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良听着被锐锐挂了的电话，然后他近乎麻木地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看时间，走进幼儿园接到女儿，木然开车，女儿跟他说着什么他事后一句也想不起来。回岳父母家，无论岫琪还是她父母，虽然说脸是绷着的，但他们都奇怪而反常地主动跟他打招呼。接下来的吃饭，聊天，收拾，看电视，跟女儿玩，他们两口子带孩子回自己家，洗漱，女儿睡觉，岫琪躺到一旁，自己闭上眼睛.......楚良都有灵魂出窍状态下发生的浑沌感。

　　楚良觉得自己清醒，但又是在睡眠状态，他后来醒过来，看看时间，半夜两点十分。楚良轻声起床，出了卧室关好门，又找了个大衣穿在身上，然后坐在客厅沙发里，抽烟。

　　楚良经常想很多，却总是往后想，往如何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加成功，更加让人看得起去想，却那晚，似乎是第一次，楚良往前想，想他的父母，妹妹弟弟，他的学生时代，还有他的性取向，他的爱情.....自己的人生到现在，似乎只有两段爱情，却是跟同一个人发生的，或者他只有一段爱情体验，那就是此时此刻......

　　这些不是楚良之前设想的，他只是出于为过去雪耻的冲动，欲望的涌动，于是把杨锐明领到他们曾经攀爬无数次的小山上，可现在变成了快不可控制的局面。他受不了失去锐锐，不要说那些似乎要跟他相伴的贱货骚扰他，就是那个天天琢磨女人的李伟，楚良都无法忍受，因为锐锐是那么无条件信赖他，俩人关系铁到相互有求必应......可楚良更害怕接近杨锐明，而且远不是他那明明简单厚道中，又啥都看得懂的敏锐，也不是那理性沟通的温柔强大让他畏惧，是锐明不在意被周围的人知道自己是gay，要主动出柜的洒脱，甚至可以卖房，破釜沉舟与他私奔的心.......

　　楚良想，如果杨锐明不是这样，他其实可以轻松自如控制局面。尽管那天从锐锐家去上班的下午，单位领导跟他谈工作的最后，说起关于提拔的事，关于处理好家庭关系，如今家庭和谐，绝不能有不正当关系传闻威胁的重要性，楚良并没有特别紧张。楚良猜测到他老丈人那边说了什么，但他更感觉到岫琪以及他父母只是做姿态。所以第二天他没上班，找岳父母单独谈话，他说现在确实有意跟岫琪对着干，因为岫琪搞手机跟踪定位，搞得世人皆知，又常常公共场所大闹，让他脸面全无，以后即便他工作很卖力，可如果往上走也是别人的笑柄，而这样的最终结果，是他没前途，岫琪跟他一起没面子，以后也无家庭幸福可言。楚良还说他想要二胎，他想跟岫琪白头偕老，他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人。

　　楚良无声地，深深叹了口气。可如果锐锐不是这样，他还会如此陷入，舍不得放手嘛？......楚良从感情上确实觉得结婚会让锐锐活得相对轻松，因为现实就是现实，他要面对当地太多世俗的尴尬难堪，而理性上，锐锐结婚，可以不再让楚良担心他要跟朋友出柜，搞得世人皆知，而且他也无暇顾及他人的纠缠，去追求相守陪伴，更是对他们俩人关系的有力遮掩......可杨锐明不会按照他期望的去做，特别顺从的锐锐，楚良知道他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

　　楚良要避开杨锐明给他的，令他感觉沉重烦躁的压力，于是不再理会锐锐。起初几天锐明微信问候他好不好，楚良非常冷淡回答都好。这期间，从来没发过朋友圈的杨锐明，突然发了一首歌，不过又很快删除了 。楚良听了无数遍那歌曲，他感觉压抑得要窒息，后来捂住面颊，用手指头按了按酸胀的双眼，再风干指间的湿润。

　　想得却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该舍的舍不得

　　只顾著跟往事瞎扯

　　等你发现时间是贼了

　　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

　　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

　　思念是紧跟著的好不了的咳

　　是不能原谅

　　却无法阻挡

　　恨意在夜里翻墙

　　是空空荡荡

　　却嗡嗡作响

　　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

　　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然后好几年都闻不得

　　闻不得女人香

　　往事并不如烟

　　是啊

　　在爱里念旧也不算美德

　　可惜恋爱不像写歌

　　再认真也成不了风格

　　我问你见过思念放过谁呢

　　不管你是累犯或是从无前科

　　我认识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

　　没见过分久的合

　　岁月 你别催

　　该来的我不推

　　该还的还 该给的我给

　　岁月 你别催

　　走远的我不追

　　我不过是想道尽原委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他的爱

　　在心里 埋藏了 抹平了 几年了 仍有余威

　　想得却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想得却不可得

　　情爱里无智者

　　后来锐明再没发过朋友圈，也不再问候楚良，楚良开始坐立不安，他胡思乱想怀疑锐明跟别人亲热，他难受得心脏憋气，压抑绝望得眼泪在眼圈里转，于是给锐明留言，问候他，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锐明回了他：咱们不是算已经分手了吗？

　　楚良愣愣地看着那句话，然后：......你是不是很想分手？

　　锐明：我没想分，是你说的暂时不联系了。

　　楚良：那你怎么上上星期还给我留言？

　　锐明停顿了一会，回：......我他妈贱......我是担心你那边为难，怕你难受。

　　冷场。

　　锐明：你家里那边处理得怎样了？没事了吧？

　　楚良：没事了。

　　再次冷场。

　　锐明：你问我啥时候有时间，是要过来找我？

　　楚良：我想去看看你，有点不放心。

　　锐明：你咋现在才不放心？你知道我这两个多星期咋过得嘛？

　　楚良：怎么了？

　　锐明：算了，不说了。你要来就来吧，我现在这个新部门天天下午加班，我头两天没上班，现在也不好请假，你要来就得晚上或者周末。

　　楚良受不了锐锐对自己好像无所谓的态度，于是回：你先安心忙工作，见面的事再说。我是想知道你怎么了？

　　锐明：没怎么，我跟李伟郑浩阳子几个最铁的哥们出柜了。

　　楚良看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为什么？什么时候？你咋说的？说啥了？

　　锐明：一句话说不清。我现在就中午这点时间有空，等会又要忙了。你要想知道咱见面聊。

　　楚良已经压不住恼火：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两个星期咱们没联系于是他妈冲动出柜？！

　　锐明：我承认我是有发泄的成分，但不是冲动。其实这事我想很久了。

　　楚良：你跟他们说咱俩这些事儿了？

　　锐明：我又没疯，都认识你，我咋会说你。半个字也不能说。

　　楚良后来没再跟锐明多说什么，他已经脑子一团乱，他需要理清楚，想明白。之后楚良越想越恐慌，越琢磨越觉得后患无穷，他甚至觉得当初那山洞里的一吻都是今天的祸根。无论是当初的杨锐明还是现在的杨锐明，都给楚良可以胆大妄为的冲动，因为他会对他百依百顺，让他为所欲为。可当初笨笨憨憨的锐锐能让他产生退缩的尴尬慌乱，而现在的杨锐明简直让他恐惧。

　　好在今天的楚良不再是那个22岁的毛头小伙，他经过反复考虑，周五的中午，把杨锐明约到了一个饭店包间里。在杨锐明进来前，楚良还想着怎样对得起自己的心，怎样安抚锐明，把事情处理圆满，不留后患。可杨锐明进来以后，楚良发现他只是想抱他，得到他，拥有他.......

　　锐明微微笑着，楚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不再是轻松愉快，发自内心的快乐，甚至楚良看出锐明有稍许消瘦。

　　他们先聊工作，锐明说他开始那一个星期特别不适应，就想回原来的部门，可原部门人微言轻，根本说不上话，而且他听说技术部太清闲，以后还得继续精简，根本就没有回去的可能。后来他就想开了，发现这个新部门也不错，上来就莫名其妙发两千块钱，以后总有点小钱，听说奖金年终奖都高不少。

　　楚良笑了：你不是钱多钱少就用在玩牌玩大点小点上嘛，以后可以玩大点。

　　锐明：那是开玩笑。我倒是想一个事情，觉得这样也不错。未来要是对象没钱，穷困潦倒啥的，我挣钱多可以把他养得好好的，你说是吧。杨锐明说着笑了，这个笑容不但自然，而且还透着得意。

　　楚良听着没有了笑容，因为他心被扎一样的疼，他不知道杨锐明口中的对象是指谁，可楚良知道那一定不是自己。

　　之后楚良告诉服务员他们谈事情，不招呼不要进来。楚良问起出柜的事。杨锐明说他实在太压抑了，他不想让自己崩溃消沉，又加上之前也想过很多次，于是那天他跟那几个好兄弟吃完饭，大家又去烧烤喝酒，锐明于是说：你们过来，我跟你们交个底。

　　锐明给楚良讲述时候非常平静：然后我们六个人凑到一起，我就说以后别给我介绍对象了，我对女人没兴趣也不打算结婚。之后我就没说话，也不知道还能说啥，有点尴尬，结果李伟说“你别说了，懂了”。其他几个人一脸懵逼地看李伟，李伟就给他们说我是gay，同性恋，我不说话，就算默认......

　　楚良努力让自己有些突突狂跳的心平静，他抑制住想质问为啥他李伟那样接话茬，还说锐明是同性恋。他压抑着，一口接一口抽烟。

　　锐明依然平静，甚至有些故意轻松：后来郑浩说我一点不娘啊，不都是娘娘腔嘛，我说你他妈才娘娘腔。不过他又说我长得细皮嫩肉的，他想通了。然后我就说反正就这点破事，我也再没啥秘密，你们看着办，谁他妈敢说出去就绝交，他们异口同声说这他妈能说嘛，然后李伟就岔开话题聊别的了，我俩一起回家路上，他让我别担心，没事的。

　　杨锐明说完，他还不自然笑笑。

　　楚良：这哪天的事？

　　锐明：就前天晚上。

　　楚良：你说完觉得痛快了？

　　锐明：也不是......其实说完也害怕，可不想再瞒着了，他们跟我啥都说，我也想以后简简单单的。

　　楚良看着锐明，他想起那时候大家聊天中曾经说起，杨锐明初中有一个胖子同学，看锐明年龄小，开始是指挥锐锐干这干那，后来就开始没事欺负他玩，有一次非逼着锐明吃个恶心东西，结果杨锐明就把他一通揍，揍得那同学鼻子嘴里都是血。楚良私下问锐锐，锐锐说那人太欺负他了，他一生气就打了他，可他也没想到流那么多血，给他吓坏了，以为惹麻烦了，结果啥事没有，那小子后来一直绕着他走，直到初中毕业。

　　楚良这样想着，好像若有所思地吸烟。

　　锐明：你咋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我跟他们说这事？你放心我打死也不会说出你......

　　楚良打断：不是，我是觉得没必要，很难说有没有后患。

　　锐明：反正已经这样了，以后不管有啥事，有事就接着呗，那咋办。

　　沉默，楚良让锐锐吃东西，他说他看起来好像瘦了，需要多吃。

　　锐明：不是吃的问题，是他妈这阵子情绪太不好了。

　　楚良听着不吭声。

　　俩人吃差不多了，锐明明显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说他下午两点前必须回单位，然后他看着楚良平静地：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要不就是约出来吃个分手饭吧？杨锐明说到最后苦笑一下。

　　后来楚良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从身上掏出一张卡：这是上次那卡，我又借了三万，凑个整数......你拿着，就算是兑现我八年前的话......我不是要分手，就是哪怕咱们以后只做个好哥们好兄弟，至少你别觉得我是个坏兄弟。

　　杨锐明看看卡，看看楚良，再看看卡，他一时说不出话般：你不是要分手......你就是不想继续了呗......没问题......

　　杨锐明说着，眼圈红了一下，但他镇静自己般，继续：咱就是以后做兄弟，也尽量少来往，毕竟我现在这么个情况，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楚良也俩眼红红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锐明：我不是说你那么想，我跟别人都是一帮子人一起玩，咱俩确实容易让人看出来，我也不想那样......这卡......就算我收了，你把这钱一定都花在贝贝身上，有机会你就跟她说这都是一个叔叔送给她的，叔叔可喜欢看她了，还想有机会带她玩，单位组织活动我就爱带小孩玩儿，小孩都喜欢我......可惜没机会了......

　　杨锐明说着，看见楚良脸上涨红，眼泪喷涌，他愣了愣，却突然只想离开般，站起来：我得上班了......就这么着吧，你买单。

　　楚良看着杨锐明离开，他收好卡，买了单，就一个人把一瓶白酒喝光才离开餐厅。后来楚良直接包个车回到父母家，还吐到了出租车里。楚良在家里又哭又骂，把楚良父母吓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一向沉稳内敛的儿子如此撒酒疯，甚至骂父母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为什么要有钱，为什么要靠他出人头地。

　　后来楚良不骂了，就只剩下哭，可哭得太伤心，搞得楚良母亲搂着儿子也跟着哭，说要是那媳妇太欺负人就离婚吧。楚良父亲瞪了老婆一眼，只剩下叹气。后来岫琪打来电话，楚良父亲接的，他告诉岫琪楚良大概应酬喝多了怕出洋相，就直接回家了，问岫琪要不要接他。岫琪开始一听就火了，说醉了回自己家呗，干嘛跑那边。她让楚良自己找车回来。不过后来岫琪当晚开到楚良家，看着好像生病，精神萎靡的丈夫，为他盛了一碗稀饭端到屋子里。

　　那晚俩人睡在床上，岫琪问楚良中午陪什么人吃饭，是不是为啥事烦心，楚良说了些工作上的事，然后他搂过岫琪，说以后别总怀疑他，更别让他外面没面子，他对她从来一心一意，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岫琪说她那个已经超过四天没来了，干干净净的，明天让楚良陪她去医院检查。楚良吃惊意外，然后眉开眼笑，更紧，又小心翼翼搂住岫琪，说无论娃是男是女，必须姓楚。

　　岫琪面带微笑翻了白眼：那要看你表现。

　　楚良乐着，亲吻岫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