赶客的意思了。”姜琰琰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老实说吧,那孟天罡来历不明,你们虞家都敢用,还真是不怕他给您这宝贝闺女下了什么药蛊。”

  虞夫人听了便道:“那虫子,是孟先生下的?哦不对,是那姓孟的下的?”

  既然都撕破了脸皮,还叫什么“先生”?

  “多半是。”

  “那便不一定是。”虞先生起身,眼神严厉,“既然那姓孟的可以用蜈蚣假扮鬼面虫吓唬人,姜小姐这本事更胜一筹,埋个虫子也不是难事。”

  这有些过多揣测了。

  姜琰琰只说:“虞先生,您可弄清楚了,在您家闺女脖子上划印子的,可不是我。”姜琰琰缩缩脖子,也不再解释,“我晓得了,虞先生这是兔死狗烹,帮着你家抓完虫子就开始数落我的罪行,幸好当时我爷爷起棺的时候不要你家钱,说你们虞家是做医生的,放到古时候就是悬壶济世,再世华佗,是行善的好人家,要了你家的钱,心里不安生。”

  “瞧瞧,那姓孟的空口白牙说当时我们姜家起棺没起干净,留了浊,你们也不多考究考究,听一耳朵就信了,这得亏是没收钱啊,要是收了钱,你们家岂不是要去我们谷山村闹去了,说我们家拿钱不办事,毁了我家的名声。”

  姜琰琰这个人强硬,嘴皮子上也绝对不能吃亏,才说完,虞夫人就垂下头,指甲盖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去抠虞先生的手心,示意他莫再多说了。

  虞先生哪里管得,只瞧着自家闺女在床榻上左扭右扭,目光呆滞,偶尔张嘴痴笑,哈喇子顺着嘴角一直淌,这是平时发了癔症的症状。

  为了治病,虞家曾求着中西医都下药治疗,虞秀芹的胳膊肘上,还有不少针灸留下的针眼儿,虞先生只要一想到这事儿,便是心疼。

  这一心疼起子女来,人就容易魔怔,逮人就怼。

  虞先生晚年得女,将虞秀芹更是视作珍宝,他起身,只朝着姜琰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今日的事儿,和往日的事,纷繁缠绕,来来去去,就当一笔勾销,日后,江湖也不再会了。”

  “行。”姜琰琰昂头,“我也不是死乞白赖求着要来治病的人。”

  姜琰琰眯着眼瞧了一眼虞秀芹,虞秀芹姿势怪异,双.腿撑开摆成了一个“人”字,胳膊肘一上一下,一个贴在头顶,一个摸着肚子,上唇下唇一闭一张,像是在说话。

  泡泡?

  抱抱?

  姜琰琰微微扬起嘴角,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着里头说了一句:“我.日后也不来打扰了,两位好好照顾虞小姐,毕竟,才流过产,身子虚着呢。”

  虞夫人听了起身便想追出去,手腕却被虞先生死死地按住。

  虞先生口气凌冽:“她不过随口诈你一句,你真出去了,这事儿可就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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