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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九月轻歌 18039字 2022-12-27

  太夫人卧在美人榻上, 素手托腮。

  这一日, 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险象环生。

  自始至终陪着自己的,是幼微。

  在她与幼微敲打之后, 四娘明明已将近崩溃, 仍是心存顾忌, 说要慎重考虑, 她们自然由着她。

  用过早膳, 回事处的人前去告知原本今日要登门的几位夫人太太, 改日再聚。

  每一日,都会有一些临时求见的人,今日也不例外。

  竟然先后来了三个要取她性命的人。

  最先来的, 是帮她打理外面店铺的一名女管事。在垂花门外的花厅停留片刻, 便被查出身上带着淬了剧毒的匕首。

  人自然是被当场擒获。

  第二个,是她的母亲房里的一名大丫鬟,情形与第一个大同小异。

  第三个,该是老三手里的底牌,那人是来自宫里的一名太监,声称太后娘娘要他传口谕。在花厅喝茶,盘桓多时, 观潮的人手也没发现异状。

  就在那时候,幼微竟和观潮一样犯了疑心病,固执地说您听我的,让谨言慎宇到花厅, 设法搜身。左不过让那内侍睡一会儿,就算失礼,就算是胡闹,观潮也能在事后安抚。但是,您不能出事,绝对不能。您但凡出一点儿岔子,便是要了观潮半条命。

  她说好。

  结果,谨言慎宇去了花厅,手段巧妙的让那宫人陷入昏迷,随后搜身,果然就发现了异状:那宫人的靴子暗藏机关,只要淬了剧毒的利刃弹出,刺中她,便仍是命丧当场的下场。

  想来心惊。

  许多年了,一路走来,所做一切,都是在护助、帮衬观潮之余,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而这样派人刺杀她的事,是前所未有的。

  老三收买的这三个人,等同于他手里的死士,不需想,那三个人,就算事成,也绝对没有活路,定要当场自尽的。

  虽然,那大抵是不可能的——就算人到了她和幼微面前,几名身手绝佳的丫鬟,不会给任何人对她们出手并伤到她们的机会。

  幼微想做的,是连那种情形都避免。也做到了。

  在听闻消息之后,幼微与她一样,生出诸多顾忌:老三竟然已渗透到了她的管事、娘家和宫中。

  委实让人后怕,那真是她平时如何都不能生出戒备的人。

  如果不是观潮先发制人且有完全防范,那么……

  .

  徐幼微坐在东次间的太师椅上,如意已经在她膝上酣睡。

  她轻柔地抚着如意的背,心绪起伏。

  前世那场发生在孟府的惊变,因着今日种种,她已经能够梳理出脉络。

  临近傍晚的时候,四娘下了决心,对她和太夫人道出原委。

  今年元宵节之前,三老爷对于四娘来说,是继父;在那之后,只是一个强行霸占她的禽兽。

  三房那些形同木偶一般的下人,正是都因着知晓这件事,又在三老爷、三夫人的责令下,变成了那副样子。

  而这两日,因着孟观潮让三老爷吃了闷亏,三老爷将满腔邪火发泄到了四娘身上。

  前日三房的母女哭闹,是四娘受不住凌/辱,问生身母亲到底管不管她。三夫人却给了她一记耳光,说你若是没勾引她,他怎么会对你起那种念头。在当时,四娘几近崩溃,大哭不止。

  昨夜,三老爷尽兴之后,对四娘说,以后就不能服侍他了,要将她许配给一名鳏夫,因为那人是商贾,因为她值二十万两雪花银。

  那鳏夫已经年近六旬。

  他笑着说完那些话,回了三房的正屋。

  四娘思来想去,都觉得生无可恋。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让那男人和母亲继续在孟府如常生活下去。

  已然怒极,脑子就变得灵光了,因势利导,有了那一出自尽的戏。

  听四娘说完这些,徐幼微真的气得肝儿疼了:男人已经令人发指,三夫人更让人发指。

  恨不得将三夫人扒皮抽筋。

  而在前世,一定就是因为四娘将此事告知了太夫人,请祖母为自己主持公道,太夫人知情后,却被三老爷安排人手取了性命。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太夫人暴毙,便有了孟观潮众目睽睽之下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杀掉三老爷的事。

  思来想去,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今生,已然避免太夫人的无妄之灾。

  今日是晴天,秋日的烟霞光影,透过窗纱,斜斜映照入室,在地上留下迤逦的光影。

  徐幼微慢悠悠地将如意安置在身侧,待它再次沉睡后,起身去了东厢房。

  再见到四娘,她放下了所有戒备:四娘在诉说时的悲苦、不甘、怨恨,都是任何人都伪装不了的。

  她径自坐到床畔,握住了这女孩的手。

  四娘愣怔片刻,之后便起身,投入到她虽然单薄却温暖的怀抱。

  徐幼微道:“在这之前,我一点儿异状也没发现。每次见你,除了这两日,从没发现你有异样。”

  四娘一面抽泣,一面答道:“我没法子,所谓的父母,都那样对我……都告诉我,要是言行出现一点点不妥,便要让我眼睁睁看着被剁掉双手、双脚……小婶婶,那时,我没出息,我怕……我每次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只能像五娘一样叽叽喳喳的,没话也要找话,不想笑也会笑着。”

  徐幼微嗯了一声,“想让三老爷得到应有的下场么?”

  “想!”四娘用力点头,“我想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那么,三夫人呢?”

  “一样!”四娘斩钉截铁地说。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要三夫人得到怎样的下场。你要知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你小叔。”

  四娘思忖片刻,道:“再怎么想,我还是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所有嫌弃、厌恶自己的理由,皆因她而起。”

  .

  孟观潮见过三老爷之后,径自来到太夫人房里。

  到了正屋所在的院落,听到了四娘的低泣声、幼微的柔声安抚。

  他点手唤一名丫鬟:“等四小姐好些了,请夫人出来跟我说几句话。”

  丫鬟称是而去。

  他等了一阵子,徐幼微快步走出东厢房,“怎么?要问我什么?”

  “那件事,何时开始的?”这是他最在意的一点,谨言慎宇却忘了问明母亲和幼微。

  “元宵之后。”

  孟观潮颔首,“知道了。”

  徐幼微又说了四娘对三老爷、三夫人的态度。

  孟观潮牵了牵唇,微声道:“这样想最好。若是心存妇人之仁,只能让她陪着那两个人渣。”

  “……”徐幼微意识到,他已怒极,此刻在他心里,满天下恐怕也没几个无辜之人。

  孟观潮缓缓踱步,片刻后,转回到她面前,抚了抚她肩臂,温声道:“照常陪娘用饭,外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更不要去。处置人的场面,不好看。”

  徐幼微点头。

  孟观潮步履如风地回往外院,过了垂花门,吩咐谨言慎宇:“孟府旁支,看过我们兄弟四个发誓的人,都拎过来。之后封府。”

  二人称是,从速安排下去。

  .

  李之澄一早就察觉到,孟府将有大事发生。幼微将林漪托付给了她,她就整日带着林漪,读书写字,玩儿翻绳之类的游戏。

  徐幼微回了卿云斋,道谢后说没事了,邀请她一起用饭。

  她说不用了,回住处还有事。幼微就没强留,送她到垂花门,说外院有事,不如走侧门。

  她就笑了笑,说那好啊,很久没看热闹了。

  幼微又是笑又是钦佩。

  李之澄来到外院的时候,恰是封府的时候:她出不去,原冲则在这当口冒出来,进到府中。

  孟观潮背着手,站在通往大门的甬路上,一身的杀气。

  她寻了个便于看热闹的位置站定。

  原冲最了解孟观潮,知道他动怒了,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孟观潮懒得提,“脏的厉害,去问谨言。”

  原冲说好,带着长安往里走。

  长安这一阵被自家五爷支使得团团转,杂七杂八一堆事情,也有与人动手的时候,腰间便佩戴了长剑。

  他对孟观潮行礼的时候,孟观潮探手取下他的长剑,“借我用用。”

  “是。”长安这样应着,脖子却是一梗,心说难不成太傅要杀人?不会吧?

  原冲看到了李之澄,走过去,皱着眉微声问:“吃饱了撑的吧?你要做什么?”

  李之澄报以微微一笑,不言语,绕着手臂,继续看着孟观潮。

  “混帐。”原冲嘀咕。

  李之澄充耳不闻。

  “但凡老四动手,都恨不得吓死几个……”

  “我知道。”李之澄淡淡地接话,瞥了他一眼,“你快成话痨了。”

  “……”原冲黑着脸,站在她身旁。

  李之澄挪开几步,他跟过去。她抿了抿唇,索性回到先前的位置。

  三十名护卫各持一条军棍,在甬路旁分左右排开。

  另有两名护卫挟持着三老爷到了孟观潮近前。

  孟观潮凝视着三老爷,三老爷则凝视着他持着长剑的手,面色逐渐变成将死之人的惨淡,现出绝望之色。

  长房、二房、三房的人慌慌张张地赶来外院。

  二老爷一看这阵仗,便知道老四要动真格的了,而老三所作的事,他已知晓。

  他心里很清楚,老三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死不足惜,可是……老四要在府中杀人么?

  孟府旁支的人,有兄弟四个的长辈、平辈,共来了十七人。

  二老爷硬着头皮问孟观潮:“老四,你这是——”

  “清理门户。”

  “你要怎么清理?”二老爷问道。

  “啰嗦。”孟观潮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柔和,目光竟在这瞬间十分温柔,“你要不要陪着他?”

  二老爷立时摇头,继而再不吭声。生死关头,谁还顾不得上样子怂不怂。

  孟观潮视线环顾众人,见除了母亲、幼微、林漪、四娘都到了,对两名护卫扬了扬下巴。

  两名护卫将三老爷推向四老爷,随即默默地退到一旁。

  孟观潮对三老爷道:“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

  三老爷双唇紧闭,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孟观潮。

  下一刻,随着剑鞘飞到谨言面前被接住,剑光一闪,直直刺向三老爷的面容。

  三老爷侧头躲闪,孟观潮却已算到,剑尖也似长了眼睛,在三老爷面颊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三老爷一声不吭。孟观潮手法太快,他根本没感觉到疼,更何况,孟观潮还有后招。

  下意识地躲避几次之后,他忽然站定身形,一动不动,心里只希望,孟观潮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然而孟观潮却没有杀他的意思。

  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之中,血花四溅,短短时间,三老爷身上便多了十几道血口子。

  他身上的浅灰色锦袍,几乎完全被鲜血染红。

  原冲转头看了李之澄一眼,见她神色专注地观察着孟观潮漂亮至极迅速至极的身法、手法,脸上写满钦佩。

  原冲悻悻的转过头。

  众人要在孟观潮停手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乍一看,三老爷几乎已经成了血人。

  有人吓得瘫坐在地,有人倒抽着冷气,却没人出声。

  没有人敢,几乎已经被吓破胆,只希望在这时候,化作地上的尘土——并不确定稍后自己会不会被三老爷连累。

  孟观潮看着三老爷,仍是那句:“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

  三老爷痛苦地面容都扭曲了,嘶声道:“是贱婢勾引我,她活该!”

  孟观潮扬手将滴着鲜血的长剑抛给谨言,对一名侍卫示意。

  侍卫将军棍抛给四老爷。

  下一秒,军棍狠力敲在三老爷膝盖上。

  三老爷摔倒在地,再也克制不住,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儿。

  孟观潮亦步亦趋,沉稳有力地一下一下击打着三老爷。

  左腕、左臂、左肋、左胯、左腿大腿、左腿小腿、左脚腕,随后将这顺序逆转,自右脚腕到右手腕。

  起初,每被击打一下,三老爷就哀嚎一声,后来已然疼的力竭,身形一动不动,在地上抽/搐着。

  李之澄则现出惊讶之色,重逢后,第一次主动与原冲说话,语声极低:“观潮一直这样么?”

  “你指什么?”

  “次序。”

  “嗯。”原冲说,“别人打人杀人,就是打人杀人,观潮不是。这种事由他做,便是最好看的手艺活儿。你说的那次序,不服不行,嗯……整个儿跟有病似的。”

  “……”李之澄斜睇他一眼。这叫什么不伦不类的话?

  他笑一笑,对她扬了扬眉。

  两人说话期间,孟观潮停了手,三老爷仍在不可控制地抽/搐着。

  女眷之中,元娘、二娘、五娘被生生吓晕过去。没人管,没有下人跟来,别人早已吓懵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大夫人、二夫人身子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是觉得,此刻的三老爷在孟观潮手里,已经不再像是个人,完全就是待宰的牲畜。

  孟观潮敛目看着三老爷,出奇俊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情绪,平静至极,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而明眼人都知道,三老爷已经等同于被他拆了,周身再没一处能动。

  “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他再一次平静地重复那个问题。

  “我……”三老爷吃力地开口了。

  孟观潮将军棍抛还给护卫,唤道:“二老太爷、六叔,你们过来听听。”

  被点名的两个人早已面无人色,却不敢有二话,相互搀扶着走向孟观潮三老爷那边。中途摔了一跤,怕孟观潮着急,慌手忙脚地爬起来继续走。

  等两人到了近前,孟观潮吩咐三老爷:“说。”

  三老爷断断续续地道:“我……元宵节之后,我强占了膝下长女……我厌恶娶的那个女人……也厌恶那女人带来的拖油瓶……就、就让她们两个……服、服侍我……”

  二老太爷和孟六老爷听了,瞠目结舌,随后,二老太爷手里的拐杖颤巍巍地敲在三老爷身上,“畜生、畜生!”

  孟观潮则道:“接着说。”

  三老爷继续道:“今日,我知道大难临头……就、就安排早就收买的人,去杀太夫人……可是……三个都是废物,都没成事。”

  二老太爷、孟六老爷浑忘了之前的恐惧,愤怒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三老爷却在此时望向孟观潮,居然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我没算计你的妻子……奇怪么?因为……女人,在我眼里……只是、只是玩物而已。”

  孟观潮俯身,眼中是森寒的杀气,唇角却牵出悦目的笑容,语气温柔之至:“你再提及我夫人一个字儿,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切一盘儿,让你自己吃了。”

  三老爷转头望向二老爷,眼含祈求。到此刻,他已看出来了,孟观潮软硬不吃,要他生不如死。他希望二老爷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二老爷对上他视线,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再慢慢地转头,看着别处。

  孟观潮问二老太爷:“这般禽兽,该不该开祠堂,逐出宗族?”

  二老太爷忙道:“应该,应该。”

  “那就劳烦您,带人去祠堂稍等片刻,随后一起发落他。”孟观潮说,“终究是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我便不惊动官府了。”

  二老太爷暗暗苦笑,心说怎么样的责罚,能比你刚才给予的更重更残忍?嘴里则道:“你放心,今日的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知道老三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稍后……给他安排个别的罪名吧?”他眼神恳切,“毕竟,那孩子还得活下去,你说可是?”

  “行,您看着办,罪名说得过去就行。”

  “放心,放心。”二老太爷当即唤上同来的那些人,忙不迭地去了祠堂。这种场合,谁会愿意继续逗留?

  孟观潮则吩咐慎宇:“唤人给他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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