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30, 一楼更衣室。

　　瞌睡虫让几个研究员不住打哈切，平头厌烦地咂嘴，用力关上柜门，死死拧眉抱怨：“神经病, E-049允许别人六点后进去, 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八点给他放音乐？”

　　刘江逸剜他一眼, “没看档案？收容所多少次被水摧毁，才分析出正确的收容措施。你现在懒，惹它生气了，我们会白费多少力气。”

　　平头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努嘴朝外走去，“得了吧，不也是为了钱才来的收容所, 说的心怀天下一样。”

　　语毕扭头想瞧瞧刘江逸吃瘪的样子，却一无所获，他兴趣缺缺地出门。

　　林柒文理好外套, 走至刘江逸身侧，展颜一笑，故作轻松地想聊开话题, “昨天出了收容所, 尽闻到美食城留下的香味了。”

　　“什么时候咱们去吃一顿, 我请你。”他斜靠着冰冷的柜子，眨眨眼。

　　刘江逸挠了两下头，笑声爽朗, “成。”

　　于是四人两两并肩，刘江逸和林柒文走在后侧，几人无言，只留下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擦肩而过的研究员都因为过早的工作感到疲倦，气力不足地打招呼。

　　清洁员倾身用力地前推拖把，在走廊上留下水痕。她腰宽圆润，但动作利索。

　　收容所每个角落都透露出严谨死板的味道。

　　“我妈在治病，确实需要些钱。”刘江逸冷不丁开口，视线并未聚焦，落在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

　　林柒文条件反射看向平头，那人果然耳尖一动，暗自听着。

　　还未有人答话，刘江逸自顾自补充，“拿钱办事，让‘外面’的人活得安全踏实，也不算坏事。”

　　林柒文犹豫一阵，想开口安慰，话却梗在喉口。不论什么观点，都是他们自己咀嚼了生活吐出来的，作为一个刚来研究所的人，没有必要做出评价。

　　最终只是学着段落槿，撞了下刘江逸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平头嘟嘟囔囔，直至站在E-049的收容室门口，也不愿开口。

　　经过繁琐的步骤，鼻腔吸入的气体再次变得潮湿。

　　待唱针再次贴上黑胶唱片，轻快的音符相继蹦出，林柒文取了拖把，主动开始清理。

　　E-049喜静，进来的研究员总会不禁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位脾气大的主。

　　它的收容室本处于地下室，但因它喜阳，又会在发怒的时候造成可怖的毁坏，出于应急转移的考量，便将收容室设置在一楼。

　　平头和林柒文各占一侧，拖把是特殊制成，吸水能力很强，不出一会瓷砖就干了一半。

　　不知是否是错觉，林柒文总觉得地面的水珠少了许多，日光还未照入，空气相较于昨日，却少了一分粘稠，水分像是被稀释了。

　　除此之外，容器中液体流动十分缓慢，隐隐透露出有气无力。

　　不禁回想起昨日浴室中黏在皮肤上啃咬揉捏的力道，林柒文一个激灵，手险些拿不住拖把，确定身上并无怪异感，才重新开始动作。

　　平头熟门熟路，边弯腰后退小臂边来回挥动，身后两步远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的矮个子研究员。

　　那矮个子瞌睡的厉害，搓揉两下鼻子，憋了半天打了个无声的哈气，以至于没有注意平头后退的身影。

　　“唔！”平头生的健壮，顶的矮个子腰一痛，捂着嘴咽下惊叫向后倒去，平头也是一个趔趄，拖把在手中滚了两下，没有支撑住的身体向前倒去。

　　E-049一片沉静，即使平头的鼻尖离得越来越近，也不为所动。

　　刘江逸瞬间小腿绷紧，脑中还未思考就蹦了出去。

　　乐曲悠扬婉转，四人皆是表情精彩，紧闭双唇不敢泄出一个字，室内像是上演着没有对白的夸张音乐剧。

　　电光石火之间，矮个子跌坐在地上，背部隐隐作痛。

　　刘江逸单手拎着平头的衣领，将他扯着离开禁区，瞳孔放大看向E-049的方向——水花泛起，容器被平头的撞击生生移动了几厘米。

　　惊慌如同手一般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E-049厌恶任何人的触碰。

　　对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心头，三人面色惨白，心脏骤然暂停跳动。

　　而林柒文，在异变发生的一瞬，条件反射扑向容器，想要稳住它。

　　事实上他做到了，透明的玻璃容器上落着两只手，手的主人松了口气，费力地将它推回原位。

　　刘江逸理智回笼，半蹲下身子蓄力，紧盯着E-049，一旦它出现异常反应，他就会立刻冲去拉响警报。

　　乐曲鼓点逐渐密集，更显得收容室一触即发。

　　林柒文手落下的位置，澄澈的水如同被加热一般，一扫原先的颓废，不断泛起细小的气泡，堆挤在一起，显然处于十分兴奋的状态。

　　刘江逸身体越压越低，后槽牙咬地发酸，因为用力全身梆硬。

　　水面泛起几处涟漪，伴随着音乐，所有水都躁动起来，如同有只手在其中搅动，形成一个小漩涡。

　　林柒文这才想起这收容物的脾气来，以为这是抗拒他的靠进，主动松开手，后退两步。

　　E-049动作一顿，气泡成倍增长，扒在林柒文的一侧玻璃壁上，水面不断震动，最终向上方吐出几个水弹，在研究员呆若木鸡的注视下，炸成烟花。

　　水雾缓缓飘逸下来，在清晨浅薄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如同一位精心为心仪对象准备惊喜，表白示爱的男孩。

　　脸色惨白的平头：“？”

　　这举动似是消耗了E-049所有的力气，尽力讨好完，它又焉了下来，动作恢复迟缓。

　　接下来的时间被放缓百倍，刘江逸下坠的心还未落地，时刻注意着E-049的状态。

　　煎熬地出了收容室，平头脱力地瘫坐在地上，脸上尽是豆大的汗珠，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走廊消毒水的味道都芬芳起来，他们急于喘息，甚至没有注意到偷偷攀上林柒文衣领的透明水流。

　　刘江逸贴好塑料薄膜，同样心有余悸，困惑也浮上水面。

　　今日的一系列接触，E-049早该大闹一场，却出奇的平静。它最后带着讨好的举动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讨好谁？为什么讨好？

　　刘江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缄默不语的新人研究员，他不会说服自己这是收容物心情好的原因，特殊的只会是这位研究员。

　　但究竟如何，他并不在意，毕竟对于研究所来说，这份特殊有益无弊。

　　林柒文此刻困惑的是E-049的虚弱。

　　联系种种线索，他只能得出一个荒唐的猜测——E-049并非被限制在容器内，它能在任何有水的地方汇聚凝实，代价是本体变得虚弱。

　　“行了，做别的事情去吧。”刘江逸吐出浊气，意有所指，“下次小心点。”

　　“好。”林柒文深呼吸，此刻已近中午，杨凡一那边应已经完成任务，他需要去确定杨凡一的状态。

　　刚想去寻，从楼上快步向下的身影就钻入视线。

　　“我先走了！”林柒文打个招呼，赶忙跑去。

　　杨凡一神色淡淡，见林柒文站在一楼招手，干脆用力一跃，落在他的面前，“找我？”

　　他的精神状态比林柒文还要好上一些，蒜头鼻因为主人的摇头晃脑轻微抖动。

　　没有外伤，步履矫健，笑容真诚，林柒文却没由来感到瑟缩，杨凡一正常的过分，没有平安归来的雀跃，也没有昨日的愤怒不甘。

　　林柒文粲然一笑，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问道：“昨天…还好吗？”

　　杨凡一扬眉，不假思索答道：“很简单啊，在里面椅子上坐着，随便外边怎么操作，我坐着，还能出什么事。”

　　看出发小的担忧，杨凡一捂脸大笑，胸腔不断震动，“瞧你那样，我没事。”

　　“可…”还想追问，杨凡一早已三步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大摇大摆离开。

　　昨夜发狠的诅咒与今日的调笑形成对比，让他无法相信杨凡一一切正常。

　　按博士的话说，S-987会在夜晚盯着小主人，只是盯着的行为过于普通，收容物一定有未被发现的细节。

　　林柒文泄气地揉搓发丝，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团乱麻的信息理清楚。

　　“哎呦！”

　　冷不丁一声惊呼落在耳边，还未转头，身后就撞上个温热的身躯，林柒文惊呼，就被扑到在地上。

　　腰后横着一只手臂，施了些力道，让林柒文与地面的接触没有带来一丝疼痛。

　　段落槿双腿叉开撑在林柒文大腿两侧，上身完全贴着身下那人，发丝落下，气吁吁的，如同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

　　耳廓像是落入热水，林柒文只觉得肚皮不断被磨蹭，尴尬地屈肘将段落槿推起，“没事吧？”

　　段落槿支起身，视线灼热滚烫，绕着林柒文的嘴唇打转，心不在焉敷衍道：“抱歉，没站稳。”

　　忽略他潮红的脸，说的倒像是真的。

　　“摔疼了吗？”林柒文担心他是有些不适，稳稳卡着他的肩膀，想扶他起来。

　　谁知道听了这话，段落槿眼睛眯成条缝，鼻尖萦绕着令他沉溺的味道，呼吸断断续续的，愈发急促。

　　生怕他下一秒断气，林柒文不再犹豫，赶忙起身扶起段落槿，不忘给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报告，“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医务室？”

　　段落槿喉结滑动，半天平静了些，“没事的。”

　　见他确实呼吸平稳下来，林柒文松口气，“我要去三楼主任办公室，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我也去。”

　　笑眯眯研究员粘着新人研究员，心里美滋滋地跟着他一同上楼。

　　每个研究员一周会有一天假期，需要每周研究员自主申请汇报。

　　林柒文已有打算，除去申请负责地下室的小姑娘S-001以外，他希望明天进行休假。

　　倒不是难以适应工作感到疲累，而是想去洋娃娃的旧主人家中拜访一次。

　　只有对比两个接触了S-987的人，他才能找到共性，想明白杨凡一怪异在哪里。

　　家庭住址林柒文无法获取，唯一的途径就是如实和主任汇报，获得批准。

　　林柒文心中忐忑不已。

　　主任和颜悦色，让林柒文分别填了两张表格，挥手说道：“先去外边坐一会儿，十分钟后给你答复。”

　　“好的，谢谢。”

　　段落槿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一边，眼下青黑淡了些，瞧到林柒文关上门出来，眼睛倏地一亮，拍拍身侧，“来来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大的出奇。林柒文心中焦灼，忽略了他过于期待的眼神，直接走去坐下。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段落槿赶忙贴过去些，安慰他。

　　林柒文扭头，故意皱着鼻子露出个有些俏皮的笑来，“嗯！”

　　虽然段落槿有时行为有些莫名，但他的话语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由去相信。

　　段落槿一愣，就想把眼睛变成个照相机，把这笑给藏起来。他轻轻咳一下，反倒忸怩地俯首，摆弄起手里的白纸。

　　干坐着等待也不是事，林柒文放松下来，主动去了解这个研究员，“你刚来这里吗？”

　　“是的。你喜欢吃什么？”

　　“嗯？”林柒文一顿，差些跟不上他的思维，刚想回答，熟悉的力道突然回到了身上。

　　酥麻顺着衣领扩散，藏匿进去。

　　启唇却因为惊慌说不出话来，段落槿正坐在一边，林柒文强忍抬手拍去湿气的冲动，故作镇定，“甜…品。”

　　舌头打结一般，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

　　潮气四处游离，不急不慢地四处探索，像是要将每个毛孔中的味道尽数吸去。

　　林柒文双手握拳置于膝上，用指甲带来的刺痛压下喘息。他紧紧抿唇，不敢去看段落槿的神情，只将头越垂越低，想要藏住自己细微的颤抖。

　　段落槿拉长尾音哦了声，若有若无地将肩膀靠上去，似乎没有发现那人红的滴血的耳尖。

　　他轻笑一声，“我喜欢吃石榴。没吃过。”

　　这句话是矛盾的，林柒文脑袋一片乱，像是被塞入了汗蒸房，压根没意识到，只循着本能点头，示意知道了。

　　下一秒，朱唇还是溢出轻飘飘的嘤咛。

　　因为他感觉到，所有的潮气汇聚在胸口的名牌下，随后就是一阵吸力。

　　鬓角被细汗沾湿，林柒文可怜巴巴地弓背，头都快埋入臂弯，似乎这样能远离这可怕的收容物。

　　就在所有的克制功亏一篑，藏不住声音的时候，主任的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将一切打破。

　　“进来吧。”

　　“来，来了！”林柒文如释重负，虚软地撑着膝盖，抱歉地看向段落槿，“我先进去了。”

　　“好。”

　　林柒文踉跄的走去，总算是摆脱了来的突然的折磨。

　　段落槿眼睛弯弯，笑的如同不怀好意的狐狸。他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半晌声音沙哑地吐出两字，“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假装不记得说双更

　　感谢莫西瓜、非思醉、蝶梦、木啦灌溉嗷

　　作者喜欢吃肉（两层含义），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