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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陈年旧事

维少利亚 15421字 2022-12-22

  经历了这一整天的被拘禁,黎棠算是想明白了,程涧再不是东西,也是黎樱后半辈子的依靠,而林熙兆于她,也是一样的。

  林修冶赶着马车到了,两人坐上了马车。黎棠饿得肚子咕咕叫,催促林修冶赶快点。

  经过半个多时辰,终于回到家里,折腾了一圈,此时天色已经晚了。

  蕊芝姑姑赶紧让人端来吃食,黎棠大快朵颐。

  林熙兆给她布菜,给她擦擦脸,“你慢点吃,别着急。”

  此时,好山园中,皇后的居所竹里馆里,安妃正跪着听训。

  皇后训斥道,“方夫人来问时,本宫告诫过你,不许苛待,好好把人送走,你都当耳旁风了。皇上册封臣工之妇以诰命,是给臣工以体面,施惠恩泽,不是便于你一个妃妾,将外命妇呼来喝去、公报私仇。”

  “妾不敢。”

  “你侄子私自外出嫖妓,都察院只罚他杖刑,未曾立刻革除功名永不叙用,已是格外宽容。你竟还敢怀恨在心,扣留官眷,以图干预朝廷法纪,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安妃磕头如捣,“妾万万不敢干预朝政,皇后娘娘明鉴。”

  “自即日起,你罚俸三个月。你身边的宫人不知劝谏,一律罚俸半年。中秋之前,你每日抄经自省。若反省不明白,中秋家宴上便没你的位置,圣驾回銮之时,你就留在这好山园别回宫了。”

  听到不能回宫这话,安妃是真的怕了,连连认错求饶,“妾知错了,妾知错了……”

  林家府上,黎棠吃了晚饭,洗了澡回卧房歇息。

  过了一会儿,林熙兆也沐浴了回来歇息。他躺进被窝,对黎棠道,“睡吧,不早了。”

  黎棠挪到他怀里,抱住他,“夫君,你很讨厌张景璇,是吗?”

  林熙兆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林熙兆轻声道,“起初,是我退亲让她失了颜面,她就做了一些加害我的事,后来,我加倍还给了张家。我恨过她,我猜她也恨过我。我也不知,我与她之间,到底是谁更对不起谁。”

  “她加害你的事,就是让你的手落下了残疾吗?”

  “还要更复杂一些。”

  黎棠推推他,“你讲给我听听嘛。我虽然比你年幼,但我会努力理解你的。我这次一定乖乖地听你讲完,我保证。”

  林熙兆捏起她的一缕长发,玩弄着,“你不累吗?你怀着身孕呢,要好好休息。”

  “我想马上听!夫君,我要是不弄明白,总是疑神疑鬼,猜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长此以往,我真是要疯了。你告诉我嘛,好不好嘛?”

  林熙兆思虑了片刻,才开始讲述,“我十七岁时,在翰林院观政见习。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张应芳,和我爹定下儿女亲事,约定待张景璇及笄后成婚。见习结束后,我因对赋税民生尤其有兴趣,就请求调去了户部。”

  黎棠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林熙兆十七岁就入了翰林院,那他就得在十七岁之前就考中了进士。而且,进士之中,只有更为优秀的那些人,才会被选入翰林院。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林熙兆的考试之路可谓顺风顺水,成绩更是一路傲视群雄。

  林熙兆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考中举人,为四川司的解元。十六岁入京会试,力压各地的翘楚,夺得了会元。

  到了此时,他就已经大名鼎鼎、备受瞩目了,人们都在猜测,他能否在殿试中再得状元,三元及第。京城的赌庄里,甚至有了关于他能否三元及第的赌局。

  最终,殿试时林熙兆略输一筹,没能得到状元,为一甲第二名榜眼。

  按照惯例,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直接入翰林院。林熙兆不是被选进翰林院的,而是直接进的。

  正是因为他出众,张家才注意到他,乃至主动结亲。

  呆了几个月,户部派人去江南例行巡视。林熙兆想着去见见世面,就请求加入这次巡视。就是这次到吴州,林熙兆认识了林沅的生母吴猗扬,吴州官学校书郎吴偕春的女儿。

  林熙兆与吴猗扬,对彼此一见钟情。当时,江南一带的风流名士,都被她的美貌与才情倾倒,偏偏吴猗扬就是看上了远道而来的林熙兆。

  “回到京城,我向父母坦白了,请求他们去张家解除婚约。我爹虽是把我打了一顿,但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爹去了张家,提出了解除婚约,当时,张应芳也同意了。”

  听到这儿,黎棠心里忍不住腹诽,的确是跟程涧那个王八羔子一样,明明有婚约,还出去瞎搞!跟她上次听的也没什么不同呀!

  解除婚约之后,林熙兆立马就请了假,去吴州提亲。这一次提亲后,他们等不及按部就班,便私定终身。

  虽然恋恋不舍,但假期已到,林熙兆只能先回京,等着过一段时日,再请假去找她。

  可是,还没等到再请假,就在一次回家的途中,林熙兆被锦衣卫一行人拦下,当天就进了诏狱。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那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进去了的官员,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关进去一个月之后,林熙兆才知道,张景璇作为权臣的千金,接受不了被他一个穷小子退亲。张景璇很喜欢林熙兆,因为林熙兆长相属实出众,而且还是个天才少年。

  得不到就干脆毁掉,于是她就让她父亲给他点教训。林熙兆有两条路,要么呆在牢里,要么承认自己做了错事继续娶她。

  林熙兆自然不肯屈服,一则天才骨子里就是比常人倔强,二则他决心不辜负阿扬,于是,在牢里一呆就是半年多。

  终于半年后的一天,张景璇去探监。

  林熙兆质问道,“张景璇,你为什么让你爹关我?我犯了什么罪?”

  张景璇也很愤怒,“你答应了亲事,又非要退亲,害我颜面尽失。”

  “我有了心上人,还隐瞒着继续娶你,岂不更是害你?”

  “我不在乎。你可以纳她为妾,只要她安守本分,我可以容她。”

  “恕难从命。我定要娶她为正妻。”

  “那你就呆着吧,你想娶她,也得有本事出去再说。”

  林熙兆也是极不服气,放狠话道,“张景璇,我要是有命出去,我定要跟你爹斗到底!我要把他拉下马,让你这个权贵千金再无势可依!”

  “你也配跟张小姐说话?闭嘴!”狱卒“砰——”地一下子关上牢门,重重地砸在林熙兆的手上,他一声惨叫,指骨被压碎了。

  林熙兆应声倒地,痛苦地佝偻着。痛苦了几天,他的伤势陡然恶化,狱卒估摸着他是要死了,赶紧上报。

  张景璇这才害怕了,后悔了,让她爹把林熙兆接出狱去治疗。可是为了保命,就不得不截断已经化脓感染的手指,林熙兆就此留下了残疾。

  黎棠忍不住拉过林熙兆的右手,看了又看,很是心疼。

  “棠棠,你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黑暗。我在狱中时,都不知真正的黑暗。等我出去之后,我才终于第一次得见。”

  林熙兆被关了半年多,出来时物是人非。可偏偏他出来后,没有任何的记载,能证明他被关押过。他再回到户部去,找到上司同僚,才知他这半年,明面上是被安排外出公干了。

  张应芳的势力,已经能够让林熙兆这个有功名的官员,合情合理地消失了大半年。这让刚刚混迹官场的林熙兆,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养好伤再去吴州时,林熙兆提了亲准备迎娶的阿扬,已经不在了。她是怎么死的,吴家讳莫如深。无论林熙兆怎么哀求,吴猗扬的父亲都不肯说。

  多番打探,林熙兆才得知,在他被关在狱中的那段时间,张景璇曾去过江南。林熙兆找不到证据,但他隐约猜测,吴猗扬的死,和张景璇有关系。

  傲气的天才少年林熙兆,几乎就是在一夜之间,学会了玩弄人心的阴谋诡计。

  张景璇闹成这样,也是有了愧疚之情。林熙兆就顺水推舟娶了她,对她若即若离,把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哄着她主动去跟她爹讨要人情。林熙兆还请求调任都察院,有了张应芳的提携,林熙兆很快就升到了正三品。

  从出狱的那天起,林熙兆就想搞垮张家,到他真的将这位岳父拉下神坛、送进大牢,这期间,林熙兆一直在隐忍、蛰伏。

  当时,张应芳追随皇帝的亲舅舅秦翊祺秦阁老,秦氏一党如日中天,胡作非为,党同伐异。林熙兆也奉承着秦阁老,别人怎么参奏秦阁老,林熙兆从来都不参与。朝臣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是秦党的人。

  方谨行、顾岩瓒、姚可嘉、章庭梧,如今朝廷最核心的人,当年都是和秦党硬刚过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栽在秦党之手,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京城。林熙兆一面与秦党虚与委蛇,一面费心筹谋,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再拉回京城来。

  林熙兆就这么等待着,直到三年后的京察,他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那一年,林熙兆二十四岁,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他给一家棺材铺付了钱,让老板把他葬到吴州去。安排好了后事,他一举参奏了张应芳的十数条罪名。

  结果是张应芳被处置了,林熙兆亲自带人去抄了张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奴,赶尽杀绝。

  到了这时,林熙兆就再也不和张景璇装恩爱了。也不提旧账,继续做夫妻,可心底里已经形同陌路。

  张景璇一直试图修复这隔阂,可一直到她去世,都没有什么改变。其实她自己也深知,再也无法维持恩爱的假象。她亲手挑起了林熙兆的仇怨,又亲眼看着张氏一族,被她的枕边人摧毁。

  林熙兆是在三十岁时才升到了正二品左都御史,然而,他是在二十四岁抄了张家之后,就成了都察院实际的一把手。

  那几年,林熙兆戾气很重,整天都在抄家灭族、整饬吏治,做得心狠手辣。林熙兆到哪儿,哪儿就是腥风血雨倒台一片。林熙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财诱、□□、威逼利诱,通通都不好使,活成了一个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风宪纠察官。

  当时,林熙兆上头的左、右都御史,都不敢挡他的路,不敢不批准他的提议,但求相安无事。他们好不容易熬到了林熙兆年满三十,赶紧请求调任别处,给他让出位置。毕竟,谁也不想整天跟一个火雷共事啊?

  不过,也正是因为林熙兆不遗余力地清除各地的秦党残余势力,首辅方谨行的税改之法,从中央到了地方,才能推行得十分顺利。

  “棠棠,这些不是我想守着的秘密,是让我什么时候都难以启齿的耻辱。我不想回忆,我曾经那么弱,我爱着的人,敬重的人,一个都没能保护。我没看到阿扬最后一面,没能亲自抚养女儿长大。我看着方谨行被贬去做知府,老顾被贬到偏远苦寒的西南边陲,姚可嘉被廷杖,章庭梧愤然请辞,他们一个接一个离开京城,而我只能忍。没人给我指路,我也不知是对是错,棠棠,你能理解这种孤独吗?”

  黎棠紧紧地抱住他,“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逼迫你讲出来。”

  林熙兆搂着她,轻轻拍拍她的背,“这些事,我是该告诉你的,是我总想逃避。今日由我自己来告诉你也好,免得你胡思乱想,或是从别处听了添油加醋的说法。”

  “那阿扬是怎么死的?”

  “我回京后,她有孕了。她等着我再去吴州娶她,却等到了张景璇。张景璇后来跟我坦白,说自己去找过阿扬,跟她说了谎,说我早把她抛之脑后了,不会娶她。阿扬生下女儿后,身体变得很虚弱,加之真的没能等到我去找她,愁思郁结,终是一场风寒要了她的命。”

  林熙兆叹叹气,“要是早知道她有孕了,我还在诏狱里抗争个什么劲儿?我要是早点学会妥协,那该有多好啊。”

  “那你后来又怎么找到了你的女儿?”

  “阿扬的遗物,什么都没留给我,所以我之前每年都会去吴家,希望知道她的坟墓所在。就在两年前,我去吴家时就瞧见了我女儿,她和阿扬长得很像,我一眼就确定了她是我的女儿。她叫林沅,我知道,一定是阿扬坚持让她姓林。”

  林熙兆又叹叹气,“但是,我女儿恨我,她认为我是个始乱终弃的父亲。我跟她解释,我是入狱了才没能去找她母亲,她让我拿出证据来,可我能有什么证据?我的档案里,对此没有只字片语。参与过的证人,也跟着秦氏、张氏被清算了。”

  黎棠安慰他,“阿沅是聪明的姑娘,她未必是非要证据,她只是太心疼自己的母亲罢了。”

  “我原来不是喜欢算计人心的人,抄人家、灭人族,也非我的志向。刚到翰林院见习,我和方谨行一见如故。领了第一笔津贴,两人一块儿去酒楼,喝得酣畅淋漓,针砭时弊,相约要为变革赋税之法而鞠躬尽瘁,要使国强民富。第二天睡过了时辰,两个人满身酒气地狂奔回去当差,被掌院学士抓个正着,就如同那三人被抓的情形无二。年少轻狂的混事,我们也干过。可偏偏,我先走上了另一条路,都是冤孽。”

  此时此刻,黎棠觉得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是个有血有肉也会痛的人,她才觉得她肚子里这个崽儿有个爹。这个男人有热血有理想,也遭遇过困顿和挫折。

  这些是他不愿提及的难堪,可她一撒娇,他就顾不得什么秘密与难堪,和盘托出,让她安心。

  黎棠真切地觉得自己浅薄,硬是逼着他马上说出这些事,还使上了不光彩的小计俩。

  林都宪在朝中得心应手,应对过无数的枪林弹雨,这一回,他可是实实在在地败给了黎棠的小心机。

  黎棠心里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愧疚,坦白道,“夫君,其实我昨天是假晕的。”

  “……”林熙兆愣住了。“还能假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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