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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几度月明松上坐

肉肉喵 18713字 2022-12-25

  之后某一天, 俞访云收拾垃圾的时候拣出了那张油腻又皱巴巴的纸。他夸过一回师叔的字好看,于是那人总是显摆, 这次写的是:

  “逍遥境界烟尘氛,一炷炉香半掩云。

  几度月明松上坐,数下清磬击水声。”

  两句诗俞访云只扫一眼就脸臊心热,不敢再看, 在心里啐骂他一句, 狗屁不通。

  俞霖那险些夭折的专题采访,在和哥哥说了以后终于看到了些许希望。普外的严主任说有个患者可以接受采访,就是上次那个鸡蛋老头。

  “好好好, 主任, 他和你们医生之间出了什么矛盾?!”

  “没什么矛盾。”

  俞霖愣住:“那他找我要说些什么?”

  严奚如想了想,认真答一句:“夸我。”

  俞霖也没有什么别的选择, 带着社团来采访了。老头姓王:“喊我王鸡蛋就好了,我也就会卖个鸡蛋。”

  其实他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皮肤黝黑皱纹又深,眼神蒙着灰,看上去就像个六七十岁的小老头,他老婆也是。俞霖本想凑合着采一段,没想到误打误撞,问出了一段悲情故事。

  王鸡蛋家里虽然条件艰苦, 但有个成绩优异又懂事的儿子,说出去都惹人羡慕。一家人生活的急转直下是从去年开始的,他十八岁的儿子在高考后查出了胸腺癌, 怕爸妈伤心,一开始还瞒着家里。后来开始放疗,病情严重得再也瞒不住了,一家人把老家的房子卖了陪他来肿瘤医院看病。老夫妻两平时就在菜市场门口铺几个篮子卖鸡蛋,攒来的一点点钱也全投进了儿子的医疗费里,依然是杯水车薪。而且儿子的情况越来越不好,靠着一次一次的高能量射线才能勉强抑制癌细胞的疯狂生长。放疗带来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皮肤溃烂,软组织肿胀,几乎生不如死,让原本正该年轻健壮的身体,一夕崩塌。

  故事讲到此,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他,王鸡蛋却平静地站起来。“我今天呢,不是为了来讲这些。我是为了谢谢这个医院的各位好大夫,在这里,我隆重对他们表示我的感谢!谢谢他们的妙手仁心和菩萨心肠,救我老太婆的性命!”

  王鸡蛋深深鞠了个躬,又拿脏手抹黑了眼眶:“我们家的钱虽然全给了儿子看病,老太婆第二次手术也要钱,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钱攒出来,还给好大夫的。你们医生护士们已经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不能再要你们的钱。只要还有这双手这双腿,我就算是挖煤搬地,也不会放弃的!”

  他说得充满希望,却带哭了整个病房的人,其中俞霖哭得最大声。“大爷,加油!我们整个社团,不是,我们整个学校都会帮助你的!”他一吸鼻子,撤了三脚架拔了摄像机就要走,被俞访云喊住:”干嘛去?”

  “我去筹钱!我要让婆婆做完第二次手术!”俞霖抱着摄影机,斗志昂扬地走了。

  严奚如在后面看他背影:“你这堂弟,有些时候和你真的还挺像的。”

  俞访云难得回一次普外,和他一起走回办公室:“所以他老婆病理结果最后是什么?你还没告诉他吧。”

  “嗯还没说,T1b1期。不是最坏的结果,也不算好,至少还需要二次清扫。”

  俞访云听了点头。还好喊来了俞霖,如果因为这次采访真能及时募到手术费,就还有些希望。

  “对了,廖主任那件事,最后如何了。”

  严奚如朝他摇头:“没救回来。”

  俞访云蹙眉:“家属什么意思?”

  “现在应该正在院办,和方光明喝茶。”严奚如把他按到以前的座位上,抓起了手,“你知道今天患者女儿来的时候什么样吗?开口第一句话,便指着廖思君:听说,你把我妈害死了啊,我妈的命可值不少钱呢,你们怎么赔?——我见过那么多颐指气使的病人,但这种母亲刚走,连一点悲伤难过都不屑得装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俞访云一愣:“她们家还不够有钱?母亲都出这样的事了……开口怎么还是这样的嘴脸?”

  严医生轻轻叹气。“总之她一来,律师也来了,流程走得熟练。”医院见多了大张旗鼓的闹法,这种虚与委蛇的博弈实际更让人不安。

  俞访云垂着头:“有时候,我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人最值钱,有时候,又觉得世上没有什么不比人命值钱。”

  又问:“那廖主任呢?家属现在对他什么态度?”

  严奚如说:“这件事上他是有明显失误,而且那些病历和检查结果都可以作为证据,要是病人家属铁了心要追究科室责任,老廖这回真的危险。”

  “其实我觉得……应该不是胃管造成的术后感染,要是这样,不会在做胃镜当天才出现发热症状。而且她还有输液港在身上,又是肺纤维化的病人,源头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能肯定……”俞访云抬头看他,这些话只敢小声和这个人说。

  严奚如摇头:“但是失误就是失误了,即使只是其中一环,如今廖思君的处境也是有口难辩。医院想给家属一个交代,方光明势必只能把他推出去。而且他现在要跳槽的传闻甚嚣尘上,意愿远不如之前坚定,医院也怕闹大了廖思君来个鱼死网破……”

  “当时陆弛章出事之后,我对医院的处理方式,始终不理解。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方方面面的利益交错,我想,要是换作我在廖思君的位置上,我又该当如何呢,又能如何呢?”严奚如坐到桌上,有些丧气,“难道真的不继续当医生了吗……我觉得我做不到。”

  这次是俞访云轻轻贴上他的额头:“但你不是他,你不用自己给自己设想困境。”

  “这么多年,我唯一明白的道理,就是这个世上,哪儿有这么多道理。”严奚如见窗外阴沉,似是喟叹一声,“不过拼命活着而已。”

  天上乌云层叠透不近光线,雨还没落下,外面的一声高呼打破了这短暂宁静,又有120送来的车祸病人。

  严奚如跳下了桌子,揉一把俞访云的脸颊,得一丝慰藉:“上台去了,别等我。”

  他开门的时候,走廊上的灯光漏出一缕照在自己身上,俞访云竟然有些走神。这张桌子还是和之前一样乱糟糟的,写不完的病历,读不完的文章,严奚如却收拾了个角落放着之前大魏送的那盆仙人掌——原本是送给自己的,却叫那人硬抢了去。

  嘴上念着烦人嫌弃之类的话语,其实照顾得仔细。那株仙人掌原本被大魏养得水大烂了点根,严奚如重新扦插,水培让它生了新根。

  严主任真是幼稚得很,还把自己给他的那颗最大的豆蔻拣了回去,埋进土里,光秃秃一个花盆,贴了张纸:“别扔,养着呢”。不知道清洁阿姨每次给这掊黑土浇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俞访云看一眼那行字,就觉得心情放松。听过世上那么多道理,仍觉得世界可爱,仍觉得是他最可爱。

  天色暗淡,暮色翻过日历露出崭新的一夜。他起身跟着他推开过的那扇门,一起走进灯火通明的人间。

  俞大夫今晚有个夜门诊,从六点到八点。八点半的时候,他瞟了眼手机,严奚如那边的手术好像还没结束。他问护士:“外面还有病人吗?没有的话你可以先下班了。”

  话音刚落便有病人推门进来。“小云啊——”竟然是严老太太。

  “奶奶?!”俞访云连忙起来扶她,“您这么晚来医院看病,哪里不舒服?”

  “不是的嘞。奶奶是刚才和朋友吃完饭要回家,看见你今天晚上有门诊,想你啊,肯定不会好好吃饭的。”老太太拍拍他的手,松开了怀里的打包盒,“喏,全是饭店里打包回来的嘞,新的哦,我一口都没有吃过的。”

  见俞访云呆楞,她先摊开了所有饭菜,还有一碗枸杞鱼汤。“放心吧,慢慢吃,外面没有其他病人了,奶奶看着你吃。”

  俞访云眼中又泛酸,他从小没受过什么长辈的疼爱,也是第一次知道有奶奶是这样的好。接过那碗温热鱼汤,心中默念:严奚如,就今天晚上,把你的奶奶借我一晚上。

  老太太笑眯眯看他安静吃饭,盛汤,挑鱼刺,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像孙媳……门忽然被推开了。

  严奚如下了手术便来看他下班没有,打开门看见这豆蔻背着自己摆了一桌八珍玉食,吃得正香。对面是……自己家老太太?

  老太太先被他吓一跳:“你怎么在这里?!哦哦,是值班吧。那你值班跑门诊来干嘛,快回去的嘞!”

  严奚如背上还淌着手术台上站出的汗,冷风穿堂过,倍觉心酸:“老太太,您的亲孙子也没吃晚饭啊。”

  他自顾自拖了张椅子到俞访云身旁坐下,还掰他盒饭盖,匀了大半份白米饭。引得老太太骂他:“一天到晚,就知道手术手术!下来就知道蹭饭!正经事不搞,对象也不找!”

  严奚如正好夹了一筷子蘑菇给俞访云,听了轻轻一笑:“奶奶,我早就有对象了。”

  “……”俞访云惊得掉了嘴里一颗米,害怕他又发疯起来,当着奶奶的面揭了两个人的底。

  老太太似乎没看懂他的暗示,以为又在寻自己开心,跟着胡诌一句:“哦,那上一个呢?”

  轮到严奚如面色大变:“哪来的上一个?”

  “上一个不是挺漂亮的嘛,脸蛋圆圆的嘞,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嘴……也挺圆的嘞。”老太太编不下去了。

  严奚如抢过她暖水杯一看:“要命的嘞,一杯菊花茶都给我喝醉!老太太快点好回家睡觉去了!”

  俞访云满头雾水,看不懂这祖孙两在打什么暗语,严奚如就推着老太太出门了。

  到了医院大门口。老太太笑得精神:“那这一个,什么时候带过来给奶奶看看啊?”

  严奚如笑着答:“过段时间吧,我对象害羞。”

  老太太心领神会,眨一眨眼:“好的嘞。”

  “谁来接你啊,风这么大,要不给你喊辆车?”

  “不用的,小船来接我。”

  哦,沈蔚舟。虽然这外甥和严家没血缘关系,却也喊老太太一声奶奶,其实按辈分算该喊太奶奶的。但这样就让严奚如占了什么便宜,他拒不从命。

  站在冷风中,严奚如倏然的灵机一动,掐指一算——俞访云大三大四,同一所学校,那时候有个人也在桐大读博士,如今又在桐山,种种迹象……对上的……不他妈就是沈小船?!

  借着夜路黑,月色好,严奚如把俞访云送回了家,又顺理成章地跟进卧室。甫一关上门,便把人按在了墙上。

  俞访云梗着脖子与他对视,抢先发难:“上一个?圆圆的?”

  严奚如一笑,“老太太喝茶糊涂了说的话你也信。”嘴唇蹭着他脖颈,“那她出门之后,说让我早日娶你回家的这些话,你听还是不听?”

  俞访云气恼起来也留余地,只以沉默作威慑,顺便在心中把他所有见过的圆脸都比了一遍,究竟哪个最圆。

  严奚如不乐意看他这幅藏心事的模样,宁愿看他咄咄逼人,看他有恃无恐,看他放肆地往自己怀里钻,连撒泼耍赖都让人喜欢。

  可他总是太懂事。

  遂单手捏住了腰,倾身献上一吻。“上一个嘛……”灯光璨了眼,严奚如用手掌在额前比划身高,“我亲他不用弯腰。”

  俞访云:“……” 他猛地一推,那人便狠狠撞到了门把手上,腰上吃痛,心里却欢喜,终于在他脸上看见一点显而易见的怒意。

  见他还恬不知耻地坐到了自己床上,俞访云气得直跺脚:“你滚出去,别碰我床。”

  严奚如撑着胳膊看他:“那睡哪儿去,又像上次一样到地上滚吗?我是喜欢,可又怕你哭痛喊疼地求着我抱抱。”

  对面一张小脸刷成了墙白色,两颊却透红,狠狠剜他一眼:“那我去睡楼下沈大夫……”

  ——“的沙发”三个字还没出口,被严奚如从身后直接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中间。

  他一双长腿夹紧了俞访云:“还想去找沈蔚舟?”

  俞访云缩腰,扭开头:“沈医生和你也差不多高,你亲他也不用弯腰。”

  严奚如一愣,哑然失笑:“这脑瓜子里装的到底是些什么。”他啃咬怀中人的耳后嫩肉,厮磨他鬓角软发:“我逗你的,没亲过,没你好亲。”

  他把他磨得仔细,一点一点,日复一日,总能磨透心底。

  胭脂帐里,严奚如抱着他,调转了上下姿势。能看见灯光耀眼,看见他的热汗都滴到腰上,继续往更灼热的地方淌……同时紧紧按住了那双手掌抵在自己的坚硬胸膛。

  终于让俞访云身入其境地明白,什么叫……

  「几度月明松上坐,数下清磬击水声。」

  俞霖把王鸡蛋的采访放到了学校的公众号上。他天生共情能力强,故事也写得让闻者落泪,几天之后,筹到的第一笔善款入账,俞访云正好周末回一趟学校实验室,俞霖便取出现金托他带回去交给婆婆和家属。

  今年的农历新年来得迟,如今都眼见到初春,樱花都有要悄悄绽放的迹象。

  大部分学生都回了家,只剩俞霖这些个乐不思蜀的还滞留在学校,梧桐树下变得冷清。俞访云想到上一个元旦的新年,他胡乱装醉,去撞严奚如的壁垒,这才过了几日,就已连皮带骨被他吃了个干净,当下后腰仍旧又酸又麻。

  俞访云拍了拍自己臊红的脸。他做什么都随心应手,就如何恋爱这件事上,是个大难题。偏偏又对上严奚如这样死皮赖脸随性而动的,太不容易了。

  他在实验室安静待了一天,下午电话第一次响,接起来,“俞老师,门外有人找。”

  俞访云跑出去,对上了严奚如,惊喜地几乎要扑他身上:“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俞访云见他神色有异:“出什么事了?”

  严奚如稳着情绪,尾音却发涩:“大魏出事了。”

  是心胸外科大主任给大魏做的手术,术后出了意外。

  大魏转去心血管住院后,血肌酐和尿素氮指标出现了轻微异常,于是一直等到他各项指标恢复至正常范围才进行的手术。术中用了中度低温的体外循环方式,患者稍有低血压症状,但其余都算正常,顺利结束。术后两小时却出现了低心排综合症,病人的血肌酐和肾衰也呈进行性升高,诊断为急性肾衰,术后二十小时发生了心脏骤停。

  严奚如说:“ARF本来就是心脏手术的高危因素,但他年纪还轻,以前也没有肾脏问题,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俞访云听完呆坐墙边,只觉晴天霹雳,心中难受,几乎喘不过气。他素来见惯疾病意外,也素来最冷静,但此时眼前不断浮现着大魏的生动的模样,走马灯似的——他缠着自己搭脉,缠着自己说些不知害羞的话,缠着自己答应他去看他,笑靥如花地说会给自己写诗。

  俞访云都说好,但是他自己没守约。

  严奚如的情绪也低沉:“护士说,他做手术前两天,是这一年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候。”

  俞访云抹了把脸:“那家属怎么说?大魏的弟弟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只说遵照大魏的心愿,一切结果都自己承担,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俞访云一天没吃什么,此时眼前黑蒙,差点向前栽倒,被严奚如扶着后脑勺压在腰上。

  ”家属肯定很难接受……这算不得医疗事故,但也不该发生……”他的声音渐轻,自己都明白——

  只有恨意最能化解悲伤,可说到底,又该去憎恨谁?

  “是不是有些时候,能憎恶的不是医生,不是医院,也不该是死亡……”俞访云的眼泪把严奚如的衬衫都晕湿一片,哑着嗓音,“那还能去恨谁?难道去恨活着本身吗?”

  严奚如无言,将他抱得更紧,沉默了片刻后说:“大魏还在术前签了遗体捐献同意书。”

  “这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结局,但这也是最现实的情况。他的离开,给了所有会看到这个病例的无数的医生一点经验。看上去微不足道,但汇集在一起,就可能是之后的进步。”

  大魏走得孤单,留给别人的,是鲜血淋漓的希望。

  头顶这一番话,忽然让俞访云想起,这个人七年前,在那堂解剖课的最后就告诉自己的一些东西。那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依旧听得热泪盈眶。

  严奚如撑着讲台,对所有年轻学生说。

  “医学不是科学,只是人类对死亡不妥协的探索,所以没有既定的道路,也没有终点。也许未来,我们会得到现实的白眼,误会,挫折,甚至横遭污蔑。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仍然希望在座的各位,不要辜负此刻初心。”

  “不论前路如何,都心怀坦荡,不负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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