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蘑菇业余就开始闭关做演说训练，不应酬，不逛街，不抽风，埋头苦干，一心准备月末的亚洲投行交流会演说。

　　出发前夕，蘑菇仍在加班加点，盯着三个电脑屏幕的演讲稿默念。林总经过她的办公室，敲门进来：“加油啊。”

　　蘑菇比画了一个拳头的手势：“谢谢！”

　　“对了，忘了和你说，你上次做的那2个亿的投资组合分析报告，我很满意。现在部门副总的位置悬空，我准备向高层推荐你。”

　　“真的吗？”蘑菇喜出望外。

　　“嗯，以你的资历，这事应该问题不大。如果你能赢了这次比赛，更是锦上添花了。”林总说，“好好干吧。”

　　这时，手机响起，她本来是要挂断的，却手残摁了接听。

　　电话那头是Cici的声音：“M，不好了，你快来。”蘑菇一到会议室，见蒋澄思正怒容满面地和风合的人开会。

　　蒋澄思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这会儿却说着中文，让底下的人一字一句地翻译。

　　“0.89%的不良贷款率算高吗？”蒋澄思寸步不让，“请问美银去年的不良率是多少？”蘑菇坐到蒋澄思旁边，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蒋澄思正在气头上，转脸见是她，不敢发作，又别过脸。于是，蘑菇又踢了他一脚，蒋澄思仍无动于衷。

　　当蘑菇踢到第三脚时，蒋澄思彻底冷静下来，侧脸看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手一挥示意她出去。

　　那晚，蘑菇等了许久，仍未见蒋澄思回来，不自觉睡着了。

　　次日早晨，蘑菇再睁眼的时候，只见蒋澄思对着镜子打领带。

　　“你昨晚几点回的？风合那边怎样？”

　　“两点，还好。”蒋澄思言简意赅，“事情准备得怎样？”

　　因为蒋澄思要去美国出差，将会缺席亚太投行交流会，这是五年以来的第一次。

　　“很好，要我演示一遍给你看吗？”蘑菇即兴站到床边表演了一番，完毕，屁颠屁颠地问，“怎么样？有哪里要纠正吗？”

　　蒋澄思摇摇头，她终于成为他许多年前曾经想象过的模样。

　　“你不批评我，我好不习惯啊。”蘑菇笑着说。

　　蒋澄思仿佛想起什么，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锦盒：“对了，你把这个戴上。”

　　蘑菇打开一看，是一枚梨花胸针，自己多年前送给蒋澄思的结婚礼物。这是一套蒂芙尼的情侣饰品，女士是胸针，男士是袖扣。

　　“为什么？”“因为这个。”蒋澄思抬手展示他衬衫上的袖扣。

　　蘑菇笑弯了眉。

　　香港半岛酒店。

　　国际金融名流云集，半数的香港富商都出席了。重新置身于这个会场，蘑菇的心境是不一样的，多了一分淡定自如，少了一分局促不安。

　　她站在讲台上，气定神闲地面对数百听众，侃侃而说，语言结合表情动作，流畅自然。虽然蒋澄思没能亲临现场，可每当蘑菇触及那枚梨花胸针，就感到仿佛他在她的身旁。

　　语毕，掌声四起。结果，也是众望所归。上台领奖的那一刻，面对着众多的名人，不断闪耀的镁光灯，二十八岁的蘑菇仿佛置身于人生的巅峰。

　　蘑菇凯旋的当天，收到了一封全员邮件，内容是前任海外部主管、现任北美分部主管的杨麟涉嫌职务犯罪，被停职调查。

　　蘑菇一落地，就接到蒋澄思的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庆祝。月坛湖边上的瑰丽酒店，蘑菇到的时候，整个西餐厅都没有其他客人，她心中一惊，该不会又是什么重要日子吧？她马上翻出手机盘算，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他的生日，也不是整百天的纪念日。

　　不一会儿，蒋澄思也到了，扬起香槟杯：“祝贺你！”

　　“简单吃个饭就好了，为什么要包场？”蘑菇和他碰了一下杯。“不为什么，我就想安静地和你吃个饭。”蒋澄思放在酒杯，展开餐布放在膝上。

　　“你也沾上了有钱人身上的坏毛病。”蘑菇说，“太随心所欲并不是一件好事。”“恰好相反，我以前穷的时候，会想以后我有钱了会怎样。”“然后呢？”

　　“后来我有钱了，才发现其实也不能怎样。”蒋澄思苦笑。他身着深蓝色西服，贴合腰身的剪裁，配上白色的口袋巾，是荣屋的经典高定款，头发也梳起定型，神态却十分疲惫。“怎么这样看着我？”蒋澄思问。“我在想，也许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钱，能简简单单生活就行，我不想你那么累。”蘑菇心疼地说。“其实人到了一定的份儿上，都是被推着走的。有时候我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底下的那些人怎么办。”“对了，杨总那边怎样？”蘑菇才想起来问。“他没事。”蒋澄思似乎不愿多说，扬手让侍应给蘑菇和自己倒了香槟。窗外是月坛湖，湖面平静宽广，湖边的垂柳与一轮下弦月倒映在湖面上，异常安谧。“最近有个去伦敦分部交流学习的机会，时间大概是半年。你想不想去？”

　　“哦？”她精神一振，每年公司这种去国外进修的好事根本轮不到她。“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安排一下。”缺少留学经历是蘑菇的硬伤，她自然是想去的，不过，她一副“那你呢”的表情。“我下半年的时间也在欧美居多，所以并不影响。”“好呀。”蘑菇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和蒋澄思在异国生活的场景，住在岁月沉淀的西式公寓里，布满英伦风情的生活元素，想想也是十分美妙。这天中午，蘑菇约盈盈和绫香一起吃饭庆祝夺冠，宣布自己准备去英国进修的消息。“啊，你要去英国啊？是升职前预热吗？”盈盈笑着说，“之前有小道消息说你快升副总了。”“没有啦，就是去学习交流，半年就回来了。”蘑菇应道。“我会很想你的。”盈盈说。“好吧，我会帮你代购的。”

　　盈盈突然就转悲为喜，开始琢磨自己要买的母婴用品了。“什么时候走？”绫香问。“下月初吧，还有好多工作没交接呢。”蘑菇皱眉道。“你这工作就不要交接了，你去伦敦分部不也是要上班吗？”林总头疼地说。“可是会有时差，回复也没那么及时。”蘑菇争辩。“唉，现在人员这么紧张，哪有人接你的活，你还是自己揽着吧。”前段时间投资部好些员工都竞聘去了新部门，招聘速度又跟不上，导致很多项目都青黄不接。这次上面指定蘑菇去伦敦，林总也是没办法才放人的。

　　林总话题一转：“你的升职报告我已经提了，你明年3月回来就升副总了，你要起表率作用，让大家看到你的勤奋。”蘑菇碰了一鼻子灰出来，心情郁闷至极。

　　蘑菇把工作分类，将一部分现场工作交给小芸：“小芸，我不在的期间，这部分工作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开始熟悉一下。”

　　“好的，这真是责任重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小芸犹豫地说。小芸来自小县城，家庭条件也一般，虽然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但比起大城市的孩子，还是有点自信不足。不过，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看小芸平时处事认真尽心的态度，蘑菇相信后天的努力和勤奋也能弥补先天的不足。“你当然可以，只是缺少锻炼的机会。”蘑菇说，“现在机会放在你面前，你要好好珍惜啊。”“我怕自己犯错误。”小芸低下头。“只要是人，都会犯错误。但不能因为怕犯错，就放弃了进取的机会。”“嗯。”小芸笑着说，“M，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当时能进庄美，我和我的父母都不敢相信。

　　后来，还能被分到投资部，跟着你学到那么多东西，我真的很珍惜这一切。”

　　“你的幸运源自你的努力。”蘑菇说，“努力的人最幸运。”

　　最近，蒋澄思没有经常出差，只是每天还是深夜才回。这晚难得他十点前到家，蘑菇也是很意外。“你去伦敦的事情准备得怎样了？”蒋澄思问道。“订了下月10号的机票，已经请那边的同事留意租房信息了。”“不，你就住文华东方吧，我让Cici帮你订一下。”知道他一向下榻文华，但是蘑菇还是说：“半年都住酒店，我可忍受不了。还是找个公寓好，在那边没那么忙，等你过来，我还能给你做做饭。”“啊，你还想着自己做饭？”蒋澄思转过身笑了。“那当然，我已经请杨阿姨教了我几道菜，等过去就可以一展身手。”“好啊，那我让Cici帮你租个公寓吧。”

　　蘑菇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父母知道我要去伦敦，下周非要来看我，还想约我们吃晚饭，你有时间吗？”

　　“哦？”蒋澄思扬眉道，“你父母知道我吗？”

　　“我还没说。”蘑菇说，“不过他们老打听，总是躲躲闪闪反而更招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见面，和他们说明情况，估计他们也会理解。”

　　见她殷切的眼神，蒋澄思略一沉思，说道：“好。”“你最近那么忙，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有啊，你能每天让我见见你，就是在帮我了。”蘑菇眉开眼笑，站起来赏他一个吻。

　　这天，蘑菇正点下班到机场接上父母。

　　妈妈一见蘑菇，就将几份她作为封面人物的金融杂志递给她。

　　“你说你爸爸多夸张，他刚在机场书店把你做封面的杂志都买下来了，还跟卖杂志的人说‘这是我闺女’。”

　　“女儿有出息，还不让我炫耀一下？”

　　蘑菇爸爸笑说，“爸爸后来也看了你演说的视频，真的很棒。我何德何能，能有这么一个闺女啊？”

　　“爸爸，你夸张了。”蘑菇大笑。“我们先去酒店放行李吧。”爸爸说。蘑菇父母是明事理的人，得知她现在和男友同居，就非要住酒店不打扰她的生活。

　　蘑菇也明白父母的用心，毕竟蒋澄思和父母还没见过面，一下子住一起也是尴尬。“你们订了哪家酒店？”“澜馨。”自从蒋澄思交代后，她已经尽量减少和凌越的接触，之前凌越邀请她出席商务活动，她都是派小芸去的。蘑菇想着，凌越这么忙，反正也不一定会见得着，就这样吧。谁知一进酒店大堂，就见到凌越在迎接一群外国客人，蘑菇朝他点一下头，他就过来了。

　　“你怎么过来了？”“我父母过来了，住在这里。”蘑菇给凌越介绍了她父母。“你们好，叔叔阿姨。”

　　凌越和蘑菇父母打过招呼，转过身和蘑菇说，“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了。”其实蘑菇之前一直忙，也忘了过问父母住什么酒店，她见远处的外国客人在等着，“凌总，您还是先忙吧。”“好。”凌越转身和秘书交代几句，“那你们先办入住，有事随时和我联系。”

　　蘑菇和父母办完入住，拿着行李到房间，这是一个起码有180平方米的套间，面朝西山，视野开阔。蘑菇笑道：“爸爸，你也会享受了。”“没有呀，是不是搞错了？”

　　蘑菇爸爸说，“我就订了普通的客房，刚刚刷预授权也是普通客房的价格。”蘑菇想了一下，打电话到前台，果然前台小姐说：“这是凌总交代的，直接升级至总统套房。”“那个小伙子也挺好的嘛。”

　　蘑菇妈妈说。“这是小茹的客户，有商业利益关系的。”蘑菇爸爸不以为然，“还是由我们出面感谢吧，我们带了些土特产，交给前台转交给他。”“好的，爸爸。”蘑菇说，爸爸果然老到。从酒店出发到了沧浪，服务生带三人到蒋澄思专属的包间。蘑菇热情地介绍：“这里的神户牛柳特别好吃，北极贝也鲜甜。”

　　妈妈摆摆手：“吃什么都一样，人怎么还没到？”“妈妈，人家一会儿就到了。”蘑菇低头翻着餐单。“我在想，你一个人在这边，要不以后回家好了，让他跟你爸爸学做生意？”妈妈想到就说了。

　　蘑菇心下觉得好笑，蒋澄思是资本运作高手，搞实业也不知道行不行，一想到他推销瓷砖的样子，她就忍俊不禁：“妈妈，你想得太远了吧。”

　　“一点都不远，现在你爸爸的公司每年利润都好几个亿了。”妈妈说，“正在计划上市呢。”

　　“哇，爸爸这么厉害啊？”蘑菇印象中爸爸公司的发展也就中规中矩，远没达到这水平。

　　“这几年房地产发展迅猛，你爸爸的生意就越做越大。现在公司的瓷砖都做出口了，下月还要去俄罗斯参展的。”

　　妈妈接着说。“果然是英雄出老年。”蘑菇给爸爸竖起了大拇指，爸爸则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所以说，这公司以后是要交给你的。”妈妈接着说。“好了，年轻人也有自己的爱好，接班的事回头再说。”

　　“怎么还没到？”妈妈又回到问题上。蘑菇看了下时间，走出包间，给蒋澄思打电话，结果无法接通，很快又收到他的信息：“抱歉， 临时有事，晚上来不了。”蘑菇不禁埋怨，这个人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早上出门前，她还提醒过他。这下可如何是好？她回到包间，让服务员上菜，平静地说：“我们先吃吧，他临时有事，可能来不了了。”“爸爸，这是大关的清酒，口感醇香，来一杯吧。”蘑菇积极地给爸爸倒酒。

　　整顿饭，蘑菇一个劲地喊“爸爸”，一声“妈妈”都不敢喊。“爸爸，听说圣瓦西里升天教堂好漂亮，下月过去多照点相给我看啊。”“爸爸，我去伦敦安顿好以后，你们有空就来看我啊。”“爸爸，B城博物馆有个珠宝展览，明天你们可以去看看啊。”蘑菇妈妈再也沉不住气了，筷子往桌上一撂：“怎么见个面都这么难啊？”见蘑菇的脸快挂不住了，蘑菇爸爸好言相劝：“如果是有事来不了，也没办法。今天见不着，明天再见也一样。”“是呀，回头再见也一样。”蘑菇附和。“对方是什么人，也从来都不说。”妈妈退了一步。“好了，女儿自有分寸，咱们也应该给她一点空间。”爸爸说着。“不过。”爸爸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爸爸做事有一个原则，看不懂的生意，我从来不碰；看不懂的人，我从来不跟他玩。你也要明白这个道理……”送完父母，蘑菇松了一大口气。回来的路上，车载广播里反复播放着晚上会有暴雨，出行注意安全。夜间倾盆大雨，雨滴不断敲打着门窗。蘑菇一晚辗转反则，心情跌宕起伏，由怒转忧，等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该不会是不敢回来了吧？嗯？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蘑菇每隔一小时看一下时间，从夜里十二点看到早上七点，蒋澄思整整一晚未归，也没有回复她任何消息，这是极其罕见的。

　　蘑菇买了一大杯黑咖啡，到公司后直奔首执办公室：“蒋总在办公室吗？”Cici一见她便站起来，也没说在还是不在。“我要见他。”蘑菇说。 Cici欲言又止地说了句：“M，孙小姐突然回来了。”“回来了就回来了，你干吗这么紧张？”蘑菇放下咖啡笑了笑。此时，Cici的座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好的，我明白了。”

　　放下电话，Cici将蘑菇推至电梯前：“M，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找你。”蘑菇莫名其妙地进了电梯，下到1层时突然想起咖啡忘拿了，又按了上去的电梯，再上去的时候Cici都不在了。她看见私人电梯的灯亮了，下意识地躲进旁边的楼梯间。

　　电梯门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是蒋澄思的声音：“你还病着，还是先回家休息吧。”

　　“不嘛，老公。”是娇滴滴的女声，“你在医院陪了我一晚，没有休息，今天我也要陪你。”“我有工作。”“你安心工作，我不会打扰你的。”孙璇说。“太太，一会儿蒋总有个重要的会议，你在恐怕会让他分心，不如我陪您到旁边的酒店先吃个早餐。”Cici说。“不要，我和阿思好久没见了，我要陪着他……”孙璇说。三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办公室。蘑菇手捂住嘴巴，大口喘气，转身一路奔走下楼。绫香在办公室刚挂完电话，就听见敲门声，说了一声“请进”。蘑菇满脸通红地进来了，用极其凌厉的眼神看着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绫香措手不及：“你在说什么？”“蒋澄思结婚了，你为什么要骗我？”

　　蘑菇痛苦地说，“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怀疑过，一刻都没怀疑过，不是因为这话是他说的，而是因为这话是你说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要骗我？”

　　绫香迟疑着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们能幸福快乐。”“这建造在谎言之上的幸福快乐能长久吗？你知道谎言破灭会有多痛吗？你给我造了那么美好的梦，你知道梦醒了会有多痛吗？”

　　“我知道你痛，你又知道蒋少有多痛吗？我和你说的时候，蒋少事先并不知情，他愿意和我一起欺骗你，证明他真的很爱你。只有他由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他明明知道谎言破灭后的痛苦，却如履薄冰地爱着你。”蘑菇苦笑，她仿佛读懂了日日夜夜蒋澄思眼里的那些深不可测，内心挣扎，欲说还休，那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我真不想看到你们错过。你总是在帮别人，我也很想帮你。”

　　绫香继续说。“这种爱你也经历过，是没有未来的。”“蒋少和项维不一样，你相信我，他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而且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绫香企图上前拥抱蘑菇。“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蘑菇挣开她的双手，夺门而出。蘑菇一路低头穿过人群打算离开公司，路上接到了林总的电话。“你在哪里？刚才项总过来了，说海外部那边有个项目需要你支援，让你今天就出发去伦敦。”林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