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触感挥之不去。

　　卢析这晚洗澡的时间尤其久。

　　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懒得用吹风机，到阳台换一条新的干毛巾回房间。

　　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卢析将毛巾随意盖在发顶，抓起手机，戳开新消息不停弹的“缘分天空午夜聊天室”。

　　三中黄宗泽：兄弟们吃鸡吗！

　　三中黄宗泽：@戏法 @熊猫

　　熊猫：哪个区？

　　三中黄宗泽：微信！阿析快来@戏法

　　熊猫：我们三？

　　三中黄宗泽：小黄人老实.jpg

　　三中黄宗泽：加小莎，四个，正好

　　熊猫：带妹啊你

　　三中黄宗泽：嘿嘿

　　三中黄宗泽：@戏法快来！就差你了！

　　卢析按了按额角，把不忍直视的群名改成“卢析和俩傻逼”

　　三中黄宗泽：？？

　　三中黄宗泽：为什么改掉群名？

　　熊猫：你们登上没？

　　“上线。”卢析丢了俩字，打开刺激战场app。

　　进入游戏大厅，同意黄舟的组队发来的邀请。

　　蝴蝶纷飞的背景前，黄舟的游戏角色和顶着“一只丢失的兔子”昵称的女性角色，穿的是用人民币买的情侣套装。

　　“小哥哥们好~”队伍里唯一的女生“一只丢失的兔子”用语音打招呼。

　　潘德开麦回道：“嗯嗯，兔子好。”

　　卢析发稍一滴水珠划过睫羽，落在屏幕上。

　　长指随意一抹，上身后仰，窝在电脑椅里，右脚搭在抻直的左腿上，不大耐烦地等待游戏开始。

　　“戏法小哥哥？”小莎通过网络传出的声线娇娇嗲嗲，“为什么不说话呐？”

　　卢析一个字都不想回复。

　　“可能没开喇叭，别管他。”黄舟说，“小莎准备，我们开了哈。”

　　沙漠地图，没有什么植物，除去楼房、矮屋，遮蔽处非常少。

　　卢析不喜欢扎堆抢物资，一落伞就开车单独行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卢析感觉这个什么“小莎”老跟在他附近。

　　小莎的技术客观来说能达到兼任铂金段位的平均线。

　　一会儿在他面前丢个m416，一会儿丢个急救包，一会儿丢个枪托……卢析通通不捡，把她当空气。

　　要第二次缩毒圈了，卢析往黄舟的方向跑，企图将小莎甩过去。

　　跑到一小半，有子弹飞过来，卢析操纵着人物跳躲，藏身掩体后，火速探头朝敌人方向开镜。

　　AWM瞄准了敌人，他特意停顿了片刻。

　　不出所料，没有良好敏捷性的小莎，当头挨了敌人一枪，顿时倒地。

　　嗯，这是个荣耀皇冠局。

　　卢析眉峰一挑，预判准木仓弹路径，开火射出一发马格南子弹。

　　□□收掉大半的射击声，随即屏幕跳出提示：你用AWM击中头部击倒了三寸石化鱼

　　再补一木仓，将对方淘汰。

　　“小哥哥~救救我~”躺在沙土上的小莎软绵绵地喊。

　　卢析整理整理装备，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去。

　　“小哥哥……”小莎带了点哭腔。

　　离得相当远的黄舟焦急：“小莎你怎么倒了？”

　　“阿析你在她附近？快扶一下她！”

　　卢析右手按下麦克风语音键，左手自如地操控飙车，“没空。”

　　“靠，小莎，等着！”黄舟喊，“我去救你！”

　　“嘤嘤嘤——”救治时限已过，小莎凉透了。

　　黄舟心疼妹子小莎，却对见死不救的兄弟卢析敢怒不敢言。

　　怒也怒不过几秒。黄舟没辙地叹息，卢析这人就这德性，不会怜香惜玉。

　　三个男生一路闯进决赛圈，刺激火拼。

　　以卢析利落地连收最后两个人头终结这局游戏。

　　没等庆功的烤鸡和礼花出现，卢析丢下句“不玩了”；没等黄舟挽留，他干脆地退出游戏。

　　没意思。

　　还不如背周思思布置的单词——操，好一阵儿没见她布置任务了。

　　她是不是忘记要给他补课了？

　　或者是不准备给他补课了？

　　……

　　军训结束了，高一年级步入常规教学阶段。

　　不需要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卢析，接连三天在教室待着，让潘德实在疑惑。

　　“你为什么留在这儿？”

　　其他留在教室的同学全在埋头学习，衬得他无所事事的同桌——卢析少爷格外与众不同。

　　神奇的缘分让潘德和卢析进入高中，仍得以分到一个班级。

　　“自习啊。”卢析答得理直气壮。

　　潘德扶了下眼镜，“写了几道作业？桌面的书翻开过没？”

　　“我在用意念学习。”卢析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是你不懂。”

　　潘德：“……牛逼。”

　　潘德瘫着扑克脸，“不是，这会儿你怎么还把手机拿出来了？”

　　“学累了放松一下。”卢析拇指摁开指纹解锁。

　　潘德：“……”说得跟真的学过似的。

　　风扇吱呀吱呀在顶上旋转，卢析喝了口柠檬茶，长指来回翻动桌面app的页面。

　　明显地在打发时间。

　　神态和行为光明正大到猖狂。

　　“收敛点，小心挨班主任缴去手机。”潘德劝告。

　　卢析随手点开数独游戏，“无所谓，缴了这部，我还有一部。”

　　中考过后，原班主任老庄归回了扣留几个月的卢析的手机。

　　“……差点忘了，今天教师节，晚自习应该不会有老师来。”

　　潘德心痒痒地凑向同桌，“这有什么玩头？开把农药呗？”

　　卢析抬手推开他的狗头，“写你的作业去。”

　　“你不也没写？”潘德想当然地以为。

　　卢析下巴朝桌面角落叠着的、压在最上的几本练习册一点，“写完了。”

　　“待会儿借我抄抄。”说完，潘德呆了呆，他什么时候沦落到抄阿析的作业了？不对，阿析什么时候变得不那么学渣了？

　　“自己拿。”卢析漫不经心地说，“作业自己写比较好。”

　　潘德：“……日。这样的话从你口中出来，真他爸的违和。”

　　卢析扯了下嘴角，不理他。

　　意兴阑珊地玩了一会儿数独，点开微信。

　　置在最顶端的某个联系人，最近一条消息，是两个月前的。

　　下排第二个图标老有红数字。

　　卢析长指点了下。

　　一只丢失的[兔子]

　　备注信息：我是小莎[脸红]我们一起打过游戏[脸红]小哥哥扩个列嘛[脸红]

　　怎么又是这个女的？

　　微信为什么不跟QQ一样出个拒绝选项？

　　烦躁地截下屏幕，卢析纠结了零点几秒，发给迷恋“小莎”的黄舟——他没有能在重点班，在隔壁的隔壁的（4）班。

　　冒着兄弟情谊可能会产生龃龉的风险。

　　卢析关掉微信聊天框，戳开朋友圈。

　　百无聊赖地胡乱翻翻大家有什么值得发动态的事。

　　划拉到早前踢球结识的一位高三男生发的：

　　忙里偷闲偷跑出教室来综合楼广场看晚会。

　　[配图][配图][配图]

　　卢析跳过前两张的鞋照和半脸照，打开第三张配图。

　　花梨三中教师节文艺晚会节目单。

　　第一个环节校长致辞

　　……

　　第五个节目校园宣传大使周思思、袁旭朝 朗诵《春蚕颂》

　　啧。

　　卢析锁上手机，揣进兜里。

　　“干嘛去你？阿析？抛下我了？”

　　卢析走向教室后门，将潘德压着音量的急问丢在身后。

　　***

　　七点四十三分。

　　综合楼的一间学生会小活动室。

　　“大功告成。”戚敏卉合上便携小化妆箱。

　　易婷掰过周思思的身子，迎面这么一瞧，“天，哪里来的仙女？”

　　“夸张。”周思思笑了笑，水润清眸侧转，“谢谢敏卉。”

　　戚敏卉转动着手腕，“不用谢不用谢，帮美女化妆是我的荣幸。”

　　不熟的人很难想象，外貌飒酷、行事爽朗直率、有时像男生的戚敏卉，有一手高超的化妆技术。

　　“中途龚瑶进来了一下下，瞪了你一眼，思思。”易婷说。

　　周思思：“她有节目么？”

　　“没，她没有资格。”易婷坐在长桌上，“思思诶，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她为什么瞪你吗？”

　　周思思蝶翅般的长睫轻缓一扇，“我不太在乎。”

　　“龚瑶肯定是嫉妒你。”易婷哼道。

　　戚敏卉：“思思豁达，不理会那些神神经经的人。下次我帮思思瞪回去。”

　　“不用的。”周思思温声，“我该去候场了，你们不回教室上自习吗？”

　　易婷：“上什么自习？我怎么能错过思思的节目？”

　　戚敏卉：“少上一两三节自习没什么。”

　　“好了吗？”袁旭朝来到门口看见装扮后的搭档，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语气转变得更为和煦，“思思，准备好了吗？”

　　周思思：“嗯。我过去了。”后一句对两个朋友说。

　　今晚的晚会面向的是三中教师，表演节目的主要也是教师。

　　周思思和袁旭朝的节目算是特别的存在。

　　“三尺讲台，铺设了多少坦途；一支教鞭，成就了多少梁柱。”主持人说，“老师，您是红烛，照亮知识的殿堂；您是春蚕，编织春天的希望。”

　　“请欣赏校园宣传大使周思思、袁旭朝表演的诗朗诵《春蚕颂》！”

　　舞台的灯光消暗。

　　“仿佛跃动的音符

　　静默的黑板

　　宛若你宽广的胸怀（注）”

　　温柔的女声徐徐如水流淌而来。

　　重新亮起的舞台中间，亭亭立着一位穿浅蓝底铺粉花改良旗袍的女生。

　　观众席后排角落。

　　坐姿疏懒的卢析抬眼，一怔。

　　指腹不自知地压到手机锁屏键，他不眨眼地望着台上的……周思思。

　　真奇怪。

　　在这并不安静的环境里，卢析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快过一下的跳动声。

　　直至另一个朗诵者出现。

　　卢析抓了抓后脑的短发，望向只有一痕钩月的夜空。

　　口袋里的手机急促地振动，打断他的短暂出神。

　　是黄舟的来电。卢析掐断，回了条短信：什么事？

　　然后黄舟的消息接二连三地发来，用的是QQ，期间弹了两次抖动手机屏幕的特效表情。

　　黄舟：？？

　　黄舟：这是小莎？

　　黄舟：我不信

　　黄舟：[戳一戳]

　　黄舟：兄弟

　　黄舟：兄弟你加她，看看是不是真的小莎

　　黄舟：[戳一戳]

　　“再戳拉黑。”卢析没好气地回，“知道了。”

　　“……您辛苦了！老师！

　　把岁月无私奉献的人们！

　　我们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

　　台上的诗歌朗诵落幕。台下掌声雷动。

　　卢析对后面的节目不感兴趣，打边上离开观众席。

　　去哪儿？

　　不知道。

　　然而这双腿好像有它们自己的想法，把他带到从舞台回高三教室楼的必经路口。

　　卢析站在矗立的灯杆旁。

　　路边草地的虫鸣敌不过舞台那侧的音乐声。

　　来路尽头灯火斑驳，他舌头抵了下侧牙槽，凝睇一同走来的一男一女。

　　在女生不知道和对方说了什么，露出嫣然浅笑时，卢析沉声叫出她的名字：“周思思——”

　　作者：注：摘自管建华的《教师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