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澄思靠在落地窗边的复古沙发上，映在眼前的是庄美大楼。他拍拍大腿，示意蘑菇坐过去。

　　蘑菇一脸轻蔑：“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是在求我吗？”“你就不怕孙璇、孙太太敲门进来吗？”蘑菇正脸面对他坐下，露出鄙夷的眼神。

　　“她们要来了，我就说约个分手炮而已。我们那点破事，她们早就知道了，要闹早就闹了，你别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利益。”

　　“下流。”蘑菇感觉一阵恶心，“你别亲我啊。”

　　事后，蘑菇抬起脸，直勾勾地看着他。蒋澄思知她所想，冷笑着拿起电话：“老严，我觉得王小芸那不是什么大事，能留还是留吧。

　　但处分还是要的，杀一儆百。”“好，就按你的意思办。”蒋澄思挂断电话。蘑菇在一旁听着，气得牙痒痒：“你答应过的事你还记得吗？”

　　“那你答应过的事你还记得吗？”蒋澄思反问。“你不能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啊！”“我答应你不把她劝退，可没有答应你不让她受任何处分。”

　　“无耻。”蘑菇留下这两个字，转身拿起手袋要走。蒋澄思拽着她的手腕，冰冷地说：“我警告你离凌越远点，于你于他都有好处。”

　　“凌越年轻有为，家世显赫，关键还是未婚，哪样不比你强？”蘑菇把心一横，“就许你家庭美满，不许我寻找幸福啊？我警告你不要对他下手，别把那些下三烂的手段用到他身上，他是个正派人。”

　　“你就把我想得那么不堪？”蒋澄思怒不可遏。“不然呢？凤凰男，骗子！”蘑菇轻蔑地说，“我妈妈从小就教我要诚实做人，你妈妈没教你吗？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没有妈妈。”“哐”的一声，蒋澄思震怒地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落地，蘑菇笑着离开。他妈妈一直是他的禁区。

　　冬去春来，落花流水，她和他终于是完了。明明是每天都在做的事，如果在前面加上“最后一次”，就会变得有意义。最后一次参加晨会，最后一次用这个账号登录看股市走势，最后一次用这部电脑写投资日报，最后一次给桌上的鲜花换水。部门在会议室为蘑菇提前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告别派对。许多共事过的同事都过来了，萧河、盈盈、林庭、Susan……“绫香本来也说过来的，后来又说有事。”盈盈说，“你们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

　　“没有啊，回头我再找她单聚吧。”蘑菇想了想。“大家静一下。”林总拍了拍手，“M，你为庄美服务了五年，从前台到中级经理，堪称庄美的传奇，在这里对你影响最大的人是谁？”蘑菇抬眼望去，那人今天并没有来：“当然是您啦，林总。”“我去，你这也太会拍马屁了吧。”底下的人起哄。“当然没有，我真的很感谢林总一直以来对我的鞭策和鼓励。”蘑菇说这句话的时候，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你这到底是在写什么？毫无逻辑可言，一塌糊涂的报告证明你有一塌糊涂的脑子。”“我在问你话，你有什么好哭的？那你坐在这儿哭一会儿，我们先开会。”“你知道协议条款有多重要吗？你进行过的每一个谈判，酒桌上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会落实到每一条法律条款中去。”

　　那时三十多个人开会，他就是针对她。骂人的话，他根本不用指名道姓，大家都知道是对她说的。M回过神，鞠了个躬：“很荣幸与大家共事，也很感谢这么多年来大家的厚爱。”此时，突然有人敲门进来，是合规调查组的人：“M，你涉嫌职务犯罪，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由于你和澜馨凌越的特殊关系，在瑞林收购庄美的过程中，你利用职务之便故意哄抬股价，拖延收购时间，导致交易失败，令公司蒙受损失。”合规调查负责人李劲说。“第一，我和凌越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第二，当初我给瑞林报价也是遵循估值，觉得值这个价才报的。”“是吗？当时澜馨的市场价才16.35元，你怎么报出19.15元的卖价？简直就是变相拒绝收购。”“这不是我报的，是双方轮番议价的结果。”

　　“有邮件或者是录音吗？瑞林那边说是你直接报的价格。”

　　蘑菇哑口无言：“当时情况紧急，我都是电话沟通的。”“你是在拖延时间吧，让澜馨有足够的时间找到合作方拒绝收购。现在澜馨的股价回落到13.6元，当时瑞林给出的价格是17.5元，错过这么好的卖出机会，你知道你令公司损失了多少钱吗？”“是蒋总让你们查的吗？”

　　蘑菇怒问。“你还真以为庄美是姓蒋的？是孙董让我们来的。”李劲低声在她耳边说。蘑菇心头一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能不能不要拿台灯照着我？太晃眼了。”“你和凌越的关系众所周知。你干过的事，心里应该有数。”“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随后蘑菇被移交给公安机关，她坐在拘留室里越想越担心，如果这事闹大了，顺藤摸瓜，项维和蒋澄思都脱不了干系。“莫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徐枫律师说，“目前我正在争取为你办理取保候审，请耐心等待。”“徐律师请回吧。”蘑菇垂着头，“请你转告蒋总不用担心，这事情到我为止，不会连累他的。”

　　一时间，新闻铺天盖地下来了，金融才女为情涉案，还把蘑菇和凌越参加盈盈婚礼的合影放在封面……

　　蘑菇爸爸聘请了经验丰富的罗律师为她打这场官司，然而蘑菇被取保候审出来后情绪十分低落，律师每每与她沟通策略，她都要强打精神应对。

　　“这个案件的切入点是你和澜馨的凌越到底有没有关系，只要能证明你们之间没有感情或者利益的纠葛，我们的赢面就会很大。”罗律师说。

　　“我和凌越就是普通的商业关系，杂志登出来的这几张照片都是在公开场合照的，根本说明不了什么。”蘑菇说。

　　“好，如果我想请凌先生出庭做证，可以吗？”罗律师试探道。

　　“当然可以，我们之间光明正大，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太好了，我想知道，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人参与这个项目的交易？”

　　“有，我的下属王小芸。买卖双方的每次报价，我都让她帮忙记录。”

　　“好，我明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这些天蘑菇的睡眠都不太好，夜里思虑过多无法入睡，常常天亮后方能入睡片刻。爸爸妈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搬到B城陪她一起住。

　　蘑菇醒来，听见客厅有动静，是爸爸回来了。

　　“怎么样？”

　　“睡着了。”蘑菇妈妈轻声说，“怎么样？”

　　“罗律师说，凌越和王小芸都拒绝出庭做证。”

　　“怎么会这样？凌越不是喜欢小茹吗，为什么不肯帮她？”妈妈说。

　　“利益相关，也是迫不得已吧。”爸爸叹气，“这事你先别告诉小茹，我再想想办法。”

　　蘑菇的心在抽痛，这些都是她用心帮助过的人啊。

　　审讯应控方要求公开审理，庭审当天来了很多记者旁听。当然也来了庄美的不少职员。萧河和盈盈来了，用手势示意蘑菇加油。江颜和利丰也来了，有说有笑地朝蘑菇打招呼。蘑菇报之一笑，人情冷暖唯有自知。

　　首先出庭做证的是庄美合规部人员，他们叙述内部自查的情况，出示相关证据。

　　而后出庭的是瑞林集团的人，句句诛心，控诉蘑菇是如何百般阻挠收购澜馨。可出人意料的是，控方最后出庭的居然是江颜。

　　“莫茹和凌越的关系最近才在庄美传开去，真没想到，他们在很久以前就好上了。”江颜言之凿凿，“M开的跑车就是凌越送的，同款同颜色，还有M的首饰和包包。虽然M的收入很高，但是也不足以维持她的消费。”

　　“被告有着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以及与收入不匹配的消费，这很可能来自交易方的赠予，除非她能够说清楚财产的来源。”控方律师说。

　　一审过后，蘑菇在层层包围下离开法庭。“莫小姐，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对于控方提到的不明财产，我们要给出一个合理合法的说明。”

　　蘑菇报以沉默. 爸爸急忙抢白：“罗律师，我们家财万贯，区区一辆跑车算什么，我可以列出我名下的所有资产。”

　　“莫先生，我们现在要举证的是这辆跑车的来源是合法的，要提供相关的购买凭据。”

　　顷刻之间，蘑菇就有了决断，这件事绝不能再牵扯到他。

　　“罗律师，我想知道，这场官司打输的后果是什么？”律师分析了定罪的几种结果和概率。

　　“如果我想做有罪辩护呢？”蘑菇悠悠地说。

　　罗律师措手不及，蘑菇爸爸一听就急了：“不行，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他们要提供什么证据，你提供就好了。”

　　见蘑菇沉默不语，蘑菇爸爸有点慌了：“罗律师，实在不行，我们就协商解决，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达成庭外和解。”

　　“莫先生，实不相瞒，我问过。奇怪的是庄美那边拒绝任何沟通，说现在公司正严肃内控，这次正好抓个典型，让所有员工引以为戒。”

　　“罗律师，你一定要帮忙想办法，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么一个女儿……”蘑菇爸爸纵横商场多年，从没如此失态过。

　　比起刑罚的制裁，蘑菇看见这些日子父母为她奔波难过，这更让她难受。

　　很快就到了二审开庭，蘑菇见到蒋澄思坐在证人的位置上，项维和绫香都坐在旁听席。

　　“蒋先生，请问你与被告是什么关系？”辩方罗律师问。

　　“上司和下属。”

　　“请问是直接上司吗？”

　　“不是，我比她高几个层级。”

　　“请问你对这个案件的了解有多少？”

　　“我先说一下，我出庭并不是对这个案件有了解，而是对这个人有了解。莫茹是经我招聘进公司的，从前台到海外部到投资部，她的履历和业绩都非常优秀。她勤奋好学，处事公正，我相信她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她的职业判断。”

　　换到控方律师提问：“蒋先生，据我了解，被告不仅是你招聘进去的，还是你一路提拔上去的。”“是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觉得她有能力，所以才帮她一把。事实上，她从未令人失望。”未等蒋澄思说完，控方律师打断，道：“蒋先生，这次庄美是原告，你作为庄美的CEO居然在为被告做信用背书，我有理由怀疑你和被告的关系。”随即扬起手中的照片，“这些是有人拍到的你们曾一起出入被告住所的照片，你能解释一下吗？”

　　蘑菇心中一惊，这是圈套啊，紧张得不敢说话。

　　“我住在莫茹楼上，出入碰见也是正常的。”

　　“据我了解，你并不是居住在这里。”“像我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一所房产？你可以到房产局查一下，我在一年前已经购入了该房产。”

　　“这张是上月10号你们前后出入四季酒店房间的照片，能解释一下吗？”

　　“你可以调取当天的酒店监控，当天出入该房间的人，有我的秘书Cici、我的下属项维、我的客户黎藜，这能证明什么？”

　　“好，你能说一下在酒店房间里谈些什么吗？”控方律师笑道。

　　“工作上的事。”蒋澄思说，“如果你怀疑莫茹和我有不正当关系，又要证明她和澜馨的凌越有不正当关系，存在利益输送，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那之前贵司也有员工被起诉，为什么你不出庭做证？”

　　“那是因为我并不了解员工或者是案情……”

　　“那为什么你这次就了解了？”“是因为事实。截至昨天，澜馨股价已经上升到19.8元，我有理由相信，莫茹当时坚持的是价值投资。正因为她的坚持和远见，如今庄美对澜馨持股的回报率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

　　控方律师哑口无言，众人突然眼前一亮。

　　“莫茹作为投资从业人员，经手项目的回报远远在业界的平均水平之上，可谓是十分优秀的。我觉得我有必要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蒋澄思原本是对着律师陈述的，最后说话时转向法官。

　　没有给庄美造成任何损失，最后也成了本案判决的关键。

　　法庭外有一条长长的阳光走廊。宣判后，蒋澄思与随从匆匆离开，蘑菇不避耳目地冲出来叫住他。

　　“你为什么要出庭做证？怕我熬不住供你出来？”蘑菇的话语冷冷的。

　　“我就是怕你熬得住不供我出来，把自己给搅进去了。”蒋澄思应道。

　　“你不该来的……”蘑菇忍不住说。蒋澄思看着她，欲言又止，转身离去，在光照下留下长长的身影。

　　蘑菇妈妈抱着女儿喜极而泣：“没事了，宝贝。没事了，宝贝。”而蘑菇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离职那天，蘑菇收拾私人物品装进纸箱，从电梯到地下车库，发现绫香也同样捧着纸箱走在前面。

　　蘑菇叫住了绫香，小跑上去问：“你也离职了？”

　　绫香笑着点点头：“是呀。”

　　两人许久未见，再次相遇，记忆被刷新一样，自动跳过中间的不快，恢复了往昔的亲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会去一个新的公司。你呢？”

　　“还没想好，可能回家打理家族生意吧。”蘑菇顿了顿，“他最近怎样？”

　　“据我所知，他现在应该不在国内。”

　　蒋澄思最近销声匿迹一样，在公司和新闻上都没有露过脸。蘑菇还想继续问，但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如果他想见自己，早已经见了。

　　“你是有事想找他吗？”绫香试探道。

　　“没有，我就想说声谢谢。”

　　“好，我见着他帮你说一声。”

　　冬日的南方沿海城市，温暖湿润，空气清新，在寒冷干燥的北方过惯了的蘑菇显然不适应。蘑菇最近在协助爸爸的企业上市，她从证监会上完辅导课出来走在大街上，戴着大大的珂洛伊太阳镜，看着蓝蓝天空上的烈日，内心打了一个大问号，这12月的温度怎么和7月是一样的？

　　蘑菇走到一个露天咖啡店，买了一杯冰摩卡，被商厦的户外电视大屏幕上正播放着的一则财经新闻吸引了。

　　LAZ正式发布声明，中止与庄美合作建立美元基金计划。

　　“请问中止合作的原因是什么？”记者发问。

　　“LAZ和庄美的合作是建立在一个关键人物的基础上，据了解，这个关键人物已经离开庄美，所以LAZ中止该项合作计划。”黎藜回答。

　　“请问您说的这个关键人物是不是庄美CEO蒋澄思先生？”记者追问，“蒋澄思先生已经许久没有出席庄美的公开活动。”

　　“无可奉告。”黎藜说，“下一个问题。”看完这则新闻，蘑菇垂下手机，内心久久未能平静。

　　此时，蘑菇的手机响了，竟然是凌越。

　　一听是邀请她参加澜馨的股东会，蘑菇笑了：“凌总，我早就从庄美离职了。”

　　“我知道，你是作为盛世资本的委派代表出席。”

　　“什么？”“在你出事的那会儿，有人联系我，说要救你只有做到两点。一是配合做高澜馨的股价，抛售一部分股票，任由其在市场放肆吸纳澜馨股票，目前对方已经是澜馨的第一大股东。二是和你保持距离，所以我没有出庭做你的证人。对方一直不肯透露身份，我虽然照做也是将信将疑，后来看见你没事才放心。”

　　“哦，很感谢你。”

　　“不，我该感谢你才是。这事本来就是因为澜馨而起，如果你真有事，我会内疚一辈子。”

　　“凌总，你言过了。”

　　“其实，我对你……”

　　“稍等，我有另外一个电话进来，我一会儿再回你。”

　　对方是Happiness咖啡店大嗓门的店员：“蒋先生已经回来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马上，请转告他，等我。”

　　蘑菇预订了最早一班飞往B城的航班，是绫香来接的机。蘑菇的心中自然是无数个问号，一上车就问个不停：“他离开庄美了？”

　　“蒋少组建了一个新的基金——盛世资本。现在LAZ已经和盛世资本签约合作了，只是还没正式公布。”

　　“那他和孙小姐？”“一个月前已经协议离婚了。”绫香说，“孙璇的抑郁症是假的，她是怕蒋少离开她，才演这么一出。”

　　“这是怎么知道的？”

　　“蒋少执意离婚，孙璇闹着绝食自杀，被送进医院。她的前男友去了，当着蒋少的面大骂她又不是真得了抑郁症，为什么要去死。狗血吧？”

　　“这是给你的。”绫香递过一份文件。“这是什么？”蘑菇打开一看，是澜馨的股权证明。

　　“盛世资本投的第一个项目。”绫香笑道，“当时为了救你，他用个人资产，通过盛世买入澜馨的股票，做高股价，现在可好，成了第一大股东。”

　　绫香补充了一句：“他为了你，也真是够了。”

　　蘑菇走进Happiness，蒋澄思穿着休闲服坐在从前的位置，低头读着报纸，抬头见她一步一步走来，脸露微笑。

　　“十七个月零三天。”蒋澄思说。

　　“这对孙小姐不公平。”

　　“如果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继续和她在一起，对她更不公平。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是一个工作狂，她是一个享受主义者，我对她没有爱，也没有共同的话题。你说得对，错的事不会因为坚持而变得正确。比起我，能时常陪她一起吃喝玩乐，抓住她说话笑点的前男友更适合她，他们现在在一起也挺开心的。”

　　说得还真是，蘑菇淡然一笑：“你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孙董就这么轻易放你走了？”

　　“当然不可能轻易，你没见我瘦了吗？”蒋澄思轻描淡写地说。

　　确实瘦了很多，蘑菇心疼无比：“对不起……”

　　“事情都过去了，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我说过一切交给我，你在我身边就好，最后是你就好。”

　　蘑菇热泪盈眶：“你知道吗，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知道吗，你说了不算。”

　　蘑菇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