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司马睿的突然到来, 孙蓉蓉其实并不十分惊讶。

　　事实上, 司马睿来得这么晚, 距离他们约定的日子不过还剩下几天了, 孙蓉蓉还担心他不会来了。

　　不过，他来了就行，他来了, 他们这场赌局, 她就赢定了！

　　司马睿的手下们依次冲入了所有密闭的木屋中, 木门一扇一扇倒下，待到灰尘散去过后，木屋里面的陈设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不过是十几个硕大的铁桶, 外加十几个一模一样大小的木桶。

　　铁桶和木桶的下面都连接着空心的竹竿, 清水就是从桶里面流出来的。

　　铁桶下面都架着硕大的火把，看起来应该是加热用的。

　　虽然不知道那些桶摆在房间里是要做什么, 但是, 房间里面都是一些平常的事物, 并没有司马睿事先预想的, 他从来没见过的, 稀奇古怪的物件。

　　人群纷纷散开，司马睿自然而然的从人群正中央走了过去。

　　他先是走到了那些下面架着火把的铁桶前面，司马睿从桌上拿起了一块湿毛巾，隔着毛巾触碰了一下铁桶。

　　一切都很平常，只不过, 铁桶里面咕噜咕噜翻搅着，好像就是从荒泽打捞上来的泥水。

　　可是，他派来的探子们并没有回来禀报，孙蓉蓉有派人去荒泽挑水啊？

　　司马睿皱了皱眉，视线往下移了移，注意到了铁桶下面水泵一样的装置。

　　孙蓉蓉在每个房间里打了几十口井，然后造了许多简易的水泵，人根本不需要走出房间，直接从水泵里往上抽井里的污水就行。

　　难怪他的人没有打探到孙蓉蓉派人去荒泽打水。

　　司马睿再走到了那些放置在地面上的木桶前面。

　　他探过头，往木桶里面看了看，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只不过，木桶里面不知为何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和泥沙。

　　下面的水泵正接连不断把污水抽进木桶。

　　通过大大小小的石子的过滤，最后从空心竹竿里流出来的，竟然是和普通河水一样澄净的清水。

　　司马睿弯腰，用手触碰了一下连接着木桶的竹竿。

　　他的手下立刻着急的喊了起来：“太子！”

　　好像生怕他喝了从竹竿里流出来的水，会中毒一样。

　　司马睿不动声色，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他用手接了一小捧从竹竿里流出来的水，放到嘴边尝了尝。

　　确实是干净的清水，一点怪味都没有，也没有带着一丝泥沙。

　　都是些寻常的器物，但孙蓉蓉却不知是怎么想到的，把这些寻常器物拼凑到了一起，制造出了这些大大小小，或是在冒烟，或是咕咚作响的净水装置。

　　司马睿转过了身，漆黑锐利的黑眸仿佛在探究着什么，一瞬不瞬对上了孙蓉蓉。

　　“谁教你的这些？”

　　他的声音，饱含威严，充满了纯属于上位者的强势和魄力。

　　孙蓉蓉早就有准备。

　　她直接把被自己硬拽在身前，用来做挡箭牌的张轩推了出来。

　　“是他，你不知道吧？他是张栋的儿子，衡山老人的徒弟！”

　　什么！？

　　张轩瞬间眯起了眼睛，深不见底的黑眸迸射出摄人的寒光。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只是告诉了她自己叫张轩，这世上叫张轩的人千千万，张轩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她为什么会连他的身世过去一起报出来？这不应该。

　　张轩？

　　司马睿的脸色，也是一变。

　　张栋是先前的太子傅，司马睿的老师，司马睿当然知道张栋的儿子叫张轩。

　　可，他竟然就是眼前这个张轩？

　　大约十年前，为了躲避京城里的动乱，张栋辞官带着当时还不过六岁的儿子离开了京城。

　　若孙蓉蓉说的没错，那，张栋的儿子在十年之后，又回到京城了。

　　司马睿看着张轩，他的眼神愈发冷凝，也愈发的疑惑。

　　张栋的儿子若是真的回到了京城，首先应该来找他才是，怎么会到了孙蓉蓉这儿？

　　张轩回头，眼神冰冷，甚至有些恶狠狠的瞪向孙蓉蓉，孙蓉蓉一脸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反正张轩是大周第一智者张栋的儿子，他的师傅又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得道高人，他会这些旁门左道，再教会她，一点也不奇怪啊。

　　比起她自己想出来的可信多了。

　　果然，司马睿瞬间就相信了孙蓉蓉。

　　他漆黑冰冷的眼眸阴沉锐利的看着被孙蓉蓉生拉硬拽挡在身前的张轩。

　　“原来如此，张轩，我倒是不知道，如今连你也背叛了我。”

　　司马睿这话颇有几分凄凉的味道。京城中绝大部分官员都已经迫于情势投靠了孙恒，但这些早就在司马睿的预料之中。

　　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从前的恩师，口口声声说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还会再回来报效他的张栋居然也背叛了他。

　　他让儿子回京，居然不是来投靠他，而是投靠声势名望如日中天的孙恒。

　　张轩张了张嘴，完全说不出话来。

　　如今的形式，他无论再说什么，司马睿也不可能再相信他，所有人一定都觉得，是他教会了孙蓉蓉这些处理污水的办法。

　　不得不说，孙蓉蓉刚才那灵机一动，确实是聪明绝顶，完美给自己甩了锅。

　　张轩顿了一顿，并没有解释，神色有些黯淡，朝司马睿行了一个君臣大礼：“太子既然要这样说，臣也无话可说，只不过，眼下的情形，还是先救灾民要紧，至于是谁出的主意，太子，微臣觉得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是张轩内心真实的想法。

　　来的时候，他也曾在心里想过，要怎样才能保住京城，京城之外数十万的灾民。

　　可惜他始终没能想出万全的办法。

　　没想到，这个法子却被孙蓉蓉想到了。

　　无论孙蓉蓉是谁，她背后的势力又是谁，她救了不止数十万的灾民，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张轩抬头，目光清澈，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司马睿。

　　司马睿凝视了张轩半响，“哼”了一声。

　　他转身就走，后面的随从士兵迅速跟上，孙蓉蓉这才觉察到，跟随着司马睿一同到来的士兵们乌压压的，遮天蔽日，司马睿真是带了不少人来。

　　“回去告诉你爹，咱们师徒的情分，今天就算断了。”

　　司马睿往外走之时，正好遇上了匆匆赶来，鬓角凌乱，衣裳都有些不整的秦柔。

　　秦柔看起来一脸的担忧和焦虑，伸手就扶住了面色难看的司马睿。

　　“怎么了？”

　　秦柔轻声问司马睿。

　　司马睿却并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接受她的搀扶，而是甩手直接走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秦柔回过头，冲后面的孙蓉蓉狠狠瞪了一眼，跟着便急急忙忙上了司马睿同一辆车。

　　直到所有司马睿的人都走光了，孙蓉蓉这才紧紧抓着张轩的衣袖，深深的松了一大口气。

　　“松手。”

　　跟着，张轩冰冷锐利，略带着怒意的声音就从正前方传了过来。

　　孙蓉蓉被吓了一大跳，赶忙松开了手。

　　张轩转身就走，应该是去找他的弟妹们了。

　　孙蓉蓉有些发愣，却还是不愿意放弃，跟在张轩后面喊：“喂！你如今已经无处可去，再也不可能去投奔司马睿了，只能跟我一起回相府。”

　　“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派人把你绑回相府！”

　　孙蓉蓉在张轩后面踉踉跄跄，一连喊了好几声，张轩却一点回应也没有。

　　不多时，张轩就走到了自己弟妹暂住的房门前，打开房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跟她回相府呢，还是不回？

　　管他的！

　　他不回，她就真的派人把他绑回去交给爹爹好了。

　　事情很快就传扬了开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是张轩教苏蓉蓉净化了污水，救助了京城内外数万，甚至数十万的灾民。

　　经过这次的事，孙蓉蓉，张轩，整个相府，包括孙恒，可以说是名声大振。

　　本来，虽然孙恒在京城权力最大，但毕竟司马氏才是正统，京城里的人心里或多或少对孙恒是不服的。

　　可，经过了这一次的事，尤其是，张栋的儿子，举国上下所有臣民都有所耳闻的大周第一智者的儿子居然跟着孙蓉蓉回了相府。

　　众人心中的天平又开始疯狂向相府倾斜。

　　张栋那么聪明，他之前所预言的每一件事，包括孙恒将来会势大，京城中的争斗会波及他，他离开京城就能保住自己和全家的性命，这些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一一应验了。

　　张栋让自己的儿子跟孙恒。

　　那——

　　也就是代表，孙恒将来势必会更加势大，甚至——？

　　一时之间，上相府恭贺道喜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整个京城的官员几乎来了一大半。

　　每个人来相府和孙恒恭贺一定会先夸他养了一个好女儿，再夸他怎么利国利民，拯救苍生，连食古不化，一心向着司马氏的张栋都改变了主意，把自己的儿子送来了相府。

　　嘀嘀咕咕，叽哩哇啦，叽叽呱呱。

　　这些天，相府上下简直没有片刻的清净和安宁。

　　府里的下人，红菱和绿袖也是激动高兴的不得了。

　　从孙蓉蓉回来，她们就像两只围绕着花朵的蝴蝶，一是片刻也没有离开过孙蓉蓉，一直在不停的问孙蓉蓉外面的见闻，再时不时夸耀称赞孙蓉蓉一番，替她惋惜。

　　“小姐，法子明明是你想出来的，为什么凭白无故把功劳让给了张轩？”

　　红菱第一个忿忿不平，凭什么？法子明明是孙蓉蓉想出来的，为什么要让这个来历不明，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张轩抢了头等功！

　　绿袖也是一样的心理不平衡，在一旁不停的附和。

　　“就是！小姐，你把功劳让给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回府，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呼他一家人？”

　　绿袖指的，是孙蓉蓉从张轩一进府，就把府里最上好的厨子指给了张轩和他的家人。

　　那个厨子，那些调料和饮食，明明是之前孙蓉蓉一个人埋在厨房，花了好几月才亲手研究，炮制出来的。

　　她们这些和孙蓉蓉最亲的人都没有这个口服，凭什么白白便宜了这个张轩。

　　“好啦好啦！”

　　孙蓉蓉被这两人吵的不厌其烦。

　　“不是我把功劳让给了张轩，是这个功劳本来就是他的。”

　　若不把功劳让给张轩，可想而知，她面临的将会是司马睿，整个朝堂数不胜数的疑惑和问题。

　　她可不想花那个工夫和这些人一一解释蒸馏和过滤的原理。

　　张轩的出现，可以说是不偏不倚，刚好帮了她一个大忙。

　　红菱和绿袖还想说些什么，孙蓉蓉见她们两房间也给她收拾的差不多了，赶忙好言相劝的把这两个人哄了出去。

　　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张轩或者是朝中众人的反应，孙蓉蓉更加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秦旻，他至今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传回来半点消息。

　　照说，她的蒸馏和过滤净水法已经推广了开来，秦旻不应该还被灾民堵在路上。

　　那，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到今天还没回来？

　　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孙蓉蓉光想着秦旻，完全没有睡着。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竖了起来。

　　睡不着啊！

　　要不然，趁着现在没有灾民挡在路上，她自己出城去找秦旻吧？

　　这个法子显然是行不通的，现在，司马氏不知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不要说是出城找秦旻了，随便往门口去晃一圈，恐怕都有数不清的探子会把她的行踪禀告给司马睿。

　　那，就在府里干等着吗？

　　她让秦旻去找的，可不是寻常的东西，而是能够改变这整本书后半段全部走向的火药。

　　都快急死她了，她哪里等得下去？

　　正在苦恼，门外悉悉索索，响起了一阵骚动。

　　孙蓉蓉掀开窗帘往外面看了一眼。

　　是张轩，他倒是起的很早，仿佛在外面锻炼身体。

　　张轩这个角色，在原著中出现的篇幅并不多，孙蓉蓉也没特意记住些什么，只知道他是司马睿头号心腹，头号智囊。出场的时候大概十六七岁，带着自己两个年幼的弟妹。

　　看起来，就是眼前这个张轩没错。

　　如此，司马睿手下的首席大将，首席智囊都到了她的麾下。

　　她将来斗败司马睿的可能性，应该大大的增加了吧？

　　张轩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身体也依旧单薄，在原书对他的描述里，除了聪明，最多的就是讲他的身体有多么虚弱了。

　　这也难怪，张轩的身体大约就是因为经历了这场大旱灾被拖累的。

　　不过，她已经改变了书中的历史，旱灾并没有延续的像原书中那么长，张轩应该也没挨饿多久。

　　孙蓉蓉想了又想，总是觉得不放心。又把红菱和绿袖叫了来，特意吩咐她们叫厨房的人为张轩在饮食里加入能增强体质的草药。

　　安排好了这一切，孙蓉蓉才缓缓的放下了帘子。

　　窗外，早已有所觉察的张轩朝着孙蓉蓉的方向望了一眼。

　　看来，不光是机敏聪慧，脑子灵活，在笼络人心，用各种小手段培养身边人的忠心这一点上，她也是颇有一套。

　　司马睿府上。

　　司马睿手中拿着毛笔，眼前是一张洁白的宣纸，他已经站在桌边沉思了良久，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笔。

　　门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不多久，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房间里。

　　来人是司马睿的心腹，也是如今京城护卫队的首领，名叫傅安。

　　这次京城内外都因为旱灾而大乱，无数的流民涌进了京城，为了维护京城的治安，治理旱灾，孙恒往外派出去了不少自己得力的手下。

　　傅安也被派了出去，跟住了孙恒的手下。

　　此刻，傅安是回来向司马睿回禀消息的。

　　“张允，司徒丰等人都已经在这次的旱灾里死于流民的□□，另外，属下遍寻不到秦旻，不知他到底被派去了何处。”

　　张允，司徒丰当然不是被流民害死的。

　　而是这次流民进京，正好给了司马睿一个除掉这两人的借口。

　　傅安站在旁边看着司马睿，司马睿始终没有出声，他明明并没有因为傅安的办事不力而动怒，但傅安就是觉得心虚，越是看着司马睿平静无波，没有一点表情的脸，他心里就越害怕，手心里全是汗。

　　“哦？是么？你找不到秦旻。”

　　司马睿轻描淡写的回了傅安一句，这倒奇了怪了，他本来以为秦旻也是被孙恒派出去安抚流民的，还特意在秦旻可能经过的所有道路上预先设置了埋伏。

　　没想到所有人都没遇到秦旻，所以，秦旻到底去了哪儿？

　　沉思了良久，司马睿终于下了笔，蘸满墨水的毛笔在上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力量直透纸背，字体雄浑有力，刚劲洒脱。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虽然并没找到秦旻，可是这次的事，闹得满京城人心惶惶，满城风雨。

　　司马均不过是个空架子，所以，在这次的旱灾中，他除了口头上喊喊，任命了几个人，没出任何的力。

　　为了安抚百姓治理旱灾，实际的掌权者孙恒可谓是出了不少的人和力，给相府的财力物力造成了巨大的亏空，怕是他一两年之内都难以恢复，他两个最精干的手下又已经被傅安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