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明第一次发现自己为了恢复供电能如此兴奋。他洗漱过，把该手洗的内衣袜子都洗出来，把浴室收拾清理干净，再次躺到床上。他拿起手机，看到晓洲留言：我为了考试你为了新工作，一起加油，晚安。锐明忍不住无奈微笑，胡晓洲就是这么傻乎乎的，还加油，加他个头。那接听晓洲电话时的兴奋，随着俩人的聊天，或者说随着他倾听晓洲的侃侃而谈，杨锐明此刻只剩下说不清楚的亏欠感。那天李伟还说过锐明，说那女的爱你，你不爱那女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感情的事哪有公平可言，可锐明就觉得有些对不住胡晓洲，生怕耽误晓洲。锐明觉得不回复不好，于是回：晚安。

　　锐明又不自觉地点开楚良的两个对话窗口，他发现楚良刚刚发了朋友圈，是当天他们一家子出去玩时，女儿的照片及短视频，还有一张女儿老婆的合影并用爱心图案装饰，写着可爱小公主，美丽妈妈等肉麻字样。锐明不要说笑出来，他看也不想再多看一眼，于是关了手机，放到一边。

　　杨锐明曾经跟楚良说过，他不会嫉妒楚良的老婆，他愿意看到他家庭幸福，而此刻，锐明也不觉得他嫉妒谁，有啥资格嫉妒，他只是心被刺得非常难受，汗毛孔张开发冷，鼻子酸楚。他不能再回想自己在黑暗中是那么想他，那么“气恼”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那么期盼来自楚良的哪怕一丁点信息，知道他在干嘛，现在他知道了......

　　杨锐明让自己蒙头大睡。

　　星期天那一天杨锐明忙得很，上午收拾家，中午看奶奶，下午跟人一起打球，晚上跟朋友吃饭打牌到半夜，结果星期一杨锐明起晚了，急急忙忙往单位赶，早饭都没顾上吃，他没时间查看手机，也是有那么点心灰意冷不想查看。不过当他到了单位，拿出手机想叫外卖前，还是好像着魔一样先看看楚良是不是上班留言了。

　　果然楚良写：早，是不是睡过头了？没迟到吧？

　　锐明看着一下就笑了：你咋知道？起晚了，早饭都没吃呢。

　　过了一会，楚良回复：现在出去买或者叫个外卖。

　　锐明：已经叫了。

　　楚良：昨晚又喝酒去了吧？几点睡的？

　　锐明：喝不多，打牌来着。回来不到两点吧。

　　楚良：那中午睡一觉。你这个能吃能睡的，跟小猪一样。

　　锐明：咋地！嫌弃了？

　　楚良：不敢呢。嫌弃也要啊。

　　锐明：滚。

　　又过一会，楚良：好好吃早饭，中午一定睡一觉，乖乖听话。我这里忙呢。

　　锐明：去忙吧。想着你。

　　锐明想了片刻，他说不出来楚良到底有什么魔力，可就这么简单的几句交流，自己就感觉到被安抚的满足，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么“贱”，可又挺满意自己这样，无奈又幸福地写道：我爱你。这个周末五六两天停电，特别想你，想有你在身边。

　　楚良没有回复那条留言，他给锐明打电话，问他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锐明说那就回家吃，他上次说他老婆只买外面压好的面煮，不好吃，所以他给他手擀面。楚良说大中午的，下午还要上班，他不想让他受累。问锐锐要不要吃排骨，他这边有一家做得特别好。

　　那天中午，他们在杨锐明的家里紧紧搂抱在一起，本都没想做什么，却热情之下做了一回。过后楚良问锐明，自己不能随时陪在他身边不生气吧?

　　锐明笑了，问楚良是说停电那时候吧，说他当时就是有点那啥，他没那么矫情，又不是女的，需要随时陪。

　　楚良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有家有孩子，停电时候就会想东想西了。

　　锐明脸上的笑容退了：......我懂你说的意思。

　　楚良：现在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嘛？

　　锐明：一直有，我一直不搭腔......

　　沉默。

　　锐明看着沉默的楚良：我说了我会认真考虑这事，你别担心了。我也就是一时有点绷不住，跟你说出来，别说停两天的电，就是一个礼拜也没事。

　　楚良勉强笑笑。

　　三个星期后，楚良告诉锐明，他老婆带着父母女儿去了她舅舅家，住一宿，所以他下班后直接去锐明家。杨锐明问楚良想吃什么，楚良问锐明想吃啥，他下班早可以去买菜。杨锐明下班回家，看到厨房放着楚良买好的羊肉馅，萝卜，他正在修阳台晾晒衣服的升降杆。锐明曾经无意中念叨过不好用，想修修或者换一个，一直没顾得上。楚良说他上一次注意看了，其实换个零件就行，现在就很好用了。

　　锐明笑了：你就跟那时候一样，我说点啥你都放心上。

　　楚良微微一笑。

　　锐明好奇地，又是撒娇地：你对别人也这样过嘛？

　　楚良再一笑，还是没说话。

　　锐明“不依不饶”地：不说就是有呗，跟你老婆吧？

　　楚良满脸不屑地：我跟她那样，她还不上天了。

　　锐明哈哈笑了：那就是没对别人那样过。你咋不说个没有？

　　俩人对视，锐明面带微笑，目光清澈：说啊......

　　楚良：没有，只对你这样。......你真是我祖宗。

　　锐明笑得开心：滚你的，你才是我祖宗，就怕你不高兴。

　　楚良说他有点感冒头疼，锐明让他啥也不要管，就看电视等着吃，可楚良说他想一起做，于是俩人做饺子，边做边聊。楚良问锐明啥时候到新部门，锐明说就下礼拜，他其实有些紧张。楚良说锐明一定能很快适应，他这方面很厉害。

　　锐明笑了：我就爱听你这么说，你说完我真就不紧张了，就跟那时候考试一样。锐明说他准备买些零食，星期一跟新部门的人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楚良看着锐明笑笑。锐明问楚良工作的事，别人传言楚良会升任副处长，在他们单位那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人提拔的。楚良说那是瞎说造谣，再提就是正科级，里面多的是勾心斗角，于是讲起单位里的事。

　　俩人很快做好了饺子，边吃边喝，锐明告诉楚良，上个星期五他跟一帮朋友吃饭喝酒，有人要给他介绍对象，他说行，后来那哥们就打电话叫来一个女的，他们都说她长得漂亮，可锐明看不出她好看难看，只觉得她妖里妖气的。

　　楚良来了兴致：做什么工作的？多大？

　　锐明：二十还是二十一，就二十出头吧，是个幼教老师。

　　楚良：好年轻啊，职业挺合适的。你一点都看不上吗？

　　锐明：他们起哄，她就非坐我旁边，离我还挺近，还没咋说几句话呢，他妈的管起我抽烟，说让我少抽烟，什么玩意儿。

　　楚良微微一笑：人那是表示关心你，在意你的健康。

　　锐明：我操，我不需要。

　　停顿片刻，楚良：后来呢？

　　锐明：饭局散了，我给她送回家的。

　　楚良：没约下次见面？

　　锐明：约啥啊。

　　楚良：幼教老师其实不错，有时间照顾家，以后也懂教育孩子。

　　锐明看看楚良，看看自己手里的烟，沉默。

　　楚良：你想找什么样的？学历高些，清纯学生感觉的？

　　锐明：其实咱俩算发小，就算我不结婚，你来找我玩，你老婆还能咋说。

　　楚良悠悠地：如今卖腐成风，这种事现在很多人都懂，我又不是跟你们一帮人在一起玩，如果总是找你一个人，她肯定能猜到。可如果咱都结婚了，就不会往那上想......对你也是保护。

　　杨锐明听楚良说完，再次移开目光，沉默。

　　楚良：还有李伟那帮人，你不结婚以后他们肯定会猜。李伟那个人心眼儿可多了。

　　锐明再次注视楚良，想起什么：你为啥从高中那个时候就不喜欢李伟 ? 你俩又没啥矛盾。他那个人就是爱琢磨懂得多，爱煽情磨磨叽叽，可一点没有坏心眼。

　　楚良不说话。

　　锐明：其实前一段处对象时候，我都想过跟李伟阳子郑浩那帮人出柜，让他们背后猜来猜去，不如主动出击。

　　楚良瞪起眼睛：你在想什么啊你？！

　　锐明连忙：我不会那么莽撞，除非逼不得已。我意思是说他们猜就猜，知道就知道了。

　　楚良后来不说话了，也不看锐明。杨锐明察言观色地，让楚良去歇着，他来收拾，不用他管。锐明问楚良还感冒头疼不，要不要喝热茶，或者蜂蜜水，邻居刚给他一小罐蜂蜜。楚良回答要茶，说头更疼，就不再说别的。

　　锐明收拾完，他让楚良躺床上，他给他在头上按摩，会帮助减轻头疼，后悔不该让楚良喝酒。后来锐明建议楚良泡个热水澡，热水器慢，他烧热水，很快就好，然后好好睡一觉，头就不疼了。楚良说他不泡澡，他让锐明跟他一起躺下，之后俩人亲吻在一起。

　　做过爱，楚良还是看着闷闷不乐的样，锐明拉着他一起冲了澡，俩人都躺在床上，沉默了好一阵，锐明转过身，让楚良也面对自己，开口，语气平静，诚恳：咱们不别别扭扭的好吗？你不高兴你说出来，咱俩当初就因为这样别扭才相互以为不想好了于是分的。

　　楚良轻轻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锐明依然认真地：我知道你就是因为让我结婚这个事......我其他事情都听你的，就这个事，我想来想去不行.......我知道好多人能跟女的将就过日子，而且享受家庭安稳，跟孩子的天伦之乐，就我加那个群里，还有人好心劝我结婚。可人跟人不一样，我可能是那种将就不了的，我就想，我要是能将就，我跟之前交往的那个人，怎么也比跟女的容易将就，可我没感觉就相处起来特他妈累，他想啥，什么情绪我都注意不到，不关心，又觉得很对不住人家，简直他妈的......所以你能理解嘛？我不是不给咱俩想，我以后想你啥的，尽量克制不流露给你让你难受，我有时候就是忍不住......

　　楚良似乎看起来更加烦躁，恼火，又拼命压抑着，他打断：别说了好吗......

　　锐明懵了，他停顿一会儿：怎么了？

　　楚良：你就总是这样.....

　　锐明完全茫然：我总是怎样了？

　　楚良不回答，沉默。

　　杨锐明再也压抑不住委屈，他努力让自己理性，依然小心地开口：其实我说尽量不告诉你不想你这话，我他妈心里多不是滋味......但我知道你更难受，只要你能理解我不是......

　　楚良再次打断：别说了......你太理智了......

　　锐明瞪大眼睛：我不是理智，我是怕你生气，怕你难过......我不想咱们冲突......

　　楚良沉默。

　　锐明焦急，认真，看着楚良：你到底啥意思？就是说我非得结婚不可？要不不结婚，咱俩就不能继续好下去？

　　楚良：我没有那个意思，结婚这事你自己决定。

　　锐明：那不就得了。

　　沉默。

　　楚良：你今天两次说你之前的对象，你们俩是不是还有来往？

　　锐明傻了：......分手后一直没来往，后来他打过一个电话我接了，以后也就微信里留个言.....我手机从来都没密码，你可以自己看。

　　锐明说着，拿过自己的手机递给楚良。

　　楚良不接：我不看。

　　锐明无奈地：他问问我工作的事，我问问他工作，考试的事，就这些，没聊过别的。而且都是他主动留言，我一般晚上才想起给他回一个。

　　楚良：他是不是还喜欢你？

　　锐明有些张口结舌，但很快：......可我不喜欢他！......行，我明白了......

　　杨锐明说着又想了片刻：我要是现在莫名其妙就把他删除不合适，我明天上班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有朋友了，然后就微信电话都删除。

　　楚良起初不说话，之后再次悠悠地：删除他你更该想他了......

　　锐明顿时愤怒，同时眼泪在眼眶里转：你说这话太他妈伤人了！

　　楚良罕有地，表现出恼怒：你为什么之前不删？不告诉他你现在有对象了？明明知道他喜欢你，就当个备胎处着。

　　杨锐明先看着楚良，说了一句：我日他祖宗的备胎，然后他起床穿衣服。

　　楚良：你干嘛？

　　锐明被问得自己愣了愣：......不干嘛......睡不着......

　　杨锐明套上衣服后，点了烟，靠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楚良也起来，同样套上衣服，同样也点烟抽了起来。

　　那晚有很长一段时间俩人都没有说话，之后锐明在浴室里洗衣服，楚良进来漱口。锐明问：头还疼嘛？

　　楚良：没事了。

　　锐明微微叹口气：那事儿我想得不周全，但我从来没想过备胎啥的。我是觉得一直是我对不起人家，就不想主动说啥去刺激别人......更何况他又没提出来和好的话，就跟个一般朋友一样，你让我咋开口......我明天还是把话说清楚，告诉他我跟初恋和好了，其实我不说才是对不起人家。

　　楚良看了锐明一眼，冷漠地：看出来你很在意他......

　　锐明再次沉默看着楚良，他感觉大脑缺血一样，身体酥麻，拿着衣服的手都微微发抖：......你他妈太欺负人了，你别把我逼急了......

　　然后锐明看到楚良一下就笑了，然后走过来，一下就抱住锐明，让锐明拼命挣脱，破口大骂：我日你祖宗，楚良我他妈弄死你！锐明笑着，骂着。

　　俩人搂抱着，锐明：你他妈以后不许说我把别人当备胎那种话，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楚良说他知道锐锐是啥人，然后他更加用力抱住锐明，用力得有些反常。

　　之后锐明一直很开心，第二天早上他早早起来，先出去买了楚良喜欢的豆腐脑，又做了他爱吃的鸡蛋火腿葱花炒饭，然后叫楚良起来。楚良似乎一直都有那么一种沉稳的郁郁寡欢的劲头，锐明看在眼里，问他，他这一晚上把手机扔家里，岫琪会不会闹，楚良说她闹就闹呗，她反正经常闹。

　　楚良要先回家取手机先走，锐明站在门旁边，很随意地嘱咐他下雨开车小心。楚良却突然地抱住锐明亲吻。锐明以为他撒娇，笑着跟他亲，抱着安慰他，也让他赶紧滚，别迟到了。可他诧异地发现楚良俩眼红红的。

　　锐明吃惊又焦急：咋了？

　　楚良轻声地：说爱我。

　　锐明瞪大眼睛，他从没见过这么痛快，直白的楚良：......我爱你爱得都疯了......你想啥呢？到底咋了？

　　楚良：不许跟别人好！

　　锐明：我靠，我跟别人好我特么变狗变猪，变.....蚂蚁。

　　楚良：干嘛变蚂蚁？被一脚踩死？

　　锐明认真地：不是，是被人把屁股揪了吃了。

　　楚良也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锐明：你小时候没揪过蚂蚁屁股吃？！我们小时候揪着吃，是甜的。靠，我跟你说过，你肯定忘了。

　　楚良乐了，只是他乐得，好像那一贯忧郁的气质更加明显。

　　杨锐明上班那一天出奇忙，因为工作要交接，特别是大量的数据，而接手的人反应慢，总出错误。他上午微信跟楚良联系，楚良说他回家然后去单位都很顺利，中午的时候，锐明问楚良家里那边没事吧，楚良回答他就说昨晚喝多了，睡着了，岫琪没说什么。下午，楚良没再回锐明的留言。杨锐明担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上班，他继续跟楚良联系，依然没有回音。锐明实在着急，他把电话打到楚良的办公室，同事说楚良今天没来。

　　正在杨锐明急得要跳楼，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接到楚良电话，当时他已经下班回家了。电话里楚良声音低沉，说他老婆，老丈人一家都很闹腾，他现在很不方便。锐锐让楚良完全不用惦记自己这边，好好应付那边，却听楚良悠悠地说：......先别联系了......

　　锐明皱眉，却理智爽快地：行，我懂，你什么时候方便再说。

　　沉默。

　　锐明：最近不联系，以后还联系对吧？

　　楚良：......看情况吧......

　　锐明：......

　　沉默。

　　锐明：你是想断？以后再也不联系了？

　　楚良：不是......我现在挺累的。

　　锐明：哦......你好好休息，照顾好家里那边，反正我一直等你。

　　沉默。

　　锐明轻声问：你还爱我嘛？......我意思是你还喜欢我嘛？

　　楚良沉重叹息声。

　　锐明：你是不是觉得还要给我打电话，想着我这边，很累很负担？

　　沉默。

　　更长的沉默。

　　锐明：......明白了......你好好照顾家人，照顾老婆孩子吧......那就这样吧。

　　楚良：锐锐，如果你不结婚，这事很难继续，他们现在还是以为我外面有个女的，如果知道是你，咱俩这工作都算体制内事业单位，那泼妇臭娘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再怎么说也是孩子他爸，她也许不会咋样，可对你她什么都能干出来。

　　杨锐明此刻异常平静，却满脸挂着刚刚说上一句话后流下的眼泪：我不怕，假如现在，你跟我说咱俩离开白水城，我把房子卖了都行......我这个专业，工作经验很好找工作，我还有胳膊有腿有一身气力，可以开小餐馆，路边摆摊儿，我才不会让你吃苦......

　　寂静。

　　杨锐明眼前一片模糊，他无声地擦去眼泪，依然努力镇定自己：你听着呢嘛？......

　　沉默。

　　锐明：行，我懂你的意思了。都各自保重，挂了吧。

　　俩人就这样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