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是离收容所“大门”最近的房间。

　　这处收容所离城市繁华地带有一些距离, 但并非处于荒郊野岭。

　　加油站后有一栋三层高的美食城，一楼呈现环形，各色小吃店入驻。除去零星店铺常年经营，其余店铺皆是紧闭大门。二三楼则是楼梯封锁, 常人无法上去。

　　更无人知道, 大楼之下, 有整两层地下室。

　　平日研究员需要在一楼找到暗门，通过层层身份核验才能进入收容所。

　　在外是春和景明，是驱车郊游的家庭，在内是数不清的异常存在, 以及成了低级研究员的罪犯、缺钱之人。

　　地球的常人并不知晓收容所的存在，即使不小心撞见异常存在，也会被迫吸入失忆气体。

　　而“送人头”的低级研究员, 大都是罪犯组成，此外就是需要一大笔报酬的人。

　　每日丧命的低级研究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即使耳边充斥着研究员们三两成伴的打闹声，林柒文依旧无法忽视这里的压抑感。

　　午休时间很短, 他坐起，拭去额上的细汗，心跳仍未平复, 肌肤上残留的触感过于真实。

　　“小林, 还不走？该去领活了。”一个染着红发的男子停在休息室门口, 敲敲门框，招呼着。

　　林柒文在记忆中搜出了“杨凡一”这个名字，两人幼时处于一个小区, 算的上童年玩伴，自来了收容所后，杨凡一这是第二次主动说话。

　　“来了来了！”生怕他先走，林柒文赶忙转身，想要下床，腰上细微的刺痛却止了动作。

　　他掀开衣服下摆，费力地向后看去。

　　后腰细滑白皙的肌肤上有一块泛红，拇指划过时有痛意，林柒文仔细辨认，分明在中间看到了牙印！

　　他不敢置信地反复摩擦，如烫手一般突然松开手，转身去被子里翻找。

　　杨凡一有些不耐，双手环胸慢吞吞往里走了两步，“在找什么？”

　　将被褥翻开，又将床单摸索了遍，除去有些潮意，林柒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腰下方的牙印提醒着他现实，他强压下心跳，故作镇定地下床，“没事，以为东西掉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牙印与上午的E-049有关。

　　杨凡一挑眉，有些肉的蒜头鼻哼哧一下，没放在心上，“走吧，去晚了只能分到最危险的活。”

　　“好。”

　　研究员除去固定负责的收容物，每日会轮流分配随机工作。

　　收容所上头的人自有一套说辞，即提高工作丰富度，照顾研究员的工作积极性。

　　但低级研究员皆是心知肚明——一些接触危险收容物的工作，会影响你的神智思维，这些工作固定交给几人，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杨凡一听到这个制度的第一天，就嗤笑道：就和有辐射的工厂定期换员工一样。

　　负责派发工作的员工等级稍高，因此任务室处于没有收容物的二楼。

　　两人走入任务室时，大部分研究员已经取了表格往外走。

　　玻璃后带着眼镜的白大褂男子白发斑斑，他掀起已经皮皱的眼皮，微微颤颤地取出几张纸，“就这些了。”

　　杨凡一大步流星，接过任务表死拧着眉来回扫了两遍，半晌又像是任命一般吐出浊气，递给林柒文一张，“今天会有新的收容物来，我们得加班了。”

　　林柒文看了一遍下午的工作，基本比较简单，诸如检查收容物位置、整理档案之类，只有最后一条比较不同。

　　“将S-987置于收容室？”

　　杨凡一耸肩，危险真的落在头上时，恐惧反而可以忽略不计，“我是今晚对S-987进行第一次生物试验。”

　　生物试验四个字让林柒文有些心里发毛，“生物试验？”

　　杨凡一不再回答，径直去一边取了黑笔和口罩，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

　　待林柒文再次转头，杨凡一早已没了踪影。

　　最终还是需要一人面对，林柒文深吸气，带上口罩，看向第一条工作：一楼S区收容物状态确认。

　　S区大都是较易控制的收容物，研究员只需要进门确认它没有丢失、异化即可。

　　前脚刚迈出任务室，白发男子自言自语一般幽幽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埋怨过。为什么我们每日提心吊胆，外边的人却活得自在，对于这些异常一无所知。”

　　林柒文顿住，想要出声安慰，却发现他才是了解甚少的人，最终只是转身问道：“也？”

　　男人浑浊的眼珠滚了两圈，不再说话，叼起根烟，起身从后门离开。

　　钟摆不断摇晃，仿佛在催促。林柒文压下忐忑，加快脚步向S区走去。

　　这些收容物的简介都打印在了门上的打卡记录表上，林柒文生怕出错，每次进入一处时，都来回细读几遍介绍。

　　以至于他停留在一扇门前过长的时间，路过的研究员都调笑：“新来的吧？简介当故事看看就行，别那么慌。”

　　林柒文笑着应下。

　　那位研究员说的没错，这里的收容物奇异的匪夷所思。

　　比如一只抹上后，增加其他人亲吻欲的唇膏。

　　比如每次拉开后窗户会通往不同地区的窗帘。窗帘无法被破坏，一旦被烧毁裁剪，它就会随机出现在地球的任意一个地方，取代原本的普通窗帘。所以刚收容的时候，研究员花了一番功夫。

　　比如在一家寻常服装店找到的黑色外套，一件会影响激素的外套。女性穿会长络腮胡，男性则会女性化，根据研究员的试验，穿着外套时间过长会影响性别认知。

　　千奇百怪的收容物中，倒着走的时钟、自动解题的笔都算是寻常。

　　此刻，林柒文面前的台子上摆放着一个玻璃杯，玻璃杯中盛满浓盐酸，其中浸泡着一个已经黑屏的手机。

　　难以想象，这个手机是一个网络“杠精”的存在。

　　它不需充电，无需联网，会在网络每一个角落发表言论引战，一旦自己引起争议的评论被其他网友盖上高楼，它就会转向下一个论坛。

　　经过试验，除去一定浓度的盐酸浸泡，电子干扰等无法影响该收容物行为。

　　只是因为挥发的特性，每日都需要更换盐酸。

　　林柒文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手机夹出，那瞬间屏幕陡然亮起，争分夺秒开始浏览网页，飞速敲击出一句话。

　　“咚”因为手机落入新准备的盐酸，打出的话未被成功发出。

　　“对不起…”看着手机再次黑屏，沉入盐酸底下，有些失望落寞的样子，林柒文干巴巴地道歉。

　　走出门外，林柒文分别在门上的打卡表和手中工作记录表打上勾。

　　晚饭前的工作只剩下最后一项：给S-001送晚饭并填写问答表。

　　S-001的收容室处于负一楼，这里虽然灯光明亮，但更加压抑，整层楼静悄悄，偶有几个研究员的突兀脚步声。

　　门口的墙上挂着一个小篓子，篓中放着一叠空白的问答表。

　　林柒文一手端着餐盘，颇有些不方便地刷开了门。

　　室内装修与其余的收容室截然不同，宽敞的房间被改造为公主房，四周是有卡通图案的粉色墙纸。房间挂满织锦、晴天娃娃、风铃之类的小物件。

　　纱帘罩着雕花木窗，只是这是藏于地下的收容室，没有暖阳，没有微风。

　　垂下的琉璃灯晶莹夺目，柔软被褥上屈膝坐着一位女孩，她波浪一般卷曲的头发富有光泽，肌肤吹弹可破。意识到有人进来，她纤长的睫毛一颤，并未抬眸。

　　这是一个看着毫无攻击性的普通姑娘。

　　林柒文在木桌上放下餐盘，并未按要求带上特制耳塞。

　　S-001是一个有言灵特性的收容物。不幸的是，在交谈中，只有能造成伤害的话会被赋予力量。

　　幼年时对外出的父母一句“一定要注意路况”，让她在家只等来了父母车祸的死讯。

　　多次试验显示，S-001并无伤害意思的话语都可能被改造，如“你今天好像没睡醒”，说话的对象就会永远被困倦折磨。

　　考虑到收容物心理健康，每日需要研究员佩戴耳塞，亲自送去饭食，并让她填写问答表。

　　手指摩挲着餐盘边缘，林柒文垂眸敛下忐忑，定下心神走至S-001的面前，软下嗓子，“该吃饭了。”

　　他在赌，赌这个世界对他无法造成实质性影响，赌他对系统背后的操纵者还有些作用。除此之外，更有对这个年纪尚小的收容物的怜惜。

　　小女孩发愣，抱着膝盖不知所措。她不知如何避免对他人的伤害，只能将自己塞在孤独的角落。

　　往日的研究员都对她不闻不问，例行公事送饭、填表。

　　“起来了，好不好？”常常哄孩子的林老师单手撑在膝上，弯腰轻柔抚摸女孩的发顶，弯起的眼睛温柔如星辰。

　　S-001眼角瞬间染上红色，死死扁着嘴，皱着鼻子飞速摇头，不知是拒绝起来，还是拒绝开口。

　　林柒文故意蹙眉，捂着肚子靠进些，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委屈的意味，“我也好饿，你乖乖吃饭，然后哥哥也去吃，怎么样？”

　　对于拧巴惯了的孩子，需要适当示弱。

　　第一次有人展露这样的一面，S-001呆呆望着新来的研究员，盈满的泪水落下粉嫩的脸颊，却被温柔地拭去。

　　一瞬，对孑然一人的抗拒、酸涩悲伤都铺天盖地压了下来，S-001泪如决堤，抽噎地跳下床，啪嗒啪嗒跑去坐在小椅子上，拿起猫头陶瓷勺就往嘴里塞饭。

　　林柒文赶紧跟上，看着她涕泪一起吃到嘴里的样子，心疼地拍抚她的背部，“我会常来的，慢些吃。”

　　明明只是个孩子，却因为特殊的力量无法享受童年。他决定主动申请负责S-001，希望能给她些温暖。

　　即使戴着耳塞，也有因为她的“诅咒”死亡的危险，鲜少会愿意在此逗留。收容所只会苦恼有人不愿接触危险收容物，对这样自杀一般的提议应该会求之不得。

　　房间内有不少童话书、儿童玩具，S-001乖巧伶俐，吃好饭，主动去小屋子洗漱刷牙，然后抽嗒嗒地钻入被子。

　　一双圆溜的眸子紧紧盯着林柒文，写满不舍。

　　时钟显示已经到了饭点，但林柒文没有离开，反而取了本童话书，坐在床沿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清冽柔和，S-001原先还强撑睡意，想多享受一会有人陪伴的感觉，最终却是陷入梦境之中。

　　放下童话书，林柒文关上灯，为她掖掖被子，轻手轻脚地拿起空餐盘和问答表，屏住的呼吸直到关上门才松下来。

　　只是下一秒，他不得不捂住嘴，才止住惊叫。

　　门口静静站立着个瘦高的研究员，他噙着笑一动不动，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你…”

　　那位研究员胸牌写着：D级-段落槿。

　　他皮肤白如透明，肩宽腰窄，虽然骨相皮相都算上乘，但眼下青色显得憔悴。

　　“那个…”林柒文惊魂未定，笑容有些苍白，见他不说话，向左挪了一步，“我先走了？”

　　研究员笑意不变，紧跟着跨一步。

　　林柒文挪，他随，时间滴答流逝，两人就在门口僵持着。

　　好脾气的林柒文抿唇，有些不耐地微微仰首，刚想出声，又被打断。

　　这个名唤段落槿的研究员，短短几分钟内，让他被噎的不是滋味。

　　“该去接S-987了。”

　　那是林柒文今天最后的一项工作。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宽大的白色外套下有些空荡，仿佛下一秒他就将因为体力不支倒下。

　　果不其然，段落槿向前靠了半分，胸膛都想贴上林柒文的，似是魇足地翕动鼻翼，深深呼吸。在林柒文惊诧的目光下，呼吸交缠着说话，半眯的眼中尽是笑意。

　　整个人被压在门框上，林柒文半晌回过神，因为这似是挑逗的动作一阵尴尬，轻轻推开他，咳嗽两声，“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江酌、莫西瓜灌溉嗷~

　　还是不忍心丢了小红花，掏存稿了，明早一更后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