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交换了眼神，迅速正经起来。容洵拿着手上的报告, 从上到下扫了一圈, 虽然专业不同, 但也大概能明白实验思路, 假模假样地讨论着, 过了一会儿，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人, 看了江凝这副身体一眼：“这个孩子怎么样？”

　　江凝看了看站在对面的自己——虽然内在是容洵的灵魂，还是厚着脸皮夸赞：“挺好的, 专业知识很扎实，动手能力也不错, 给她讲解实验思路理解的很快，过段时间就能独当一面了。”

　　来人点点头：“挺好的，如果不合适的话，就尽快‘转’实验室。”

　　说完，就迈开步子走了。

　　转实验室, 这句话很微妙。

　　正想着, 身后实验室的大师兄突然跑了过来，看着前面走了的老头：“宓教授等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困扰我好几天了一直解决不了……”

　　宓……教授……？

　　容洵看着江凝又托起下巴, 侧头：“怎么了？”

　　江凝看着远处拿着实验报告讨论个不停的俩人：“倒霉鬼也姓宓，宓这个姓太少,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 俩人还是趁人不注意, 跑到角落里。江凝攒动符纸，却查不到这个人的任何过往。

　　“和我的一样……真是够奇怪的，”江凝抬头看着容洵，莫名想笑，“我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没被人附身，也没把自己身体弄丢，却查不到自己的过去，还以为这世间没人和我一样，现在却莫名发现了另外一个。”

　　容洵愣了一下。

　　江凝歪着头：“我严重怀疑我是不是早就死了，然后有人把我的灵魂安插在一具无辜的身体上。”

　　“不会的，没有那种可能。”

　　“开个玩笑。”江凝在符纸上写下倒霉鬼的名字，生平过往尽现。

　　倒霉鬼名叫宓子晏，家境很不错，上面三个姐姐，父母将近五十岁才生了他。和一般重男轻女的家庭有些不一样，倒霉鬼的父亲喜欢男孩，家里爷爷奶奶都喜欢女孩。

　　母亲岁数很大才生他，生产困难，还落下一身病，倒霉鬼从出生就很瘦小，因此也不得母亲喜欢。

　　“怀你的时候好吃好喝，生你的时候费尽半条命，结果你就这么白眼狼，身上二两肉都没有。”

　　说法略夸张，但不受喜欢是真实的。

　　母亲不喜欢还不是最惨的，毕竟有父亲来平衡。三个姐姐因为担心家里重男轻女，就格外防备弟弟，不喜和厌恶溢于言表。

　　所以倒霉鬼从小，就是谨小慎微外加唯唯诺诺的性格，只想在一堆不喜欢他的人中间求生存。

　　人一自信起来，走路带风，好运气也会跟着来，相反的，做事之前慌张恐惧，周围无数双等着指责批评的眼睛盯着，做什么都会错。

　　倒霉鬼属于后者。

　　做家务一点不对，就会被几个姐姐拉到角落里批评，哭泣就会被母亲冷嘲热讽不像个男子汉，好不容易大了一点，能上学逃离家庭，努力学习被姐姐们嘲笑太笨，考试成绩不够好，又会被双重打击。

　　因为家庭环境，倒霉鬼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在家附近上的，同学也都是大院里认识的，家里人对他的严厉和不友好直接导致同学老师也时常讥讽他。

　　“一个什么都做不好，有他就会坏事的人。”经过身边人的洗脑，时间长了，倒霉鬼也这样看待自己。

　　江凝把符纸收起来，看着容洵：“这个宓教授，是他的父亲。”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亲对他态度的转变。

　　一向对他最好，容忍度最高的亲人，有天回家，突然加入了厌恶他的那拨人里，甚至说话更难听，更刻薄。

　　疼爱自己的人冷漠白眼，比讨厌自己的人冷言冷语更让人绝望。

　　倒霉鬼就是在这种绝望之中走向极端的。

　　容洵点点头：“看情况，那个宓教授的身体里，也早就不是那个灵魂了。”

　　如果穿着别人身体的灵魂，本身是个可以善待那具身体和身体身边关系的人，作孽还没这么严重，可惜那是个极端自负，心肠狭隘的灵魂。

　　是自己的孩子，看起来那么不成器都会发怒，何况还不是。

　　所以那个结界里，有多少个这样的误会。

　　江凝想想小倒霉鬼在仓库以后，慢慢自信起来独当一面的样子，攥了攥拳头。

　　大师兄帮她做完实验，俩人坐在椅子上闲聊，有一搭没一搭说到下午五点钟，大师兄看了眼表，提醒她：“你是不是要去找林主任了，你以前每天这个时间都去找他的……”

　　江凝一愣，差点忘了自己穿着师姐的身体呢。

　　于是点点头，起身出去，林主任已经来找她了。

　　“今天耽误了一分钟，你是怎么了，突然不守时。”

　　江凝小声地：“这具身体今天不太舒服，嗯，女生那方面的。”

　　好歹林主任也是个男的，看他这个面部表情，内在的鬼魂应该也是男性，提到这个，总不能再继续深究下去了吧？

　　“女人就是麻烦，下次要提高男性的比例了，争取第一轮就把女人都刷下去。”

　　江凝点点头：“好。”

　　林主任带着她上楼，又走进一间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关上灯。

　　看上去是一间只摆了一张桌子的空房子，但江凝听得到，里面百鬼同哭。

　　真是……作孽啊。

　　“你检查清点下吧，每个鬼魂的状态记录一下，抗争情绪较重的着重记录。”说完，林主任就出去了。

　　门关上的瞬间，结界闭合。无数鬼魂在向着江凝招手，大部分都在哀求放他们回去，少部分已经放弃抵抗，缩在角落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灵魂活跃度已经降到零了。

　　空气中偶尔有几点魂魄的气息，却看不到形状……这个结界里，已经有不少鬼魂完全消失了。

　　肉体还在人间，灵魂先一步消亡，永生永世不能再投胎为人。

　　翻看林主任递给她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起码有几千个人，快速从里面找到宓字开头的姓氏，确定是倒霉鬼的父亲，江凝又开始在鬼魂中搜索。

　　锁定了蹲在地上的一位中年人，江凝从众多鬼魂中穿过，蹲在他旁边，小声地：“宓子晏？”

　　说完，男人突然抬头看着她：“你认识我儿子？”

　　江凝点点头。

　　如果倒霉鬼是因为父亲突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而放弃生命，现在这位宓教授本尊应该根本不知道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

　　宓教室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江凝手上的本子，沉默了一会儿：“我没什么想反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江凝环视一圈，几乎所有鬼魂都对她面露恐惧。

　　大概就是……集中营式恐惧吧。

　　江同学依然蹲着，眼睛盯着宓教授，直到对方真的不得不正视江凝盯上他这件事，才开始在地上写字：“你先不要说话，不要做任何表情。”

　　鬼魂只要伤人或者吃掉其他鬼魂，就会变成厉鬼。这里这么多柔弱的鬼魂，但凡有一个心思多一点的鬼，都能有方法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大家看起来都很顺从的样子……江凝只能推测，这里面有这个研究所的奸细。

　　负责洗脑、安抚、镇压这里的鬼魂，短时间内她不能迅速锁定那个人，只能找一个看起来相对靠谱的人来了解情况。

　　宓教授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

　　江凝确定他不是那个奸细，于是继续在地上写：“我认识你儿子。他是我的朋友。”

　　面前这个看起来表情坚毅的中年人，脸上突然涌现出痛苦的神情。

　　有人在向这里靠近，江凝慢慢站起来，看着宓教授：“劝你不要再动反抗的心思了，再挣扎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的。”

　　说完，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站起身来，眼神迅速扫过身后的鬼魂。

　　她从进门开始就盯着宓教授，平常的鬼魂看到她这样做，表情一定是漠不关心或者恐惧状，面露好奇和审视的人就绝对有问题。

　　找出那个奸细是第一步。

　　确定倒霉鬼父亲的状态还不错，江凝开始假模假样地根据每个人头顶的灵魂活跃度数值做记录。一个一个鬼魂接触下去，目前看来都没有什么体感奇怪的人。

　　直到她走到“师姐”面前，江凝才恍然大悟。

　　不然为什么要是这副身体来巡查？

　　因为这具灵魂是里面安插的叛徒啊。

　　只有给了对方她和别的被关在这里的人不同的错觉，她才会听他们的话。而且正常人灵魂出窍，看到自己的身体站在自己面前，不是恐惧就是愤怒，可是“师姐”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这是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直到她记录完“师姐”的数值，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下一个鬼魂面前，“师姐”才开口：“他怎么样了？”

　　大师兄么？

　　“和平时一样。”

　　“只有这些？”“师姐”的表情明显丰富了起来，“平时你会说一些细节给我的！”

　　对待面前这个人，还是格外小心为好吧？

　　江凝表情冷漠：“今天没什么细节，他的实验项目出了错，就这些了。”

　　说完，继续记录，看着时间差不多，门口来回踱步的人也推开门，才出去。

　　“今天有异常情况吗？”林主任盯着她。

　　“没有，都很好。”江凝平淡地。

　　她平时表情比较丰富，可是接触看来，穿着师姐身体的那位男士，是个非常偏执严肃的老头，所以江凝还要有意识地收一收才行。

　　没在林主任这里穿帮，回到实验室，江凝看着大师兄，莫名觉得烦躁。

　　刚才被喊走取样的容洵已经回来，看到她平安无事，松了口气：“有什么发现？”

　　江凝：“这些鬼魂里面，有只剩一点气息，魂魄几乎消失不见的，有奸细帮忙控制其他人，有十分顺从，像是自愿进去的……”

　　“如果直接打破结界，里面的鬼魂可能有危险，明天我去的时候，会在深入了解一下，”江同学说完，看着容洵，“如果那些鬼魂的身体仍然是好的，魂魄也没有受损，还有没有再回到原身的可能？”

　　“需要有人奉献功德，”容洵沉默一会儿，“可是我不允许你去做这样的事。”

　　江凝托腮：“放心吧，捉鬼小江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我那点功德，救不了所有人，何况我牺牲了，谁带领他们反抗并走向胜利。”

　　虽然她这样说，容洵脸上仍然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

　　“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的。”江凝抱怨。

　　“你也从来不听我的话。”容洵撇嘴。

　　远处的大师兄，看着自己的“准女友”和新来的学妹关系这么亲密，有点纳闷儿地：“你俩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

　　江同学一秒变脸。

　　到了晚上，灵魂活跃度最高的时间段，实验开始密集起来，穿着师姐身体的江同学已经困倦，但还是得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观察细胞形态，做记录。

　　那些灵魂是本体的人，已经被放回家去休息了。

　　容洵不得不穿着江凝的身体走人。

　　当然，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江同学以捉鬼人的身份保证绝对不会乱来，江同学听话地发了誓，目送容洵离开。

　　然后偷偷捏了个追踪符，跟踪容学长的动态。

　　容洵先是回了江凝的宿舍，尴尬地在门口站了半天，才掏出兜里的钥匙开门。

　　里面陈可和丁玲玲正在分享实验室的八卦，看到他进来，立刻拉着他加入八卦局。

　　容洵努力让表情正常，嘴边挂着勉强的微笑，听着俩人说了一大堆他每句话都能听懂，但是放在一起就是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回事的故事，陈可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江凝，你怎么了？”

　　容洵托腮，这个动作他还是模仿的很好的：“我牙疼。”

　　陈可一脸了然：“你牙疼好久了，要不我们现在跟你去看看吧？”

　　丁玲玲也点点头：“你那颗智齿真是拖太久了，要不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容洵：“？？？？？？”

　　莫名其妙被驾到了医院，小鬼王大人，平生第一次进医院不是为了抓逃走的鬼，而是为了拔智齿。

　　每次医生让他张嘴，他都想伸出獠牙让对方老实，可惜，陈可和丁玲玲还在外面，可惜，这是江凝的身体。

　　一路追踪状态的江同学，忍着笑，憋出了眼泪。

　　但凡她在旁边，一定提醒陈可，不是一颗智齿要拔，是两颗。

　　陈可不知道，但牙医很快发现了这件事：“另一颗过段时间也要来拔掉。”

　　容洵：“……”

　　江同学远程听着牙医规划的时间，盘算着要不要把事情拖到那天再解决，然后就听到容洵在心里跟她说了一句“你够狠”。

　　任是鬼王，也承受不了拔智齿。

　　经过宿舍的多重荼毒后，容洵不堪忍受，拖着江凝这副身体回了她家。

　　刚走到仓库门前，里面的小鬼就一齐跑了出来，倒霉鬼抱着他的胳膊蹭来蹭去，巧克力小鬼头也跟他撒娇。

　　容洵望天，又看着倒霉鬼：“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蹭我了。”

　　“小江江嫌弃我了么？”

　　这糟糕的称呼。

　　容洵摇摇头：“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果然是不要我了。”倒霉鬼立刻扑倒在地，“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容洵叹了口气，回到房间，结果又在房门口碰到了江妈妈。

　　未来的……丈母娘还是要讨好一下的。

　　容洵乖巧地过去打招呼，想提前了解下江妈妈的喜好。

　　跟江妈妈聊了两句实习趣闻，顺便准备把陈可和丁玲玲聊的事情，简化下讲给她听，没想到还没说完，对方就一脸正经地：“阿凝，你上次说的那个对象，准备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

　　容洵脸一红，原来江凝这么早就把和他的事情告诉自己母上大人了？

　　“我闺女脸红的时候也不多见啊。”

　　来自亲妈的吐槽。

　　容洵淡定了一下：“过几天，下星期，随时都可以，他想见您很久了。”

　　江妈妈一愣：“女儿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容学长的心“咯噔”一下，正在思考哪里不一样，就听见江妈妈说：“果然是恋爱了，跟妈妈说说那孩子是个什么性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