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料店的包间里，我和徐耀国相顾无言。我捧着杯水喝了好几分钟，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一样。

　　“我想和你谈谈。”我抓着玻璃杯，轻声说。包间里很安静，我看到徐耀国慢慢放下筷子，他抬头看我，没开口说话，我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就一直低头盯着杯子里微微颤抖的水。

　　其实该怎么说呢。我很不想谈这个问题。但是如果避开不谈我又觉得好像隐瞒了徐耀国什么，这让我不安惶恐。

　　其实说起来也都是好几年之前的破事儿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别看我现在社恐宅得要死，就我，没错就我这样的，之前是个十八线的小明星。没错没错，就那种选秀出来的，唱唱跳跳的小明星。

　　扯淡吧？我也觉得扯淡。但是我的生活就是他妈的这么操蛋。

　　别问了，问就是不想当明星的老师不是好画家。

　　我那是十六岁出道的吧，那时候是真傻，当时是瞒着我妈去参加的一个垃圾选秀，好死不死混了个出道名额。当时跟我一起出道的还有三个，名字我现在几乎都记不得了。

　　我们四个一起被签了，加上当初和韩国公司合作拉过来的一个韩国艺人，一共五个人组了个组合。

　　当时是出了几首歌，还算有点小火苗，那时候公司还挺捧我们，给我们几个人单独搞了个综艺。后来那是哪年来着，我也记不太清了，那个韩国的练习生回国活动去了，因为啥原因你们也都懂。剩下我们四个继续在国内活动，结果也没能活动几天，我们队长吸du被抓了。

　　我当时真的吓死了，我们队长平常话不多，比我大六七岁，是个富二代，平常也不跟我们一起住宿舍，我也没想到他能这样。当时是真的年纪小，我被惊了个够呛。

　　队长走了，我们这个破组合也算是凉透了。我和另外两个天天在宿舍闲得抠脚。经纪人看不下去了，给我们三个打包安排进去搞综艺了。我综艺感不行，不怎么会说话，抛给我的梗我也接不住，还腼腆得不行，上综艺实在没存在感。但我们团其中一个表演老爱划水的队友就跟我很不一样，很会做综艺，也挺会说话，于是他后来成了个综艺咖。

　　经纪人又打包我和另一个去演戏，当时演了个小网剧，可能就是命吧，我的队友演男配演红了，后来又转去演电影，他真是挺有天赋，靠电影里的男配彻底红了，成了个电影咖。

　　这下好了，就剩我一个了。

　　兜兜转转演了几个网剧，都没什么火花。公司也挺好，没放弃我，还给我出了几首歌，但是我可能真是命中带煞，就是红不起来。

　　后来就这么混了几年，断断续续演了几个小配角，在一百零八线转悠着。再后来经纪人给我安排进了个大制作的剧组，演男主角的侍卫。那是挺好了，大制作里还能露这么多脸，还和男主有对手戏，多好。当时演男主的是个什么影帝，现在也挺牛逼挺红的一个男演员。

　　是我后来的初恋。

　　我当时和他在一个剧组待了好几个月，他这个人很有魅力，对我很照顾。最开始他向我表达友好的时候，我真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咖位差太多了，我当时算得上有点吓到了。

　　我说过，他很有魅力，我觉得我爱上他是个必然。当然了我认为我是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所以他后来跟我求爱的时候我怀疑自己在做梦。

　　我恋爱了，偷偷摸摸的，在化妆间，在保姆车上，在酒店的房间，躲着助理和各种工作人员，在所有的无人角落，我和他偷偷地接吻牵手。

　　跟他恋爱的时间里我就像踩在云里，又好像一直在发烧，晕晕乎乎，高热不止。我教他打游戏，时时刻刻想牵他的手，为他画满了整个素描本。我在网上画他画得小有名气，日常用的微博小号甚至都成了追星号。

　　戏拍完了我再没机会和他经常见面，我更像踩在云里。飘飘忽忽，踩不进现实。

　　戏拍了几个月？我不记得了。我就知道他很少联系我了。

　　要是就这样分手就好了。后来的事我总是一想就好像要从云里跌下去，然后摔了个粉身碎骨。

　　我出道这几年以来，我的名字，哦，我出道用的是艺名儿，叫周旎白，还挺文艺，比周宁好听。但是这名字到那天为止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知道。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疯狂地搜索周旎白的各种信息。原因是我跟人上床的视频被扒出来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扒出来的？

　　应该说是被发出来的。在国外的社交平台上，一段没打码我的脸完全露出来的视频被发出来了。配文是粗俗得我现在想起来就想吐的措辞。

　　视频发出来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删了。但是事实上事情发酵得很快。

　　我是在经纪人发疯的怒吼声中才知道这件事，甚至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段视频的存在。

　　我被吓坏了。手抖得拿不住手机。

　　我给他打电话，没人理我。于是我躲在家里一边哭一边看那段视频，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上那个国外的社交平台。

　　等我学会怎么上了，经纪人跟我说那个账号已经销号了。

　　我现在想想那段时间都是噩梦，周旎白这几个字在一个晚上好像突然人尽皆知，我那个只有几十万粉丝的微博大号突然沦陷了，在微博上搜索这三个字甚至还可以看到卖片子的。我真的很困惑，为什么会有人卖别人的隐私，而且真的有人买吗？买的人又到底想看什么呢？

　　公司还不错，替我发了声明，说都是造谣，视频里的人不是我，会采取法律手段。

　　我有点想笑。

　　你采取个屁的法律手段？脸上几颗痣都能看出来还说是造谣，也就能骗骗自己。

　　我姐我妈都知道了，我妈简直想打死我。没有人出柜是这样的。她骂我是个什么人，没有脸吗。我知道她气着了，说重了。

　　我姐说要告他，因为我并非自愿拍摄这种东西。

　　后来我没告成他，但是如愿以偿地接到了他电话。他说他那天喝多了忘记打码发出去了，还说我最好有点自知之明把嘴闭牢了，否则后果我不仅自己承担不起，我家人也承担不起。

　　他在羞辱我。

　　他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拍摄我的隐私，把它发出来让所有人看，配文说我是婊子母狗，现在又让我有自知之明。

　　我甚至恶意满满地想，为什么没有人看出来视频里的另一个主角是他，最好也像我一样所有信息都被扒得人尽皆知。哦，他倒是聪明，自己没露脸。

　　我都想发条微博，告诉那帮看热闹的粉丝，别看啦，视频里另一个就是你们偶像，别光骂我呀。

　　我不敢。我能怎么办呢？我也确实承担不起。他会搞毁我的。

　　我很想问他，他那时候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的吗。还好我没问。

　　他那个不知道为了满足什么癖好的账号从来没断更过，即使是和我处着的几个月里。我只是其中一个不小心露了脸的倒霉蛋。

　　我被雪藏了。合约到期了我就跟公司解约了。我干不下去了。我妈没再骂我，即使我在家里窝了好几年除了医院就没怎么出过门。

　　包间里安静得过分，我不知道我讲了多久，反正我嘴都讲干了，水也忘了喝一口。

　　徐耀国一直没插嘴，很安静地听我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不敢抬头看，怂。

　　等我讲完了，也没人说话了。徐耀国好长时间没开口讲话，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离我不远也好像没那么近。

　　我看着木质餐桌的纹路发呆，心沉下去，眼眶也酸得厉害。也怪不得我姐说我是鼻涕虫。我确实又想抽鼻子了。

　　我说这一段也不是想表达什么，我就是想跟他坦白。想着，如果有一天他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也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随便的人。

　　“说完了？”徐耀国开口。

　　我琢磨不透他的语气，很慌张，双手抓着玻璃杯松开又握紧，我很窘迫，后悔和他说这些，又想赶快离开。

　　“是，是的，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受伤害的明明是你不是吗？或许你是想拒绝我吗？”我看着徐耀国拿着纸巾的手指伸到我的眼前，然后又轻轻擦过我的脸，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喑哑，“你知道的，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不想放弃你，我想继续追求你。直到你愿意。”

　　我抬头看他，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指擦过我眼角，我看到他那双微笑的下垂眼里的细碎灯光，一刹那就觉得，圣诞那天满天的闪烁灯光都被凿碎成了星光然后穿过今天的潮湿空气，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我。

　　我知道我没有错。可是好像一直没有人告诉过我。

　　受伤害的明明是我啊。为什么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我身上呢，探究的，厌恶的，指责的。他们偷窥我的生活却让我来负责。

　　我谈恋爱啦。

　　给我和徐耀国点个婚礼进行曲，我明天就要和他结婚。开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