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在镜头前活着的专业演员, 哪怕偶有情绪失控，许澄君还是很快就调整回来了。次日再出现在片场的时候有人问起昨天的事, 许澄君也只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因为自杀而上了热搜的祁锐被抢救回来, 原先关注者寥寥的他忽然迎上了众多视线，只是面对媒体提问的时候祁锐依旧沉默, 对自己自杀的原因闭口不提, 只说了句给大家带来麻烦了非常抱歉。见从他口中挖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来，媒体和网友草草地讨论了一波关于艺人心理健康的问题之后，很快又把目光投到了新出现的热点上。

　　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许澄君在《失路之人》这部剧中的戏份也不太多, 和导演提过之后更是直接把他该拍的戏都集中在一个时间段里拍完了。杀青之后他就回去和乔韫琛找的律师频繁地联系。

　　乔韫琛和陈敬在剧组脱不开身, 因为这件事, 下了戏也没什么时间休息, 经常回到房间就开视频讨论进展。

　　许澄君保留的证据算得上完整，但也很容易被对方洗成两方心甘情愿。好在乔韫琛找的律师是夏思齐多年的合作伙伴, 对这方面的官司很有经验。且加上陈敬事先找人搜集到的信息, 真打官司的话胜算很大。

　　《Omega保护法》其实写得明明白白，发生了这些事要是真去告，只要证据充足, 一告一个准。这么久以来这些恶徒之所以能逍遥法外，无非就是都抓准了小艺人小明星们不敢鱼死网破的心理, 认定他们都还想在圈子里继续混，只要他们想有一口饭吃, 就不会轻易把这些事扒出来。

　　为了不影响太多的人, 直到《失路之人》全剧组集体杀青, 该做的宣传也做了之后，许澄君才向法院对包括田煜在内的一干人等正式提起诉讼，同时在微博上发文，简短地叙述了他这几年来的经历。

　　并且列了一串名单，名单上有制片人有导演，还有些企业家。名单上的人都和田煜达成过交易，参与过胁迫他们这些Omega。

　　这条微博一发，立即引起了轩然大波。

　　娱乐圈的潜规则也好，丑闻也罢，长久以来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只是大多数人在议论这些东西时总是带着桃色的滤镜去看，并且说来说去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营销号或狗仔爆的料，顶多只能为吃瓜群众提供一些八卦议题，实际上当不得真。

　　头一次有人将这些污糟的事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掀开了那袭华美的袍子，露出底下肆意横行的跳蚤。*

　　这条微博发了几次被删了几次，最后许澄君又发了一条：没做过的话在心虚什么？

　　该条微博终于存活下来，但是底下涌入大量水军，要么说许澄君空口说白话，说他自己发疯还要拉那么多人下水，要么就是找了别的点开始攻击许澄君，说什么许澄君自己被包/养，拿了资源又反咬一口，无非就是没谈拢……总之各种难听的话将许澄君的评论区淹没。

　　乔韫琛转发了许澄君的微博，并表示：支持我的朋友维权。

　　本来有些在吃瓜的粉丝看到乔韫琛转发了，开始焦急起来，让乔韫琛别掺这趟混水，说哪怕许澄君说的都是真的，但牵涉到的人太多了，粉丝都怕他随便站队得罪了人以后的路会难走。

　　乔韫琛于是又在评论区补了一句：不怕得罪人，怕自己明明能做一点事却不做，半夜会睡不着觉。

　　私下为许澄君等受害者提供帮助固然重要，但在正面的舆论场上给予支持是更难得的事。一般来说圈子里出了什么丑闻，大多数人就算心里有杆秤，也不会轻易出来发声。

　　可实际上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话，对舆论风向的引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陈敬也转发了微博。

　　如果说一开始吃瓜群众对这件事还是持观望态度，在看到乔韫琛转发时也担心他只是热血上头，在陈敬转发微博后，众人的看法又不一样了。一是因为陈敬长期以来在公众面前的形象都比较靠谱，二是他以前也曾经签在田煜手下，如果连他也出来转发，那么许澄君的话真实性在众人看来就高了不少。

　　以陈敬的转发为起点，又有几个以耿直出名的公众人物跟着转发。

　　甚至之前乔韫琛合作过的连俊楠导演也发声了，他说：我虽然不管别人的私生活，但这样的败类一定要驱逐干净，大多数在这个圈子工作的人都是勤恳正直的，不要让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还有一些微博大V也参与了转发。有著名的平权大V如是说： Omega和Alpha生理结构的不同注定了Omega在某些方面会处于弱势，因此也经过无数前人的努力才有了《Omega保护法》，现在竟然有人罔顾法律，拿别人的梦想当痛处，以此来要挟Omega去满足他们自私且无耻的兽/欲。这不是一个明星个人的事，这是我们每个Omega甚至每一个人的事。

　　由于出来声援的公众人物逐渐增多，起初还在观望的网友们也纷纷下场支持许澄君维权，这些评论最终盖过了那些叫人尴尬的水军。虽然世上总有恶人，但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藏着一丝亮光的。

　　有一些小明星也是受害者，他们看到了微博，出于种种原因，在权衡过后还是决定不站出来表态，但都有私下向许澄君表示谢意，甚至有人匿名提供了一些新的线索。

　　-

　　田煜一开始对这些事知道得不多，他以为自己在狱中表现良好，还争取了减刑，很快就能出去重见天日。没想到他走出监狱的第一站竟然是法庭。

　　原告是一个他几乎都要记不起的艺人。

　　在他眼里，这些签过来的艺人都是他快速捞钱的工具，除此之外或许还能满足一点他可怜的控制欲——他什么都没有，但他能随意控制这些人的人生。

　　田煜看了看身后的旁听席，上面也坐了几张熟面孔。

　　似乎是看见田煜转头看过来，那个前阵子才去监狱探视过他的陈敬，牵起乔韫琛的手，冲他笑了笑。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陈敬不是早就和乔韫琛分手了吗？闹得那么难看，怎么又会和好？那个叫许澄君的，田煜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怎么会愿意把他做的事都抖出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田煜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执棋者，他对每颗棋子的心思了如指掌。

　　可是现在这些棋子全都自己棋盘上走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要将他杀死。

　　他浑浑噩噩地听着法官提问，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被问到做这些事的动机时，一段他以为早就被他尘封起来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是某一个放学后，他躲在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老式电风扇在他头顶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很吵，但挡不住来自屋外的声音。他母亲和别人交/媾时喊出的淫/声浪词穿透了并不隔音的墙壁钻进他耳朵里。

　　他握着的铅笔停在作业本上第一个田字格里久久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终于停了。他听到最外面的大门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听到脚步声离去。

　　有人敲了他的房门，他打开，看见满脸疲态的母亲，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他今晚上想吃什么。

　　他嗫喏了半天，做不出回答。

　　母亲抚上他的脸，对他笑，还说：“你会怪妈妈吗？妈妈没有本事，但要吃要穿，要什么都得靠自己争取，妈妈没做错什么。”

　　……

　　法官再一次提问，田煜终于抬起头来，缓慢而平静地答道：“他们要什么都得靠自己争取，我只是在帮他们而已。”

　　-

　　证据充足加上被告认罪，田煜被当庭判处无期徒刑，其他几个被告也分别被判了最低十年的有期徒刑。

　　还有一些参与过这种交易但因程度较轻或证据不足而无法判决的，乔韫琛他们也事先找了流量颇大的营销号发了他们一些作风不正的实锤，经过媒体发酵，这些人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有企业因为高管参与了这些事而引起众怒，股价大跌，最后高管不得不引咎辞职；有导演被业内一些正直的从业人员集体抵制……

　　尘埃落定。那些原先风光无限的人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案件是非公开审理的，许澄君从法院走出来时外头已经围了一圈媒体。

　　见到人出来了，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朋友们蜂拥而上，将许澄君围堵在中间。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向他，他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作答。

　　许澄君隐约听见有个记者问他有没有胜利的感觉，事实上他出乎意料地平静，也没什么得胜的喜悦。判决算是公平，该得报应的人也都得到了报应，但伤害已经造成，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逆的。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很快来了一队看起来很专业的安保人员将许澄君护送到路边一辆保姆车旁，记者们不依不饶地追过去，仍要向他追问。

　　见普通的恭喜和提问不能引起许澄君的注意，有记者剑走偏锋，故意问了听起来就很欠打但又确实满是爆点的问题：“虽然在法律上你获得了胜利，但这次你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以后如果因为这些事你没法继续演戏的话，你会觉得遗憾吗？”

　　许澄君皱了皱眉。他愿意站出来本身也是做好了以后永远沉寂的准备，但面对这么直白的提问，他还是稍微感到有些不适。

　　正想回答，保姆车里跳下来一个人。这人许澄君听说过，但却是第一次亲眼见。

　　是乔韫琛的哥哥夏思齐。

　　夏思齐对着面前的镜头招了招手：“谁说澄君没法继续演戏的？以后他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了，有挺多剧本很适合他，希望大家以后能多多关注他的戏。”

　　说完把许澄君推上了车，关车门，让司机赶紧开走，一气呵成。

　　许澄君坐上车时还有点懵。是乔韫琛发了信息让他上这个车的，但他没想到上面坐着的是夏思齐。

　　夏思齐听乔韫琛说过许澄君恐A，自觉坐得离许澄君远远的，他不提今天庭审的事，用相对轻松的语气说：“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了，不用那么拘谨。你那个好朋友的事我也听我家弟弟说了，他的嗓子找医生看看应该还是可以看好的，要是实在看不好的话，来我们这边写写歌当个幕后也可以，刚好想搞个偶像组合，就差个制作人。”

　　许澄君讷讷地道了声谢。

　　“谢什么，我谢谢你才对，我们做娱乐公司别的也不缺，就缺真正优秀的艺人，所以你来是我们赚了。”夏思齐开玩笑道，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又让司机在前面的路口停下。

　　乔韫琛和陈敬是偷偷去听的庭审，出来的时候也避着媒体，之前他们就计划好先让许澄君上车，等媒体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俩再从另一条路开溜，找机会再汇合。

　　时节已经步入冬天，乔韫琛和陈敬上车的时候车里灌进了一阵冷风。乔韫琛咋咋呼呼地坐到许澄君旁边，把遮了大半张脸的围巾摘下，把毛线帽也拿下来，抓了抓被帽子压得乱糟糟的头发。

　　一边抓他一边问：“我们现在去哪？吃点好的？”

　　陈敬笑他：“你怎么就知道吃？”

　　之前在剧组的几个月几乎每天都是饭盒，陈敬偶尔给他开小灶，但每天拍戏已经够累了，陈敬做了几次饭之后乔韫琛就不让他再动手。杀青回来之后又一直在忙庭审前的准备，还要时不时抽空上个综艺拍个硬照，根本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在外面好好吃一顿。

　　乔韫琛只能靠改微信名解馋。

　　乔韫琛把名字改成“想吃火锅”，陈敬就把名字改成“火锅”，乔韫琛把名字改成“想喝多肉葡萄”，陈敬就把名字改成“多肉葡萄”，最后把乔韫琛搞烦了，乔韫琛干脆把名字改成“谁再跟着我改名谁是小狗”，于是陈敬换了个小狗emoji当昵称。

　　乔韫琛：……

　　现在听到陈敬又说他只知道吃，他狠狠地用眼神给了陈敬一刀。

　　正说着，乔韫琛手机上又弹出好几条信息，一看全是谢嘉树发来的。

　　T.Tree：挖，我老婆上热搜了

　　乔韫琛刚想问你老婆是谁，就看见谢嘉树发了几张截图过来，是夏思齐在法院门口说的话引发了热议，跟着#许澄君庭审#这个话题一起上了热搜。

　　T.Tree：老婆好帅，我对他的爱又多了一点

　　谁再跟着我改名谁是小狗：擦擦你的口水

　　福至心灵，乔韫琛拍了拍坐在前面的夏思齐，问他：“哥，你跟我那个朋友关系怎样？”

　　夏思齐不明所以：“哪个朋友？”

　　乔韫琛挤了挤眼：“就那个啊，谢嘉树，那个rapper。”

　　夏思齐回想了一下：“有点印象。”

　　乔韫琛愣住：“居然只是有点印象而已吗？他平时都不找你说话？”

　　“他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夏思齐一头雾水，“他基本上没找过我说什么……怎么了吗？”

　　乔韫琛摇头：“没什么。”他心说这个谢嘉树，平时在他面前说得好像夏思齐已经是他多年的伴侣，实际上竟然连找人说话都不敢？

　　这么想着，乔韫琛低下头飞快打字。

　　谁再跟着我改名谁是小狗：出来吃饭吗，我哥也在，好了我知道你答应了，一会儿我把定位发给你。

　　“……就我这个朋友待会也跟我们一起吃饭，”打完这行字后乔韫琛跟夏思齐这么说，说完之后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去对许澄君道，“小树崽子人挺好的，你别怕。”

　　“没那么夸张，我正常社交都没问题的，”许澄君笑了笑，又说，“而且我知道他，之前他在微博上帮我说话了，还写了首歌帮我diss了那些人……我也挺想认识他的。”

　　夏思齐插话道：“那歌我也听了……用词比较粗鲁，不过话糙理不糙。”

　　乔韫琛听得心里又是一咯噔：“哥，那你会反感他那种粗鲁的用词吗？”

　　“还好吧……”夏思齐感觉乔韫琛问的问题都莫名其妙的，“怎么感觉你那么在意我对你这个朋友的评价？”

　　因为他可能会成为我的未来嫂子啊。乔韫琛心想。

　　-

　　一行人最后到了乔韫琛他们家新开的一个酒楼，直接进了包间，封闭性好也不怕被什么人拍到。

　　乔韫琛和谢嘉树说了要一起吃饭后，平时做什么事总是拖拖拉拉说十点起床能在床上赖到下午三点的谢嘉树破天荒地一早就在包厢里等。乔韫琛刚看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当时谢嘉树染了一头杀马特蓝毛，穿着那种他欣赏不来的浮夸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跟夏思齐一起吃饭，谢嘉树打扮得清清爽爽，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视线往上挪，半长的头发被他挽起来扎了一根小辫子，刘海乖乖地盖在额头上，看起来甚至有点书卷气。

　　乔韫琛打趣他：“你是？”

　　可惜谢嘉树一开口就破功：“不是，兄弟，怎么我只是换了个造型你就认不出我了？我看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当初还和我许下海誓山盟……”

　　话说到一半谢嘉树忽然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打在他身上。他转头一看，看见陈敬凉凉的眼神。

　　谢嘉树感觉自己额上开始冒冷汗：“陈老师好久不见，我和你的小乔从来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我们只是逢场作戏……”

　　乔韫琛：“……闭嘴吧你。”

　　由于事先就跟酒楼打好了招呼，人齐后饭菜很快就上了。成年人的饭局上少不了酒，尤其是在这种多少算得上意义非凡的饭局上。

　　本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澄君几杯下肚之后忽然就不能自已地滚下几颗泪水来，此刻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作用意识不清，还是借着酒意才敢肆意发泄情绪。他是挨着乔韫琛坐的，乔韫琛看见他哭，急急忙忙扯了几张纸递到他手边。

　　许澄君接过了纸，却没去擦眼泪，而是很突然地抱住了乔韫琛，下巴抵在他肩上，小小声地抽噎起来。

　　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乔韫琛在经过最开始的怔愣过后，还是抬手拍了拍许澄君的脑袋。

　　之前他也这么安慰过许澄君。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朋友就在他旁边，他总感觉现在抱着别的男生有那么一点奇怪。

　　乔韫琛把许澄君拉开，又转过头去看陈敬。

　　陈敬往他碗里夹了一大块胡萝卜。

　　乔韫琛：“……”他最讨厌吃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