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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若是你喜欢,我定去寻来送你8

野榈 15951字 2022-12-20

  孟珒修提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再无他想回了学室。他的脚刚落进学室里,抬眼就见孟曼新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着他桌面上的书,旁边还放着一捆打包好的牛皮纸。

  “你跟那个小娘子说悄悄话去了,害得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她将鞋脱在一边,地上铺着张黄纸,两只脚就落在上面。

  孟珒修叹口气,皱着眉说:“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孟曼新两眼一垂,委屈着:“这鞋子磨脚得很,怪不舒服的。”然后献宝似的把牛皮纸包着的糕点推给他,“桂芳斋的豆酥,你尝尝。”

  解开细绳,两指节长的方块豆酥呈金黄色,外面裹着一层豆粉,看起来叫人馋得流口水。

  孟珒修从抽屉里拿出一双黑色的圆口布鞋,比起那双脱在一边的高跟鞋逊色了不少,可好在穿着舒适。

  “刘叔早上让我带来的,说新鞋穿着肯定打脚。”

  孟曼新不情愿地换上布鞋,听见孟珒修问她豆酥打哪儿来的。

  “沣哥哥刚刚送来的啊,昨晚我跟他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如此上心。”

  孟珒修侧脸:“覃一沣来过?”

  “是啊,还听了你的课,夸你真有本事。”孟曼新捏起一块豆酥喂到孟珒修嘴边,被他躲过,然后自己吃掉。

  孟珒修想起坐在教室最后那排戴着毡帽的那人,轻笑:“还真是有心。”

  2.

  自从上一次的蛐蛐被晋秋给玩死了,晋诚便换了个新玩宠——斗鸡。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玩物丧志才玩上心的,都是隔壁茶叶铺子的老板斗三两教他的。除了斗蛐蛐和斗鸡,斗三两还教了晋诚不少东西,喝酒打长牌,赌钱走商会,怎么瞧着像个富贵人斗三两就带着他怎么做。斗三两说:“虽然咱不是有钱人,可咱得学啊!学学人家怎么生活怎么气派,万一哪天咱发了横财,咱也不慌不乱从容应对是不是?”

  晋诚觉得他的话在理,就是爱异想天开。发横财这事,轮不上天天在斗场的斗三两,更轮不上他晋诚。他就图一乐呵,高兴了就成,别的可不敢多想。

  斗三两的鸡是刚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听说入他手之前,这鸡在日租界那些大腹便便的有钱人手里雄风赳赳,连赢了十一场,所以叫“小十一”。

  “这个要不成,我当场就把它脖子扭了!”之前输得太狠,斗三两差点儿把茶叶铺子都给抵了出去,幸亏被晋诚给拦了下来。斗三两觉得这兄弟仗义,于是买回小十一后参加的第一场比赛,怎么着也得带上晋诚。

  “细说起来你也算它半个爹,要不是没有你,它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来,叫声干爹听听。”斗三两把小十一抱在怀里,跟它耳鬓厮磨。

  晋诚浑身哆嗦着拒绝:“得了吧,我刚死了个蛐蛐儿子,不想再来个斗鸡儿子了。”

  上次晋秋堆在后院里的蛐蛐之墓没过两日就被她一脚不留神地给踩塌了,然后一脸嫌弃地刨着鞋上的泥土,苦恼道:“做这种事儿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晋诚可不敢给晋秋找麻烦了,啥活东西也不敢往缺月坞里捎了。

  斗三两听了不乐意,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金龟儿子还叫人瞧不上了?他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嘟囔着:“果然,发了财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平常东西了,就往日的那只蛐蛐,可不是你求着我送你的?今日不同了,嫌弃我们这些穷酸人了。”

  晋诚耸肩:“谁发财了这么不厚道?”

  “你!”斗三两转过身不看晋诚,把斗鸡的眼睛捂住也不让它瞧这个没良心的“干爹”。

  晋诚蒙了:“狗屁,我一穷二白的,哪就发了财了?要真发了财,钱呢?大洋呢?”

  斗三两以为晋诚欺负他不懂:“我可不傻,你们缺月坞攀上孟家,钱不钱的不是说一嘴就七八九辆车给拉过来的事吗?更别说人家孟家还管着银号,谁知道你是不是早把钱给换成银票揣进裤裆里了啊?”

  “胡扯!”晋诚气得翻出白眼。

  斗鸡比赛就要开始,斗三两撞开晋诚,不以为然:“不信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看谁还不知道你们缺月坞被孟家给收购了。”

  晋诚连嗤带哼地跑回缺月坞,门一推开,就见一个清瘦的男人背影立在屋中央,背着手,瞧着房檐上的那面铜镜。

  听老生意人说,房檐上放铜镜可是有大讲究的:一是说镜明心亮,打起算盘来手不抖心不乱;二是说震鬼邪,叫那魑魅魍魉进不来。

  那人听见门响,回头,冷峻的脸色有了些缓和,叫他:“小诚儿。”

  小诚儿。以前他们都还在屠神寨的时候,覃一沣便这样叫晋诚,一个是烧火的小帮厨,一个是挑水劈柴喂马的小杂役。晋诚那会儿不明白,寨子里的兄弟为什么都不喜欢这个小哥儿,不是说他是大当家的儿子吗?同是大当家的儿子女儿,为什么秋姐儿过得酒足饭饱,他却跟自己这个小土匪一样做杂活儿呢?

  后来晋诚才知道,那个被其他兄弟欺负得浑身是伤的小哥儿是大当家抢回来日日蹂躏那女人的儿子。说起来,他跟大当家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兄弟们说荤话的时候也不管他在不在,张口就来:“那婆娘要不是在床上能哄得当家的高兴,她那儿子不知道被扔出去几回了。当初还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现在他娘被玩腻了谁还搭理他呀!就算急红了眼将他打死,大当家的也不会说啥苛责话。”

  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小晋诚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想,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揣进兜里。旁边的人问他做一上午的活儿不饿啊,他挠着头说,饿了再吃,不然没力气把厨房顶上的瓦盖完。

  他在厨房外堆着的瓦片旁找着那个小哥儿。小哥儿捂着肚子睡得不安稳,眉头老是皱着。他把人摇醒,把半个馒头递过去:“给你吃。”

  打那以后,那人背着一捆柴从山上缩下来,还没进寨子,就吼:“小诚儿,打碗水解解渴。”

  他跟着吼:“哎,沣哥儿,快歇息会儿。”

  晋诚的一只手还搭在门上,往事把他推得差点儿跌倒在地。逆光里,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知道那双眼睛正望着他,他往前跨了一步没站稳险些摔倒,幸好反应快手指抠着门板。

  惊魂未定,他声音干涩,喊:“沣哥儿。”

  覃一沣轻轻应了一声,见晋诚左侧肩膀的衣料上沾着根鸡毛,问他:“喜欢玩斗鸡?”

  晋诚闻声掸掉肩上那根鸡毛,摇摇头:“经常看别人玩。”

  覃一沣领会,然后自顾自地说:“听说前两日日租界那边重金卖了一只鸡,若是你喜欢,我可以去寻来送你。”

  那只鸡,就是斗三两的小十一。

  他摆手拒绝,然后把那只一直在门外的脚跨了进来,给覃一沣上了杯茶,两人再无话。刚刚在斗鸡场听闻的消息,晋诚这会儿还来不及找晋秋确认心里就已经肯定了七八分。而覃一沣作为九州商会的公子亲自出面来谈收购的事,更是叫这事儿添了几分真。

  果不其然,一直没露面的晋秋掀开帘子从后院进来时,开口第一句便是:“我有个条件。”

  为啥能有条件?不过就是因为晋秋真的有意答应收购的事。

  晋诚站在钱柜边上,上面摆着算盘和账本。他出去这一上午的时间,账本上面就啪嗒啪嗒进了好几笔账。他不得不承认晋秋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也不得不承认九州商会收购缺月坞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可是,他姐怎么就这么同意了呢?

  “洗耳恭听。”覃一沣站起身来,跟晋秋面对面站着,眼睛里光彩流动。

  晋秋在屋里转了一圈,中间瞥了晋诚一眼,示意他出去。晋诚没动,这可是有关他以后还能不能冠着“小老板”名号的大事,是死是活,他都得听个明白话。

  晋秋皱眉,然后清朗开口:“我要在商会里跟你持有一样的股份。”

  绝啊!晋诚暗叹,一来可以叫覃一沣知难而退,二来也能叫孟炳华责备不了覃一沣。

  可是晋秋心里不这么想,她要的,单单就是叫覃一沣下不了台,就这么被她给悬着,叫天津城里的生意人都瞧瞧,九州商会的大公子也会吃瘪,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覃一沣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在冷静地思考。他虚眯着眼睛,嘴唇紧抿着,一杯茶的工夫后,他问:“不能再议?”

  “不能。”晋秋立马拒绝。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想到这时候他看起来反倒轻松,说:“好,明日我便把股份送来。”然后出了门,留下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答应了?”晋诚不敢置信。

  晋秋也觉得在做梦,伸手掐在晋诚的胳膊上,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是答应了!”

  晋秋摇头,疯子!真是个疯子!

  股份转让文件真的在第二天的时候被人送了来,拿黄皮纸袋装着,拆开来,整整七页纸,七成股份。

  晋秋一页页翻着瞧,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页尾,覃一沣已经签好了字,下面一格空白,特意为她空着。

  覃一沣支手站在钱柜边上,长衫及脚踝,上面染着灰,不同往常,今日他是独自步行来的。

  字没签,晋秋将七页纸收进黄皮纸袋里,然后把覃一沣上下打量一番,轻笑一声:“覃一沣,你可真有本事。”

  晋诚恰巧从后院掀帘进来,小小惊讶于晋秋也会夸赞覃一沣。不过想一想,沣哥儿是真有本事,将九州商会的股份拨了这么多出来给晋秋,以后出门,他可不是能挺直了腰板跟人炫耀:我姐,可是九州商会的股东呢!

  覃一沣也跟着笑,得逞且胜券在握的笑容。

  前一日晋秋如何说的?她要在商会里跟自己持有一样的股份。九州商会里的一成股份便可将缺月坞坐落在的西关街买下,他手里持着的二十成股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梦。他能答应得如此痛快,自然是想着了应对方法。

  晋秋虚眯着眼睛,眼里藏着火,叫晋诚看得不明白了,这股份她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怎么还有脾气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真是……精打细算啊!”良久,晋秋自嘲地说。

  她手里的七成股份,是覃一沣把原有的二十成拨了六成出去再拆开来,然后没有任何不妥和不满意地交给了她。

  覃一沣慢慢坐在八仙椅上,背侧倚着,当没听见晋秋的话似的,端着茶杯轻嗅后问晋诚:“雪顶藏锋?”

  晋诚听了心想完了,北洋来的好货,他偷偷端上来给沣哥儿尝尝的,怎么这哥儿就那么不识好歹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果然,晋秋肉疼的暴喝声蹿进他的耳朵里,下一刻他跳着跑进了后院。

  此时缺月坞里就剩下晋秋跟覃一沣,谁也没说话,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临街的门大开着,来来往往不少人,街对面有人停下往里瞧了两眼,见孟家的九爷在里坐着,交谈着走开。

  晋秋把账本算过一遍后,不乐意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覃一沣托着茶杯,没答话,瞧着还剩着的半盏茶,意思是说:你看,这茶都还没喝完呢,怎么就急着赶客了?

  晋秋冷笑一声,收着账本:“覃少爷好雅致,壶里的水叫你添得干干净净都快见底了。”

  覃一沣装着没听出她的挖苦,依然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等着什么,就是不见走。

  中间来了个客人,覃一沣认识,是商会的小董事,来挑个宝贝给宅子装饰装饰。他本来瞧不出什么讲究来,想着专挑贵的买就成,可他未料到在这儿碰见了商会的少爷,客气着:“九爷有喜欢的吗?”

  覃一沣随手一指,小董事瞧过去,是个小物件,兜里揣着的银票肯定能买下,谄媚着开口:“只要九爷喜欢就成。”转头对晋秋说,“老板,给包上。”

  晋秋双手撑着下巴,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开,狗腿地从钱柜里跑出来把覃一沣刚指着的那柜子上的宝贝全抱了下来。等包好,她拿着算盘跟人说了个数字,刚刚还笑得眉飞色舞的小董事瞪大了眼睛:“你说多少?”

  晋秋重复着:“十万大洋整。”

  小董事吓得慌了神,以为晋秋讹他,争执着:“一件宝贝十万大洋?你们这是黑店啊!”

  “可不止一件宝贝,我这儿也不是黑店,这一柜子的宝贝十万大洋拿下你一点儿也不亏。”晋秋笑着说,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柜子?”小董事愣神,手伸进衣兜里攥着银票不撒手。

  晋秋的余光瞥着坐在一边不动声色的覃一沣,笑着说:“是啊,九爷刚指着柜子上的所有宝贝呢!”

  小董事干笑,苦着脸转头看覃一沣,见他轻轻点头,心想完了完了。

  等小厮送来钱,小董事不敢再多逗留,怕一句话说错就得连整家店也买了下来送给了覃一沣,推托着有事就两袖清风地出了店。

  晋秋一指沾着口水数银票,心里乐坏了,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瞧着空空如也的柜子,她难得给了覃一沣好脸色:“还要茶水吗?管够!”

  覃一沣没说话,闭着眼小憩。晋秋瞧他没反应,便自己跑去了后院的小库清点库存。

  一直到黄昏时,有人递了张折子来,邀请晋秋参加明日在天津城最大的酒楼凤居楼举办的晚宴。除了折子,还有个包装精细的礼盒,里面装着件墨绿色的开衫旗袍,盘扣的地方绣着几朵鲜红梅花,样式别致。

  “孟少爷说,明日这时候他亲自来接您。”说完,小厮站在覃一沣的身旁。

  晋秋手里翻着折子,上面镀着一层金箔,题着她的名字,邀约人那一栏署着“九州商会”的名。合上折子,她瞧着睡眼惺忪的覃一沣,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跟小厮说:“烦请你跟孟少爷说一声,明日我就在这里等他。”

  小厮躬身应声。

  覃一沣这时候站起身,低头在小厮耳边交代了两句后,先出了门。

  晋秋埋着头,手指摩挲着那张折子,听见小厮又说:“九爷说,明日宴请的都是商会里的董事,姑娘要是觉得烦闷,身边的小哥也可以来。”

  晋诚这会儿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要是听了这话准嗷嗷大叫。晋秋替他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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