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鸾枝全文最新+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074章 、不要赶我回去
顾嫮是怕疼的人。
说到底,这世上少有人不怕疼的。
这么干脆的扎自己的手指还是需要几分勇气和狠心,下手力道也不轻。
咬在嘴里的手指血腥味弥漫开来,顾嫮全都咽下去了,倒也不觉得难受恶心。
江玄子愣在原地,反应缓慢迟钝,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句关心的话,最终只能转过身,僵硬着往外走,说自己睡榻上便好了。
顾嫮追出来的时候江玄子还以为她又改了主意,要是大婚夜哭闹起来,大家都难堪,脑子里还没想好若真是出现这种情况了要怎么办,一抬眼,就瞧见顾嫮抱着喜被,脸被衣服和被子映衬得红扑扑的,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夜里冷。"
顾嫮笑。
她好像从方才,就一直这么笑着。
她的手指蜷缩着,也瞧不见到底有没有止血,江玄子伸手接过来,两人的手短暂的相触了一下,什么涟漪也没有。
"谢。。"
道谢的话刚起了个头,顾嫮已经转身飞快的走远了,她不爱听江玄子这样客套的话,背过身的瞬间嘴唇就颤抖的厉害,深吸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红烛照暖的洞房花烛夜。
没有江玄子担心的吵闹戏码,也没有顾嫮期盼的酒后生情。
两人之间隔着三层火红的长帘,可真计较起来,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近到能听见火烛烧得噼啪直响,近到安神香在整个屋子里被烘托成暧昧的气味。
却也远得喜被分隔,一间屋子住着两颗惴惴不安的心,谁也没有办法为谁取暖,心房之隔,山高水远。
两人之间铺着双红喜字桌布的桌子上。摆着一张欺瞒天下人眼睛耳朵的白帕子。
像条神斧劈开的巨大裂缝,只是静静地横在那里,就足以让人溃不成军。
顾嫮是因为太累了,所以黯然伤神不久后便沉沉睡去。
江玄子却被酒折磨得良心难安,他翻来覆去,头疼腰疼,干脆翻身起来,隔着重重长帘,去看里面床榻上那个隆起的朦胧身影。
他没往那边去,其实仔细想想,若他真的是江玄子,那么顾嫮与江玄子之间的结局。想来也走不到这般凄凉的地步。
至少江玄子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能够心动,也接受心动。
但她不是。
就算是想要拥抱,想要借着酒意肆意挥霍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办法。
不只是不想,更是不能。
外面偶尔还能听见走动声,虽然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但今晚上府上有一波下人要守夜,红烛随时都要续上,照亮的烛光得持续到明天破晓时分。
江玄子就这么裹着被子坐着,也不知道做了多久,只晓得眼睛盯着蜡烛看久了也会有干涩的感觉。大概是后半夜的事了,就这么环着自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第二日早上外面的动静声也不小,江玄子靠门近,又睡得不安稳,是以立马便醒了过来。
没睡好,脑袋比昨天更疼,心里面莫名的就更加烦躁。
窗外灰蒙蒙的,光亮还有些暗,隔了一层纱窗,看上去像是雾气一样。
外面在张罗着烧水,应该是要给顾嫮沐浴,江玄子抱着被子坐了会儿,想了想还是脱下了穿了一晚上的婚服,拎着被子和衣服走到顾嫮面跟前的时候,才把衣服随意扔在了地上。
连带顾嫮折好放在一边的也一起扔下来。
场面越混乱越好。
顾嫮感觉到有动静,眉头微微皱起,很快便也睁开了眼睛,入眼就是江玄子穿着寝衣坐在自己旁边,正抱着被子往里边搁,顾嫮瞬间清醒,挣扎着撑起身子来:"你这是。。"
说完,眼睛便看到了扔在地上的一堆衣服。
江玄子神色镇定,见她醒了,手上动作也不再轻手轻脚,径直把被子摔进去,拢了拢被带飞的头发:"醒了?待会儿有人进来伺候,我随意洗漱便是,你。。。得泡泡澡。"
做戏也要做个全套的才是,顾嫮一下子被他的话拉回现实来,刚才晃神还以为。。。
"嗯。"顾嫮赶紧应一声,想起来又觉得不对,接着靠回去,"好。"
没多久,外面果然就开始敲门问了,江玄子第一声没应,等到第二次来问门,才哑着嗓子道:"进来吧。"
顾嫮这样靠着,他坐在床边,一看就是刚起床的样子,外面涌进来不少人,看一眼满屋子的狼狈,年纪轻的小丫头脸都红了,每个人都在笑,顾嫮也在笑,只是笑意没落在眼里,看上去落寞的很。
江玄子倒是脸上没什么表情,随便洗漱换好衣服之后就出去了,说是去看看早膳准备得怎么样,他父母都不在了,江府如今掌家的也就顾嫮一个,倒也不必去给谁敬茶。
年岁大点的姑姑调笑说自家公子长大了,晓得心疼人了,只有一直跟在江玄子身边,这府上唯一晓得内情的那个小厮,觉得难过。
当初朝戈行宫,就是他陪同去的,如今眼前的这个场景,人人都觉得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姻缘,可这姻缘下面盖着什么,谁都不清楚。
"大人。"他上前,有些担心的看着江玄子。
江玄子脸色很不好看,那些姑姑小丫头们见他这样,还以为是昨晚上折腾太厉害的缘故,都只晓得笑,但他知道,江玄子只是睡不好而已。
"没事。"江玄子对他笑笑,示意自己没关系。
但走了没多远,还是叹了口气,不再勉强自己,问了句:"竹昆,有醒酒汤么?"
竹昆楞了一下,随后赶忙点头,想扶又不好上手,只道:"有的,奴才这就去端来。"
他一早备下的,以为昨晚江玄子就会要喝,谁知道进了房间再也没了动静,还好方才来之前热了一下,这会儿应该温度刚好。
江玄子点头说好,见竹昆急匆匆的跑着去端,自己倒是放慢脚步,扶着墙面慢慢走。
离房间离得远了,四周才终于安静了一些。江玄子觉得自己胸口沉闷的那口气顺了一点,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甘甜的空气一般。
竹昆是八岁那年,江玄子救回来的。
卞京城贩卖奴隶,干瘦的像只猴子一样的竹昆缩在台上的角落里,没有力气,干不动活,年纪又小,是没有人会买的。
卖奴隶的商人见他一动不动,拿鞭子狠狠的抽,每抽一下骂一句,他就把自己抱得更紧,一下一下的抽搐着。
台下全是笑客。那笑声像是要眼见着把这人打死,都不会停下来一般。
江玄子和她坐在对面楼的酒馆里,二楼靠街,看得非常清楚。
"把他买下来吧。"江玄子这般说,目光落在那瘦小的人身上,没移开。
跟着出来的官家伯伯皱眉:"公子,买了回去也干不动活,白白浪费钱。"
江玄子转脸,认真的问他:"那不干重活不就好了吗?"
管家伯伯噎了一下:"府上不养闲人。"
"不闲着。"江玄子咧嘴笑,"让他跟着我,我想要个年纪相仿的近身奴仆,可以吗?"
管事伯伯拧不过,叹了口气,左不过也没几个钱,到底还是给江玄子买下来了。
他跟着江玄子到十三岁,然后跟着她,看着她伪装身份,到如今。
整个江家,竹昆对他们兄妹两个,是豁出命去的忠心,去玉溪观的那两年,也只带了竹昆一个人。
江家出事的那天,就是竹昆,把徐正带来的。
这么多年。他话不多,但却是江玄子心里面如今为数不多的支撑之一。
"竹昆随时可以为了公子,为了小姐献出生命。"
这是竹昆一个头一个头磕出来的血的誓言,永远不会忘记的誓言。
在赫连硕发现这个秘密之前,这个世界上真的明白这一切的人,只有徐正和竹昆。
当年那些苦涩的药水,也是竹昆亲自熬出来的。
少年和少女在十三岁之后,声音的变化会越来越明显,玉溪观那两年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了自己原有的声线,变成低沉安哑的男声。
那些汤药滚烫在喉咙里面的滋味她都已经忘干净了,也已经习惯了自己这样的声音,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下意思的摸一摸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喉咙。
竹昆去得快来得也快,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一碗醒酒汤风风火火的送过来竟然也没有洒,倒是着急让他趁热喝了。
江玄子闷头灌下去,也顾不上嘴里是个什么滋味,喝完以后沉默坐了会儿,竹昆就在旁边看着他。
好久之后,江玄子才苦涩的笑起来:"竹昆,你说,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竹昆垂眸。他握紧拳头,闷声道:"不管变成什么样,也不是你的错。"
说完,咬了咬嘴唇,他小时候营养就跟不上,如今虽然二十好几了,但个头还没有江玄子高,也一直都不怎么长肉,整个人依旧是干瘦如柴的模样,风一吹就能跑似的。
竹昆说完这句话以后,便转身离开了,他不会时时刻刻跟在江玄子的身边。他们两个之间,也不必随时随地都要紧随伺候着。
毕竟。。。不方便。
顾嫮此时正躺在浴桶里,身上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她静默坐着,听着身边的丫头们和姑姑打趣,说大人真是心疼公主,这般温柔。
又说公主的皮肤真好,吹弹可破的。
说着说着,顾嫮便往下沉下去,整个人埋到热水里,烫得眼皮子火辣辣的。
耳边是咕噜噜的水声。被人手忙脚乱拽起来的时候,耳畔的声响更显得振聋发聩。
这些人慌张的样子顾嫮眼前水蒙蒙的,看不清楚,她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压不住乱糟糟的场面:"我没事。"
没人听见她这句话,直到顾嫮突然拔高了音调:"我没事!"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拽着帕子要给她擦脸的小丫头好半响,转过眼珠看资历老的姑姑,不知所措的站着。
还是顾嫮自己又把声音放缓了,抬起眼帘问了一句:"洗完了么?"
姑姑连忙应声说快了快了。
之后的动作便明显加快,嬉笑打趣的声音也都安静下来,顾嫮很满意。
穿衣服的时候,顾嫮提了一句白帕子的事,说劳烦姑姑了,惊得那姑姑险些跪下来磕头,觉得惊悚,景云公主的这句劳烦,她可实在是担不起,还以为顾嫮是为着方才起哄的事情心情不爽故意反着话说。
战战兢兢伺候了会儿,抬眼看顾嫮的脸色,见她神色如常,也没再出言说什么,心里头的石头才落下来,脸上又带了笑容:"公主倾城绝美,头发盘上去,更显得华贵。"
长发绾作发髻,是为人妻。
镜子里的人勾起一抹笑容,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姑姑,呢喃道:"好看吗?"
姑姑嘴快:"好看。"
说着要去拿最后的那根簪子,顾嫮眼疾手快,把那簪子攥在手心里,想了很久,还是捏着簪子站起身来了:"用膳吧。"
姑姑不敢多问,领着顾嫮往外走,笑呵呵的道:"驸马爷一直等着公主呢。"
听了这三个字,顾嫮才终于又有了些波动,她目视前方,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去纠正:"别叫驸马了,也不要一直叫我公主。"
姑姑闭嘴,一个头顶两个大,她也没伺候过公主,不知道顾嫮这冷冰冰的脸上到底能瞧出些什么来,真是生怕自己哪一个字没说对,脑袋就得搬家。
现在不让叫驸马,也不让叫公主,是让她去死的意思么?
顾嫮不知道姑姑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我是江府的夫人。以后叫夫人。"
她就是执着的要听'夫人'这两个字。
驸马和公主之间,听上去就不够亲密,两个人都已经够远了,称呼上还要这般生分的叫着做什么?
江大人,江夫人。
多好。
顾嫮就喜欢这个,她要听,她一定要听。
心里这个念头愈发的浓烈,没有慕容妤拦着,顾嫮是谁的话也不听的,身边没人答应自己的话,顾嫮猛地顿住脚步,扭头瞪着姑姑和后边跟着的一众下人,不自觉的语气里就带上了烦躁和严厉:"我说话你们都听不见是不是?!都是哑巴?!看来我得换一批会说话的下人来伺候才是了!"
姑姑苦不堪言,带头就跪下了,乌泱泱的跪一片在长廊上,场景格外好看,旁边的下人们都纷纷侧目看过来,被顾嫮的脸色吓到,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上前来问。
顾嫮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样的称呼是不对的,若是真的这么喊了,是要被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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