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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未晏斋 14675字 2023-01-07

  杜文风尘仆仆回到了平城,却忍着相思没有进城,而是绕城三匝,方始在城外驻扎了下来。

  大家不解他的意思,杜文在夜宿饮酒的时候,对他的舅舅笑道:“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万一此刻有人等着瓮中捉鳖,我这不是自投罗网?”

  他那位姓闾的舅舅连赔笑都笑不出来了,咽了好几口口水才说:“怎么会!现在宫城里都是大汗的自家人。”

  杜文笑道:“欸,舅舅是亲的,阿娘是亲的,妻妾却是外人家嫁过来的,保不齐不一条心呢!”

  “大汗这话说的……”他的舅舅虽不知他此话真假,但到底松了口气,重新笑开来,招招手对亲女儿说,“艾古盖,你也真是没眼色,快过来给大汗倒酒!”

  杜文斜乜着艾古盖。

  小姑娘仍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在亲阿爷面前强颜欢笑,但看着杜文的眼神里全是怨由。匆匆忙忙倒了一盏酒给杜文,又退到一边。

  杜文藉着酒意笑道:“真是!真不是一条心呢!明日进城,艾古盖跟我一辆辇车!”又转眸死死盯着舅舅:“舅舅明日也在一旁吧。”

  他的重剑就在手边,喝酒也不肯稍离咫尺,此刻又有意无意地玩着剑穗,示威的意思连艾古盖都感觉到了。

  第二天进城,属于闾氏的队伍发在城外修缮夏初灌溉的沟渠,而中军都提着精神,按着杜文的吩咐,立刻与平城八门的护卫、宫城八门的护卫,以及御道、桑干河埠头、十二里坊的护卫军全部换班。

  而他自己,一手握着重剑,一手揽着艾古盖的脖子,眼睛又盯着辇车外的舅舅。

  艾古盖被他毫无亲热之意的胳膊揽得透气都难。小姑娘娇气,终于忍不住抗声道:“妾都快喘不上气了!大汗需要这么防备么?”

  杜文撇头看她泪汪汪的眼睛,喜欢捉弄人的性子又上来了,凑在小女郎的耳边喷着热气:“怎么是防备呢?明明是亲热嘛!”

  艾古盖和贺兰温宿的性子不一样,扭一扭身子说:“要亲热,不该在这会儿!”

  想着随侍千里到了南楚,风光是看饱了,惊吓也受了不少,杜文以“军中阴气太重则不祥”为由,把她的帐篷丢在中军营的边角里,饮食起居照顾全由艾古盖自己的侍女和他带去的宦官负责,经常一丢十天半个月不闻不问。每每只有拔营的时候,杜文才会见她一面。

  杜文松开她,盯了一会儿笑道:“那就松开你吧。表妹,朕已经待你不薄了。乖一点,我才喜欢。啊?”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还把她头上的小金冠上的步摇理顺了,才撇开头,说:“你这一回去,她们一定妒忌死你了。你呢,大方一点,南楚带回的礼物,各宫都分一点。后宫里就应该是雍雍穆穆的景象才好。”

  小姑娘扁着嘴,心里都明白,可还残存着一些骄傲,低着头捏着衣襟,再不理这个薄情的男人。

  杜文看了她一眼,又顺势看了外头他舅舅一眼,脸色凝重起来,心里道:阿舅,阿娘,我是不想撕破脸的,但是,我也是不怕撕破脸的!

  他这样的谨慎多疑,闾氏的军伍想把控中军,掌握平城之内的权力也没有本事了。

  进了平城宫,亦是先一圈巡视过去,布防的守军和侍卫是翟思静安排的,没有几个汉人,但也没有几个闾氏。杜文甚为满意,心里百爪挠过一样想去太华宫,但还是绕到了惠慈宫,把守宫的侍卫一个一个看过去,觉得眼生的便当场换掉了。

  折腾完,估计又要挨阿娘的掸子了,他笑嘻嘻的,对门口宫人道:“我来给阿娘请安了。”

  若欣躬身在门口迎候他,抬眼皮子说:“大汗一路辛苦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杜文冷了脸说:“什么意思啊?我刚回来,你就替阿娘挡我的驾?你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打量着我办不了你?!”铁塔似的大高个子,脸色一转成威严,就显得吓人了。

  若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几乎打颤儿:“大汗……奴婢怎么敢挡驾,实在是……太后不大舒服……”

  “怎么的不舒服?!”

  若欣咬着嘴唇,四下看了半天,才说:“太后的……旧疾……犯了。”

  “旧疾?”杜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隐隐听见宫室里头有压抑的呼痛声,他心里一激灵,深呼吸了几下,把一应侍卫和侍宦都摒在门外,只带自己最信赖的几个贴身宦官进了门,脚一踢把门扇踢上了,然后压低声音问:“生……生了?……”

  “嗯!”若欣带着眼泪点点头,心里想:却看这样一个皇帝给太后请安的阵仗,想来预设的闾氏逼宫,削减皇帝权位的事必然是没有成功。

  不过也不知杜文和他舅舅撕破脸了没有,她也不敢多说多问,见杜文怔怔地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动静,她也度时如年,浑身都汗湿了,又似冰凉一片,又似无数麻痒的小针在密密地刺着手脚。

  杜文就在中庭里立着,好像很虔诚,又好像很孝顺,半天的时间了,也一直没有动弹。

  若欣咬了咬牙齿,说:“虽然不是第一个孩子,但临盆时间或长或短没有定数的。大汗千里迢迢赶回来,一定累坏了,还是先休息罢。一有消息,奴婢这里就过来告诉大汗。”

  杜文上下斜乜了她几眼,觉得这姑娘比他出征前看起来憔悴得多了。他不仅疑心病重,而且确实很敏锐,顿时就把这憔悴的神色和那些不可言说的暗室之谋联系到了一起,怎么都不能放心,勉强笑了笑说:“好吧。太后这是大事,朕多派些医术高明的御医过来伺候。”

  若欣道:“御医已经有在里面伺候的,人数也够了。再说——”

  欲言又止,杜文当然明白,仍是笑得毫无暖意:“没关系,怕人多嘴杂,日后都杀了灭口便是。”

  接着他转身出门,若欣就清楚听见他在外头吩咐叫传御医,听得浑身凉浸浸的,觉得太后筹谋再多,也未必及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

  杜文把中军和太后这里都安排好了,又坐在宫苑的抄手游廊里默默梳理了半天,才放下心来。熏风徐徐吹过脸庞,带来馥郁清辛的丁香花气息。适意中带着难耐的不安,杜文极想去他和她的那座宫殿,但是无端的愧疚,觉得自己曾经对她的猜忌简直是耻辱,真是无颜见她温和而又坚定的微笑了。

  他不动,他身边的人也不敢动,从早上到现在,都是提着心奔波,一个个肚子里都在唱空城计,终于有个大胆的宦官轻声问道:“大汗该进午膳了吧?御体还需保重啊。”

  这一声打岔终于给了他一个台阶。杜文没好气地一翻眼睛:“吃饭朕不知道么?怎么这么啰嗦?”

  他身边的人,察言观色也是早锻炼出来的,顿时弛然笑道:“是,奴嘴碎了。不过再多请大汗一句示下:午膳还是开在太华殿么?”

  杜文的笑容终于没有忍住,嘴角勾起漂亮的弧度,牙齿也露了出来:“当然了!笨蛋,不开太华殿,开在路边上?!”伸手给那脑袋一个毛栗子,起身大步流星往太华殿而去。

  绕过主殿,一到后院就听见小孩童“咯咯”欢笑的声音。

  杜文的步子略略迟滞,竟不知这幸福怎么当门就扑面而来了。

  等转过门洞,看见碧绿的草地上,一个小娃娃穿着鲜艳的红衣,缓慢而欢乐地爬行着,地上不时飞起草虫,小娃娃好奇的大眼睛就跟着看上去,终于看到她高塔似的父亲,她眨眨眼,大概有些会认生了,嘴角下撇,眼看就要哭了。

  乳保顾不得请安,先赶紧把阿月抱起来,然后才跪下笑道:“公主给大汗请安。”

  红裙子的膝盖上两块泥印。可杜文瞧着高兴坏了,抢孩子似的把阿月抱到怀里,亲亲她充满奶香的小脸蛋,细腻温润,简直不舍得放手:“对!我的孩子就该这么带,别弄得娇滴滴的。我的好阿月……”

  他觉得自己温柔得不得了。可是在刚刚会爬的小孩子眼睛里,这陌生男人简直是个大怪物!上来就抢人,而且脸上那么多胡茬,扎得人又痛又痒,还啃个没完,这是要吃小孩么?!

  她终于放声嚎啕,瞥眼看着她的乳母,拍着两只小肉手示意乳母快来救她。

  乳母哪敢虎口夺娃?心疼也只有干看着。

  杜文捧着女儿,奇怪地问:“她是饿了么?怎么一直在哭?你们怎么连奶也不给她喝饱么?怎么带孩子的?!”

  “还怪别人!你吓着孩子了!”

  杜文寻着这嗔怪而温柔的声音看过去,门边栏杆旁,斜倚着穿烟粉色长裾的翟思静。居家的打扮,松挽的双髻,耳垂上珍珠明珰光泽温润。她那眉眼一如既往,温和中有些俏皮,端庄中又有些阿姊般的震慑感,他的心陡然松弛了下来,抱着挣扎的小阿月到翟思静身边。

  翟思静伸手说:“阿月我抱。”

  杜文看她的肚子,手一让:“不行,这娃这么淘气,别踢到她的弟弟。”

  阿月见这“怪物”没有把自己还给阿娘的意思,唯有自救了,双脚乱踢,双手“辟辟啪啪”打在父亲的胸口肩上,最后头一埋,用刚长出来的六颗小牙,“啊呜”一口咬在杜文的脸上。

  “了不得!”翟思静又要笑,又着急,赶紧把阿月拉开。乳母也几步过来,伸手赔笑道:“大汗,还是奴来抱公主吧。”

  杜文把生气的女儿转手给了乳母,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口水,笑着说:“娘欸,真是只小狼崽子!这么小就会咬人了!”

  然后自豪地来了一句:“不愧是我的种。”

  翟思静嗔怪地剜了他一眼,而男人早就顺势把她搂在怀里,往屋子里带。

  里面,寒琼正在焚着杜文最喜欢的沉香,梅蕊正在理顺粉红色柔波似的垂幔。

  杜文挥挥手道:“别忙了,都出去吧。”

  “不是说来用午膳的?”

  杜文说:“秀色可餐,正餐一会儿再吃。”

  两个侍女还有不懂这两个人的?相视一笑,垂首退了出去,还顺便把门带上了,随他们俩怎么折腾吧。

  门一关,屋子里暗了许多。杜文趁着暗色,往软榻上一坐,拉着翟思静坐他腿上,然后抱住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吁了出来。

  “我好饿……”他埋首在妻子的胸前,撒娇一般说。

  翟思静说:“咦,我刚刚准备传膳的,是谁说不吃?”

  杜文腻在她怀里,完全不肯撒手,厚脸皮说:“不是那个‘饿’。”

  “那哪个‘饿’啊?”翟思静故意问。

  杜文想着自己居然还怀疑她,不由偷偷地、小心地抬睑望了她一眼,她垂眸也在看他,笑容浅淡得几乎没有,但满脸都是叫人放心松弛的柔和与慈悲,像画中最美的神女。

  他又低头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顾左右而言他:“梅蕊和寒琼真是长进了啊,知道我喜欢什么。”

  笑嘻嘻用牙齿扯开她长裾上的一根衣带,叼着她的衣襟说:“你也长进。知道我最喜欢你穿粉红色……”

  “别闹。”翟思静说,“肚子里这个之前有点胎漏的症状,虽然不严重,御医说大概是前头发现得晚,没好好保养。所以不管几个月,都不能……不能的。”

  杜文有点小小的失望,嘟着嘴说:“我都当了几个月的活鳏了!”

  翟思静斜他一眼,笑道:“谁知道!闾昭仪可长大了呢!”

  “不许怀疑我!”杜文生气了,手痒拧了她臀部一把,没敢太用力,只感觉到隔着衣服还水滑细腻,手感实在是好极了!

  翟思静推开他的手,好像也生气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杜文顿时自惭形秽,想到他居然也曾敢怀疑她,这简直更是亵渎她了。他急忙把翟思静抱牢了不撒手,撒赖说:“我信你的啊!一直都信——有的话说给别人听的,不然人家不是抓牢了我的软肋?”

  又抓着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脸上:“不过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了。”

  翟思静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女儿的小牙印还浅浅的留在胡茬儿间,摸上去有种奇特的有趣。他虔诚地望着她,像乖顺的小犬期待着主人的抚摸一样,分毫不动地等着她手指的光临。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凝望了他期待的眸子一会儿,闭上眼睛凑到他的唇边。

  简直能听见他胸臆里欢呼般的叹息,那迫不及待的嘴唇,几乎颤抖着凑近,互相轻啄了两下,两颗心隔着胸膛,可是贴得那么近,“怦怦”声此起彼伏宛若在耳。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宽兮绰兮,善戏谑兮。

  不知过了多久。

  微微喘息着分开唇瓣。

  翟思静星眸半饧,轻声问他:“还‘饿’么?”

  杜文笑道:“也算解了饿了吧。”手犹自不能停息,恨不得把她的每一寸都感受过去。

  过了一会儿体贴地问:“你呢?怀着孩子呢,容易饿吧?”

  坏坏地自我鼓吹:“不过,想必见了我也是觉得秀色可餐,不觉得饿了。对吧?”

  翟思静笑道:“是不饿了,看见你这坏人就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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