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你。

　　若凤栖梧桐, 我便嫁与你；若凤凰不来, 我便娶你。

　　颜泠弦想，其实谁嫁谁娶的——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了。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只要修沐在自己的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去他的人间秩序, 去他的神明降世，去他的普度众生。

　　颜泠弦只想和自己的爱人一起死去。

　　绝望之中的花就像地府入口处的那一大片曼珠沙华一般, 美得妖艳, 却又绝望的痛苦。人是不能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永存的，他们想要寻求解决之道, 他们想要离开这种痛苦，他们想要解脱。

　　所幸，人类的寿命不过百年，可是神明呢？

　　永无穷尽的寿命之后，却是无尽的痛苦。

　　“修沐！”颜泠弦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抓住修沐的衣襟。她看到了髑髅神拖着沉重的身躯和枷锁发出了攻击。阵法减弱了之后，对于阵法之内的制约便几乎不再存在了。

　　时间仿佛定格在了此刻, 自己放大的瞳孔，修沐温暖的怀抱，身旁的临渊剑, 阴冷的地府十八层，布满阵法的脚下，还有——狰狞袭来的髑髅神。

　　“嘘。”面对颜泠弦的慌乱, 修沐却只是轻轻一笑，把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她轻声道：“闭上眼，很快……很快就好了。”她的声音几近呢喃，带着诡异的安抚的意味。

　　“阿弦，很快，就都会好了。”

　　颜泠弦的心中仿佛被重锤轰然砸下，她想反抗修沐，想要抬起头，想要为她档下髑髅神的致命一击。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哪里来得及呢？

　　自己如今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可是修沐可以躲开啊！只要她轻轻一个侧身，她就可以躲开这一击。只要不管自己，修沐完完全全可以全身而退。

　　颜泠弦的心中兀地生出了一种悲哀，这样的悲哀不知从何处而来，却很快地将她包裹起来。大抵是伪装冷漠和坚强的日子太久了，情绪爆发之下，她几近崩溃。

　　“修沐……修沐……你放开我！”

　　修沐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阿弦，很快就好了。你别怕，我在呢！”

　　可是——可是你分明知道！我不怕死！我怕你受伤！

　　太迟了。

　　颜泠弦恍惚之间，方才发觉，自己似乎总是迟一步。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迟了一步。

　　临渊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挡在了修沐的背后。可是那股来势汹汹的魔气迅速腐蚀了它，不过须臾，它就倒着飞了出去。

　　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的短暂，却又是那么的漫长。

　　颜泠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可能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了吧——可是，也只不过是只过了一个呼吸而已。

　　修沐抱着她的双臂迅速收紧，与此同时，颜泠弦感觉到了她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猛然一颤。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汹涌的魔气毫无保留地打中了修沐的背部。

　　【嘶鸣声，哀嚎声，痛哭声，杀戮声。

　　痛哭，难耐，悲痛，杀意。

　　漫天的哭嚎，满天的云霞。

　　那是鲜血，那是落日。

　　那片天空似乎被血染红，那些鲜血一点一点地渗透入云层，发出殷红而金色的光芒。】

　　——一切开始于第一次神魔大战。

　　【嘶吼声，狞笑声，绝望声，沉默声。

　　怒气，疯狂，反扑，撕咬。

　　漫天的寂静，满天的云朵。

　　什么都没有剩下，只有她一个人留在这世间，享受着无穷无尽的寿命，遭受着无穷无尽的煎熬。

　　那片天空湛蓝的吓人，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那么蓝的天空。】

　　——一切，似乎终止于第二次神魔大战。

　　死一般的寂静。

　　颜泠弦听到了修沐的闷哼声，听到了髑髅神粗重的喘息声。

　　“修沐……”颜泠弦的头还埋在修沐的肩膀上，她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浸透了修沐肩头的衣服。

　　“修沐……”颜泠弦不敢抬头看。她只敢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她，就好像在混沌之中，修灵一声一声地呼唤自己一般。

　　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修沐在对着自己招手。

　　神殷红的、夹杂着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起初是沾染着魔气的一点点渗出，而后，便是决堤一般的——流出。

　　修沐浑身颤抖。

　　不过是魔气罢了——不过只是魔气罢了！

　　可到底是混杂着髑髅神全力一击的攻击。修沐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被魔气摧毁，一开始魔气只是从背后渗透，而后，就是全面的攻击。

　　这感觉并不好受。有两种不同的力量在修沐尚还孱弱的身体里不断拉扯——宛若只是一瞬间而已，修沐已经堕入了第十九层地狱，再无翻身之机。

　　这样的折磨，对于神魂碎片还缺了一大块的修沐来说，无异于让她无穷尽地接近死亡。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魔气和神力在相互拉扯着，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仿佛没有穷尽。

　　人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时有牵挂——放不下的、难以割舍的牵挂。

　　修沐的记忆并不完整，她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调动自己浑身的灵力。

　　可是她知道，她要保护阿弦，她不能让阿弦受一点伤。

　　顷刻间，修沐已经满身大汗了。汗水从额角滑落，滑在皮肤上时有轻微的刺痛。后背上的伤痛似乎早已经麻木了，魔气在侵蚀，神力在修复。长此以往，不过只是在等死罢了。

　　可是，她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阿弦的面前。

　　“睡一会儿吧。”修沐再度在颜泠弦的额头上轻吻，带着爱惜稀世之宝的郑重，带着决然的告别，带着她不全却依旧深爱着她的本能。她食指轻轻地在颜泠弦的脖子处点了一下，后者便失了浑身的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她的怀里。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再让阿弦看着自己离开了。

　　修沐郑重地在颜泠弦的唇上落下一吻。

　　阿弦，若是我依旧有幸，我还会与你相逢。

　　请你不要忘记我。

　　似乎有一滴泪落在了颜泠弦的眉间。

　　修沐踉踉跄跄站直了身子，右手握剑，剑尖在刻着符文的地上划过，留下了白色的痕迹。那白色和周遭黑色的一切格格不入，就如同修沐提起剑时那决然的气势和四周阴冷的气氛格格不入一般。

　　髑髅神不禁朝后退了一步，他的锁链似乎越发沉重了。方才的那一击已经用尽了他这三万年中拼尽全力汲取的力量了，他现在魔气全无，像是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是——

　　髑髅神阴翳的眼神扫视着修沐，他想，就算自己成了待宰的羔羊，可是修灵此刻也是强弩之末了。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若是单在一个人强势的时期，几乎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掉对方——若是修沐没有为了保护颜泠弦受伤，若是颜泠弦没有因为阵法的反噬受伤，若是髑髅神没有被关押三万年。

　　可是，没有若是。

　　“你该死了。”修沐慢慢举起剑，就是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调动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握着剑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以至于她不得不用两只手用力稳住临渊剑。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就好像只是在说，我们饭后去散散步——这般平淡。

　　可是，修沐和髑髅神都知道，他们都不像彼此看上去那么轻松淡然。他们都想营造出自己还有余力的轻松模样，可是，彼此的心里却都清楚。

　　“你杀不了我的。”髑髅神双眼死死地盯着修沐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样的示威而让对方退却一般。他佯装轻松的模样，心里却明白，在地府的十八层关押的这三万年，他浑身的修为已经流失了太多，现在的他，和一个废物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修沐也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三万年了。”修沐唇角勾了起来，起初只是平淡的笑容，而后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她笑得浑身颤抖，几乎站不住身子。

　　“髑髅神，你已经苟活了三万年了。”修沐的手攥紧剑柄，温润而熟悉的触感让她此刻多了一分安全感。这份安全感是由内而外的，她知道，自己和这把剑并肩战斗了许久了。

　　“是时候，赴死了。”修沐平静地说着。

　　“罪其一，自甘堕落。”

　　“罪其二，助纣为虐。”

　　“罪其三，肆意杀戮。”

　　“罪其四……”

　　“罪其五……”

　　……

　　“罪其十，贼心不死。”

　　宣判一般的，修沐手中的临渊剑光芒大盛，就好像法庭上一锤定音的法槌一般，她的随后一个字落下，便持剑冲向了髑髅神。

　　剑与锁链的碰撞声。

　　剑刺入血肉的闷哼。

　　一掌击中胸口的痛苦。

　　一场困兽之争。

　　生死，不论。

　　杀戮，即是原罪。

　　颜泠弦做了一个梦，梦里，凤凰飞到了她和修灵亲手种下的那棵梧桐树上，而后心甘情愿地做了两人的轿撵。

　　大婚一场。

　　可谁知，竟只是，梦一场。

　　颜泠弦双眼紧闭，泪水从眼角滑落至发梢，留下一条水痕。很快，水痕消失，再无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我

　　亲妈

　　[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