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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要再摔跤了

肉肉喵 19766字 2022-12-25

  “老大, 你终于回来了。”

  江简泪眼汪汪地扑过来,严奚如忙不迭躲开他:“不过走两天, 你又给我惹了哪家人?”

  “不是我,是隔壁他们组。”

  出事的是廖思君。

  上次那位来头不小的老太太在他手下做完手术,胃管一直拔不出来。一开始以为是管子打折或者浆肌层包埋时缝得过深,没什么大碍, 但一周过去了都没松脱的现象。急急忙忙地推去做了胃镜, 才发现是从篓口里缝住了,胃管串进了切口的缝合线上。说是意外,但这缝合后及时检查就可以避免。说是事故, 这又是多小的概率, 平时钩子费劲钻都钻不进那米粒大的篓口,他一针就穿过去了。自从杨铭离开, 廖思君受了大打击,台上不知是手生还是心不在焉,缝完后连检查都没做。

  病人推出胃镜室的当晚就出现了发热寒战等症状,家属四处打听,一口咬定术后感染的源头就是那根滞留在胃里的橡胶管。医院马上安排老太太转去感染科继续治疗,如今情况不知如何了。

  查房时严奚如向蒋主任打听这件事。蒋一刀摇头:“不太乐观,那病人老肺病,感染之后又出现误吸, 肺炎一直控制不下来了,昨天晚上就转到ICU去了,上了亚胺培南体温还是没下来。那些家属现在就在ICU门口盯着, 连老太太的女婿都来了……”蒋一刀戛然而止,不再多说了。

  严奚如皱眉:“可这也不能就一口咬定是胃管造成的感染,老太太慢阻肺那么多年,一直用着无创呼吸机,是本身肺里的问题也说不好。”

  蒋一刀不让他再讨论,严肃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别管了,让底下的医生也别打听。”

  江简起初说得吓人,但不关他事,仍是看热闹心态:“老大少操心,他们组的人说了,最近血管外科前主任去的那个医院一直想挖廖思君过去。这次要是他在桐山呆不下去了,拍拍屁股走人就是,在私立医院哪还用给病人提鞋。”

  严奚如沉思着:“……要是真的一起走就好了,如今这情况,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毕竟同窗之谊深厚,他担心的同时又想事到如今,少一句关心少一份添乱,只盼是虚惊一场。

  出差回来第二日,严奚如在家安分待了一天,偷闲学少年,坐菜院里看云淡风轻。

  沈枝喝完茶回来撞见儿子蹲在墙边锄草,多么不和谐的画面,“你一天不休息也不跑去听戏,蹲在这里给我翻地?”

  “我拔菜呢。”严奚如掸了掸土灰站起来,手上提着两颗丕蓝,一大一小,“妈,炖了他们。”

  沈枝擅长一道丕蓝炖排骨,是娘家带来的手艺,素来受严奚如捧场。先拿桂皮八角放在锅中煸香,再放排骨和丕蓝一起炖出水。严奚如靠在门口看她动作熟练,不让自己插手。就是为了给他种这几颗丕蓝,沈枝才拓宽了花园做菜圃,养了一院的瓜菜。

  他没有征兆地开口:“妈,你觉得当我妈,好当吗?”

  沈枝古怪看他:“好不好我都当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后悔给我惹的那些事,也晚了。”

  严成松的工作应接不暇,这儿子差不多是她一个人带大。严奚如又不是什么懂事的小孩,惹的麻烦不少,小到滋事挑衅气老师,大到伤筋动骨请家长,后来到了快小学毕业,开了情窦,忽然乖巧了。但乖巧的对象不是他妈,是隔壁班的小班长,沈枝宁愿他这情窦闭死算了。

  严奚如追问:“那我初中的时候回来和你夸我一起打篮球的男生长得好看,你什么想法,想揍我吗?”

  “要听实话?是想的。但也不用我动手,后来你不是照样和人打了几架就绝交了,小孩子家家的又在青春期,我不觉得有怎么样。”沈枝关小了灶火,转头看他,“我那时候担心的是,你爸要知道你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真的当时就会把你送出国关着念书。”

  “那你如今呢?如今还觉得我这是个毛病吗。”

  咕嘟咕嘟地滚开了汤汁,沈枝盖上了锅盖,把砂锅端到了地上的小灶,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能怎么说呢……你妈不是什么因循守旧思想老派的老古板,当年跟着剧团最早一批出国演出,见过的听过的不比你少。如果你早点和我来谈这个,也许我真的还会想求求你看在你亲妈的份上,把这些念头收回去。但我现在也知道,你就早过了一时贪玩的年纪。其实你当时从学校跑回来兴奋地和我分享这些的时候,我第一反应竟然很开心,开心你终于把我当作妈妈了……”

  “妈。”严奚如忍不住又喊一声,像小时候那样与她贴近,“我见你第一面就这么喊你了。你是世界上最年轻漂亮的妈妈,一直都是。”

  沈枝笑着打他,眼泪都被炉火熏出来:“所以我从来没把你这些个不一样的……看作是有毛病,别人也不可以这么看你。虽然我没和你爸聊过这个,但我偷偷有在背后查了好些书,还去问了好多人,现在想想,傻得要命。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我更担心的是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我希望我的儿子有人挂念,也有个人可以挂念。”

  严奚如难得在妈妈面前,摆正了态度:“你儿子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人物,到了这个年纪,连一段成熟的感情经历都拿不出手。所以现在想认真维系一段感情,必须得好好琢磨,付出双倍的诚意和努力。”

  “那你突然和我说这些,是想问些什么?”

  严奚如直言:“妈,我想对一个人好,好很久。”

  “所以,出了什么问题?”沈枝也不问他是谁。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不太有自信。”严奚如看那蔟火苗,静默舔上陶壁,“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他自己,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团手团脚的,说不出心底话。”

  俞访云的心思切切他看得出来,俞访云的欲盖弥彰他也看得出来。那些善解人意宠辱不惊的样子,好像全都是他,又好像全不属于他。

  沈枝听了都一愣,想不到他这大大咧咧的儿子谈起恋爱来也能细腻如斯,片刻后又笑开,指着地上那一截菜梗:“这丕蓝啊,刚摘地的时候百分之八十都是水分,又苦又涩,腌制之后就只剩了一成水分。看上去干巴巴的,可这时才能尝到它的鲜香脆爽,人呢和这丕蓝也没什么不同,要慢慢地泡。有些大个的先脱了叶子再从外往里一点点脱水,外头软了里面还是硬的,有些个头小的看着还圆滚滚,其实提起来,芯儿早就软了。”

  严奚如听得认真,听得明白,抬头一问:“……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那颗是大的还是小的,但沉下心腌丕蓝的时候呢,都要用力压一压,看能不能挤出水分,才知道芯里是硬的还是软的。”

  严奚如若有所思,那俞豆蔻是软是硬?他腰身是软的,吐出的气是软的,叫出来的声儿也是软的,偷亲时候的唇舌和泛红的耳尖尤其的软,但轻轻一碰,就又硬了。如何舍得压一压,万一压疼了呢。

  沈枝揭开腌菜坛,加了层盐,又问他:“你爸那边要我探探口风吗?”

  严奚如摇头:“别探了,他心眼都是堵死的。”

  暗度陈仓有暗度陈仓的计策,破釜沉舟有破釜沉舟的办法,选哪一种才好,他仍在衡量。但这一回儿,得奔着一辈子去衡量。

  严奚如解决了排骨赶回医院值班,忙活到第二日上午。这日就两台腹腔镜,再帮隔壁组做一台就能下夜班。只是江简今天反常,得空就刷手机,手指不停在戳。严奚如问他:“你干嘛呢?”

  “给我自己投票,老大你的我也顺便投了,不用感谢。”江简给他看公众号刚上线的投票页面,年度人气医生票选。

  严奚如一阵恶寒:“能想到这一出来打击同事工作积极性的,和在门诊摆了评分墙的傻子多半是同一个。”

  “老大你还行啊,有第九名呢,别气馁。这次是人气医生,下次气人医生的票选,你必断层夺冠。”

  严奚如丢来一眼,这时瞟见那人也上榜,照片挂在次位:“俞豆蔻才第二?那第一能是谁?”

  江简答:“现在第一是心电图室那帅哥啊,我们院草。不过他评上院草那时候,俞医生还没来呢。”

  严奚如抢过手机便给俞访云投票,可一个账号能连着投同一个,榜首的数字也在飞涨,气得他跳脚。算了,当不了院草,就当他一个人的草罢了。

  这日严主任的值班诅咒绵长,忙至下午以为终于能下班,急诊又给他收来一个急性胆囊炎的病人,需立刻手术。

  婆婆捂着右上腹痛得哭唤,皱婆的围裙上抹着蛋壳,都沾到病床上。家属来了才知道,这两人是在市场口卖鸡蛋的夫妻,身上没多少现钱,全都付了挂号和检查费,如今怎么也掏不出手术的费用了。老头急得直哭:“我们现在就剩这一篮子鸡蛋了,怎么办啊,老太婆……”

  婆婆刚才绞痛发作直接摔在了摊子上,把鸡蛋压碎了大半,只剩脚边着最后一篮。老头拿棉布盖着,小心地放在护士站边上,随手抓了个穿白大褂的:“大夫,大夫,你看这手术能不能先做,老太婆等不起啊……她疼啊……”

  江简和他解释:“我们医院有规定,欠的费用没缴清,不能擅自安排手术,你也理解一下,让家人先把钱送来好吧?”

  婆婆还在□□,老头看她一眼:“我儿子在你们市里念大学的,很有出息的。一定不会差你钱,我等下就去凑,大夫,真的。”

  江简为难,只好仰头看天花板。别人路过一脚带翻了几单篮子,又碎了好几个,蛋汁在瓷砖上淌了一地。老头跪到地上捡,怎么都捡不起来,手脏兮兮地捂住了眼,泪和蛋汁都糊在了一起:“可怎么办啊老太婆……我现在怎么救你啊……”

  “江简。”走廊另一头,严奚如大步走过来,将病历丢到桌上,“通知师傅把病人推下去,四号手术间。”

  护士长口型冲着他:“钱没缴呐!”

  “知道。”严奚如错过身,不动声色将一张卡片滑进了江简口袋。他把老头从地上扶起来:”大爷你先冷静,先跟这位江大夫去办个手续签几个字好吧?不是什么大事,别哭了,放心。”

  老头已经泪眼婆娑,两手蛋汁都往他身上糊,严奚如也没躲,“感谢啊……感谢你们。”

  江简捏紧了银行卡跟在他后边碎碎念:“最后一次了啊,真的最后一次了……”

  等待的间隙,麻醉师也忍不住说他一嘴:“总是给你机会做好人。”

  严奚如摸出手机:“没办法,一看家底都是拿去供儿子读书了,老人自己能留点什么。”

  那边通知术前准备完毕,严奚如将多余的东西都揣进口袋,洗手换手术衣戴手套,江简注意到他嘴角抽搐:“怎么了?”

  “没事,大拇指抽了下筋。”

  本来是台速战速决的胆囊结石切除术,可术中发现患者胆囊近肝侧有息肉样新生物,标本快速病理提示恶性。护士困惑:“这人的肿瘤标志物结果不都是正常的吗?”

  “三成癌病瘤标都是正常的。”严奚如一眯眼,眼下情况,如果选择做二次清扫必须要开腹,但快速活检并不足够可信,还要等正式病理报告的结果。隐患再多,这次也只能先这样了。

  “江简,等下上去和老头解释一下情况,说清楚点,再问他们愿不愿意做PET-CT……算了不用问了,肯定也没钱做。”

  严奚如出来后心情低沉。他每见一个这样的病人,没有半分成就感,反倒觉得自己是那个刽子手背后的帮凶,把血淋淋的真相剖开在他们眼前,又无能为力。

  算上这台手术,总共十八个小时没睡,严奚如迷迷糊糊地在更衣间的长凳上眯了一会儿,听着秒针走过的咔哒声,两轮后就重新坐起来,提了精神。上楼去和病人家属交代一下术后注意事项,才听鸡蛋老头说出真相。

  “其实我们儿子,胸上长了个瘤子,家里的钱借来的钱都给他去看病了,所以今天才……真是谢谢你们。”他说着开始抹眼泪,把眼圈抹得更黑,“我们儿子已经这样了,我相信老太婆一定没事的,总不至于……所有苦都让我们家受。”

  严奚如顿了顿,没说什么,总不好打碎一点比鸡蛋还脆弱的希望。

  “等等!”走了几步,老头又追出来,递上一个篮子,是刚才那筐鸡蛋。捡出了碎壳又擦干净,每一粒都是最完整顶好看的,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全都交到严奚如手里:“好大夫,谢谢你。”

  迎着夜色,俞访云拖行李箱回家,在门口撞见蹲着等他的俞霖,可怜兮兮地垂下尾巴:“哥,你也不知道给我一把钥匙。”进门看见桌上一篮鸡蛋,“你这蛋不放冰箱啊?”

  俞访云没搭理他,倒了杯水:“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们新闻社要出专题,我想做医患关系的,今天跑来你们医院找素材了。”俞霖一饮而尽,抱怨他,“可你不在,你们科室铜墙铁壁似的,别说采访了,进都进不去。”

  俞访云只顾着关心寿寿,顺口应付:“要什么题材的,我可以帮你找找。”

  “狗血的,刺激的,比如抱错孩子,夫妻反目,之类的……”隔着玻璃瞧见哥哥的眼神,俞霖一下就怂了,“没有你就看着找吧。”

  “不过啊哥,我在那个投票榜看见你照片了,排在第一个,四万多票呢。嘿嘿,不知道你那个初恋在不在墙上。”

  俞访云诧异:“什么初恋?”

  “就大三还是大四的那会儿啊,你们学校的,”俞霖随手抓了颗花生就吃,“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你当时有个喜欢的人。“

  “记不得就别瞎说,早点回学校去。”俞访云走进屋里赶他,登时脸色大变,“谁让你动我核桃了?!”

  他那些个宝贝,本来转移进玻璃盘里放在桌上透气,俞霖以为是个果盘,热心地把一袋坚果也全倒了进去。“我以为这是抽屉里剩下的……”暴露在他哥的怒火下,俞霖狡辩也不敢,抓起书包溜之大吉。

  藏了一抽屉,如今都和香酥花生五香瓜子混在了一起成了椒盐核桃,桌上的纸也被俞霖用来垫了花生壳,俞访云恨不得抓他回来扎透指尖十个穴位放血。

  推开洗手间的门,摸到把手上的水渍,刚一警觉便被浴巾铺头盖住。那人贴在他耳边问:“什么初恋?什么核桃?”

  俞访云看不见路,一脚踩进脸盆,又差点摔跤要人扶,恼得抓了毛巾朝他身上丢去:”躲在厕所偷听,你就是变态吧。”

  严奚如笑着不说话,摸到他的裤腰,熟练地钻进去:“第一天知道我变态?”继续往腰上捏,“而且我在桌上留了纸条的,你也没看见。”

  没有任何铺垫,手指就开始解他纽扣,俞访云还想挣脱,被人端着屁股一把抱上了洗手台,冻得翘起了脚,“……又想干嘛?”

  “你不是来洗澡的吗?”严奚如手掌隔开他两个膝盖,向上划,手指搅着布料,勾起拉链,“变态想看看。”

  “你看个……”俞访云话没出口,就被迎面堵住了嘴。花洒热水临头而下,浇得人浑身湿颤,稀里糊涂就与他亲做一团,吻进深处。

  沿着瓷砖一路淌下的水声都变得滴滴答答,不堪入耳。

  刚才收到他落地的消息,严奚如满心欢喜地回家等他,还记着给寿寿换水。谁知前脚刚进门,后脚俞霖也进来。他困在厕所里,坐哪儿都尴尬。

  屋外两人的对话也听不清楚,断断续续听见一些关于初恋的字眼,贴到门上,再没听到什么。

  温水从脚底汩汩流过。严奚如把他抱到腿上,看那双在瓷砖上磨红了的膝盖,手掌轻揉。现在开口难免破坏气氛,该在事前问的,可摘了浴巾一见他沾水带雾的眼睛,就被美色迷了心窍。

  俞访云一贯会藏心思,他要不想说,哄着骗着也拒人千里之外。可眼下将两人的那两处搁在一起贴着,又觉得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们亲密的了。

  “没有初恋……”俞访云闷在他胸前小声嘟囔了一句,可严奚如没听清,又低头贴上来往他齿舌缝里吐气。

  ——他那时候刚喜欢上严奚如,什么都藏不住,叫俞霖看穿。后来学会收敛,人却没换,只是俞霖不知道。

  严奚如用手指一路划过他脊骨,他这大拇指今日为了他,受了不少委屈。俞访云抓住他手:“我现在才想清楚。那日你说我算计你,可明明是你在门外偷听我和汤季谈话在先,我都没和你计较,反倒被你倒打一耙。”

  “我哪儿计较了。”严奚如揉搓着他,爱这黏答答的触感,“我只是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可汤季说的也没错。”俞访云还认真反驳他,“我的确是性格不好。”

  ”你脾气最好了,让我这样弄着还丝毫不生气。”严奚如说着手下一紧,立刻把他攥得从耳朵尖红到了脚尖。

  俞访云扭开头,听着他拆穿自己:“现在假装生气也来不及了。”

  伏在他肩头轻晃。自己的害羞与天真,任性与骄纵,时时可以假装。可在一起之后,却越来越容易叫他看穿。俞访云被严奚如用浴巾擦着的时候,小声说:“……我还在学着怎么样喜欢你。你愿意的话,就等等我。”

  严奚如手下一顿,没有说话。等他主动抱上来,夹着腰缠紧了自己,再抱着出了浴室。出门又对面对地抵在墙上,亲了好久。

  有什么关系,他退两步他就进三步,掉头逃跑他也大步追上去。天涯海角都逼到身前,直到阙无缝隙为止。

  就算是张铺天大网,他纵身一跃,也要将这人占进怀里心底。

  “好,我等你。只是这一次,不要再摔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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