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头顶，蜡笔涂的月亮上，明显地略过一个巨大的阴影。

　　仔细去看，那阴影并非存在于月亮表面，而是距离佟青和厉承泽更近，甚至带来一股凉意。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佟青的心脏，他紧了紧手上的剑，向阴影略过的方向缓缓移动。

　　肩膀上的手再度施力，佟青疑惑地回头，却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越过了他。

　　厉承泽将自己换到了两人队伍的首位，擎着佟青的胳膊，加快脚步。

　　刮到树枝、踩碎落叶，两人逐渐在林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忽然，眼前一亮。

　　这是一片林间空地，因为没有树木遮挡，丝毫没有生气的月光也勉强照亮了这里。一片寂静之中，有三座陷入沉睡的小屋，在小屋之间，又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在夜色里张着血盆大口。

　　佟青轻喘着气，定睛看去，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是什么深坑，这只是一团巨大的阴影。就在他看清这东西的下一刻，阴影似乎也察觉了两人，从地底发出一声低沉而威胁的吼叫。

　　一瞬间，整个“深坑”从2D到3D，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球，就像两人扑来。

　　佟青心里一凛，还没思考，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他从厉承泽手里抽出胳膊，反抓住他的手腕：“跑！”

　　但来不及了，他话音还未落，阴影已经照在两人头顶，完完全全将他们包围了起来，月亮那一点少的可怜的光线全然消失了。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漆黑。这一次，怒吼声从两人头顶、四面八方响起，震耳欲聋。

　　“我们不会在他肚子里吧。”佟青生无可恋。

　　厉承泽安慰他：“这东西没有肚子。”

　　并没有被安慰到的佟青挥动长剑，只听“喀拉喀拉”几声响，是砍坏了一些树枝的声音。

　　“这边，”厉承泽记住了小屋的方向：“我们突围出去，敲门试试。”看看有没有人能暂时收留两人。

　　厉承泽持剑上前，黑影顺着剑尖退散开了。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一点上猜对了，怪物果然害怕鱼刺。

　　或许是有厉承泽在身边的缘故，佟青的恐惧感逐步下降至一个平稳值，动作也稳定、迅捷了起来。两人并排，厉承泽左手持剑、佟青右手持剑，将两剑护在身侧，挥开黑雾，不断前进。

　　因为他们始终行走在河边，一旦发现脚下土壤的状态不对，就立刻修正方向。终于，在一片黑暗消逝的角落，小屋的一角显露了出来。

　　佟青忍住飞奔而上的欲望，加快了脚步。

　　厉承泽率先敲响了门。

　　敲门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就像石头抛入平静的湖面一样，可惜的是，它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意料之中。怪兽恐怖的嘶吼刚刚消弭，接连着又是夜半“鬼”敲门，屋里的人恐怕得有天大的胆子，才会开门。厉承泽等了片刻，也就不再继续，转而对佟青道：“换下一家试试，三家都不开，我们就回去。”

　　他这话说得并不轻松，因为最后一个选项是临时加上的。如果能轻易回家，何苦来敲别人家的门呢？现在这怪物虽然不伤人，但它让两人几乎变成了瞎子，厉承泽能凭借感觉找到这三间房屋，是因为它曾经存在于两人视野中，更是因为其超人的方向记忆辨别能力——可两人从小屋出发，是足走了小半天才来到这里，现在贸然转头回去，在一片漆黑之中，大概率会迷路，最有可能的结局是掉入什么深坑、或是被这寒冷的天气完全冻僵。

　　第二扇门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敲开。

　　佟青和厉承泽互相看不见对方，全靠肢体接触和默契引路。这会儿两个人都因为失望停顿了一下，瞬间失去了对方的位置信息，佟青左手去试探，与厉承泽同样在试探的右手非常自然地牵在一起，他心中一跳，“咳”了一声：“还有一家。”

　　虽然两人都不抱什么希望，还是拖着已经有些僵硬的脚步移动。

　　在佟青伸手敲门时，他的肘关节几乎锈住了，一动就咯吱咯吱响。厉承泽在一旁觉察到他的异样，大手有力地捏了捏佟青的小胳膊：“你这件太单薄了。”

　　佟青笑道：“你那件也好不到哪去，”他开了个玩笑：“实在不行就抱团取暖吧。”

　　未料，还停留在佟青胳膊上的手顿了顿，非常实诚地收紧了。佟青猝然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揽到了厉承泽身侧：“！”

　　他轻出了一口气：这样两个人的确能够暖和一点，但实际上，他们早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了。

　　眼前的小屋内，仍是没有人回应。两个人沉默等待着。

　　半晌，佟青说：“回去不安全，我们靠墙休息吧。”

　　厉承泽：“剑给我。”

　　两个人在黑暗中一阵摸索，完成安全交接。厉承泽将剑斜插入地面，构成一个三角形，剑格互相支撑。四面黑黢黢的怪物再次发出低吟，怒吼着从四面八方观察突破口，可又失败了。

　　佟青苦笑一声：“托我们的福，怕今晚对大家来说都是个不眠夜。”

　　厉承泽不说话，紧紧和佟青靠在一起，两人沿着墙根坐下，尽可能地不受风。

　　但寒意还是一寸一寸传了过来，通过两人脚下的土地、背后的房屋，一点点地试图将两人蚕食、吞噬。

　　两人一点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是互相抵着休息，担心因此消耗更多的热量。

　　佟青将双手搓暖，捂在脸上，片刻后，又伸到左肩处，捂了捂厉承泽的手。落入他掌心的手冰冷僵硬，仿若冰雕，佟青吓了一跳：“你的手好冷。”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厉承泽的胳膊将他和墙壁隔开了一些，又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了他，但厉承泽自己却撑不了这么久。

　　厉承泽淡淡道：“别说话。”接着紧了紧手臂，更加地靠近佟青，静静不动了。

　　四周的黑暗如同有生命一般涌动着，看得人胸内翻江倒海地难受，佟青闭上双眼，念头飞转。

　　绝对不能睡着，睡着就是死路一条，更不能就这么在这里待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撑不过去。必须沿着原路返回，可是“原路”在哪里？

　　佟青仔细回想走到空地前，两人先是遇见了小溪，再是见到光亮，沿溪而上，就来到这里。沿溪走了多久？不，不是沿溪，两人是在看到月亮上的阴影后，向着月亮和阴影的方向前行。

　　抬头去看，月亮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必须想一个办法，让月亮重新照亮眼前的道路，哪怕只有片刻。佟青的念头逐渐从一片纷乱里理出思绪，心疏忽静了下来。

　　必须回去，想要回去，这么等着是不可行的。

　　“一会儿黑影散了，你先看准回家的方向……然后跟着月亮的方位逆向走，碰到小溪，站定等我。”佟青想明白其中关窍，将头侧到一边，向厉承泽耳语。

　　厉承泽甫一听完，虽然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也知道他要冒险，约等于知道他想作死，手下意识地收紧了。未料佟青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人已经从他臂弯里溜了出去。

　　厉承泽：“……”

　　他低声喝道：“干什么，不许乱来！”

　　难得见厉承泽有些着急，佟青将摸到的剑格拆开，提起一把剑，笑着说：“不碍事，只是把它引开。你找到方向，在小溪边等我。”

　　身后，厉承泽已经站了起来：“我……”

　　他本想说“我来”，可是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佟青摸索着走出几步后，向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厉承泽：“……”刚才怎么没见你这么灵活？干啥啥不行，冒险第一名！

　　他一阵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将剑拔了出来，浑身绷直，警惕地走出一步。

　　沉寂了许久的黑影见内部猎物有所动作，兴奋得四面晃动，将黑暗搅得乱七八糟，忽然化作一阵黑风，向一个方向卷去！

　　厉承泽头顶的黑暗果然散开，露出了一点也不皎洁的月光。在这模糊的月光之下，他看清这怪物像是生了四肢一样，爬着向前追去。毫无疑问，佟青是往那个方向跑了。

　　厉承泽瞳孔骤缩，趁着黑影已去，一跃而起，向来时的路奔去。他一边小步跑，一边仍不断忧心地看向佟青的方向。

　　遥遥看去，影子怪物已经团成了一个黑色的毛球，不断蠕动着，在原地打转。显然是佟青已经放慢了移动的速度，刚才那一下突围只不过为了引开这影子怪物。

　　厉承泽观察了一下地形，简单地用剑在地面做了几个标志。标记出往回的方向，又逆推标志，一步步地回到小溪边。

　　见佟青还滞留在原地，厉承泽短促地吹了声口哨。

　　有一瞬间，厉承泽觉得那黑影动了动，他立刻把剑举到身前，但随即想到什么，又垂下了手。

　　佟青应当已经听到了厉承泽的暗示，只见那黑影得到什么指令似的，缓缓向小溪的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