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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阮郎归·其四

漱己 15881字 2022-12-18

  云奏喝罢一碗冰糖雪梨银耳羹, 而后正色道:“我们统共问了百余人,囊括了男女老幼, 每一人都曾在敬香之时见过善安,却无一人知晓善安出身于这丹谷镇,实在古怪。即便善安无亲无故, 但绝不可能长年闭门不出,不见外人。”

  叶长遥脑中尚且回荡着云奏的那句“以身相许如何?”, 凝了凝神, 方才道:“若不是那善安在撒谎,便是其中有甚么蹊跷。”

  “其中会有甚么蹊跷?”云奏喃喃着,又道, “阮公子乃是为了得到千年灵芝才上的丹谷峰,症结应为千年灵芝, 亦或者阮公子仅仅是单纯地变心了?”

  “既是千年灵芝哪里能这般容易到手。”叶长遥将猛然站起身来, 一口饮尽凉茶,继而对云奏道,“走罢,我们再去打听打听如何能得到千年灵芝。”

  俩人又打听了半个时辰, 诸人所言大同小异,大抵是只听闻过丹谷峰上长有千年灵芝, 但无人见过,亦无人听闻过谁人摘得了千年灵芝。

  千年灵芝价值千金, 阮星渊父母双亡, 又无遗产, 断不会有如此一大笔钱财,故此,阮星渊托李先生带回去的千年灵芝只能是阮星渊自己摘的。

  阮星渊究竟是如何摘得千年灵芝的?

  着实令人费解。

  亦或者那千年灵芝并非真正的千年灵芝?而是寻常的灵芝,阮星渊寻不到真正的千年灵芝,又因做了负心汉而对樊子嘉心怀愧疚,索性买了寻常的灵芝凑数,而樊子嘉能病愈不过是凑巧而已?

  若是如此,那么善安便不是真正的阮星渊,真正的阮星渊已然成亲生子去了。

  善安又为何要谎称自己出身于丹谷镇?

  云奏百思不得其解,随手买了一只肉夹馍,吃掉半只,又将余下的半只递予了叶长遥。

  叶长遥欢喜地吃着云奏吃过的肉夹馍,因已是用午膳的时辰了,遂问道:“要用午膳么?”

  云奏苦思冥想着,无暇注意时辰,被叶长遥一提醒,当即颔首道:“要。”

  “那便先去用午膳罢。”俩人又走了一会儿,叶长遥见一酒楼门外有不少食客等候着,便道,“便去那家酒楼用午膳如何?”

  云奏人生地不熟,不知哪家酒楼的菜色可口,并无异议。

  俩人排在最末,不久后,又来了一对夫妇。

  云奏闲来无事,出声问那对夫妇:“你们可识得丹谷寺中的善安?”

  妇人答道:“自然识得。”

  云奏又问:“善安是何时出家的?出身于何地?”

  妇人想了想,才道:“我每月都会上丹谷寺敬香,若是我并未记错,善安师傅应是五年前出家的,至于他出身于何地,我便不知了。”

  云奏三问:“我问了善安,他自言出身于这丹谷镇。”

  妇人不假思索地道:“丹谷镇不大,镇中之人要么是近亲,要么是牵来扯去的远亲,其中如有人出家为僧,决计不会不为人所知。”

  “多谢夫人解惑。”云奏谢过妇人,又听得妇人道:“你是外乡人罢?你为何要打听善安师傅?”

  云奏半真半假地道:“我有一友人的兄长失踪了,那兄长神似善安。”

  “善安师傅若是你那友人的兄长,兄长若要出家,该当告知你那友人,所以我认为善安师傅恐怕并非他的兄长。”妇人祝福道,“望你那友人能早日找到他的兄长。”

  云奏拱手道:“谢夫人吉言。”

  说话间,已有小二哥迎上前来,招呼云奏与叶长遥进去用膳了。

  俩人在靠近窗枢的一张饭桌前落座,云奏点了凉拌三丝、酱大骨,而叶长遥只点了地锅鸡。

  这丹谷镇地处北方,菜量较南方多些,俩人好容易才将三道菜吃尽。

  云奏摸着自己浑圆的小腹,遐思顿生:我这小腹里头好似孕育着孔雀蛋。

  他下意识地瞧了叶长遥一眼,又慌忙垂下了首去。

  叶长遥正饮着大红袍解腻,一觉察到云奏的视线,即刻望向了云奏。

  云奏头颅低垂,以致于他无法看见云奏的眉眼,但露出来的那一段后颈却是渐渐泛红了,宛若有桃花次第盛开。

  发情期分明已结束了,云奏莫不是又发情了罢?

  他赶忙放下茶盏,急声问道:“三郎,你可是身体不适?”

  “我无事。”云奏声若蚊呐,“我适才吃得太多了些,以致于小腹凸出来了,让我错觉得里头好似孕育着孔雀蛋。”

  这于叶长遥未免太过刺激了,云奏并非雌性绿孔雀,哪里会怀上他的孔雀蛋?

  但这番话却让叶长遥再次深切地认识到了云奏对于自己的情意。

  他本坐于云奏对面,随即站起身来,转而坐到了云奏身边,并握住了云奏的一双手,耳语道:“三郎,听得此言,我欢喜得无以言表。”

  云奏回握住叶长遥的手,困惑地道:“我不知我为何会有这个错觉,但我喜欢这个错觉。”

  他之所以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是因为他心悦于叶长遥罢?心悦到甚至想为叶长遥产下孔雀蛋。

  他更觉羞耻,抽出手来,端了茶盏,饮了一口大红袍,一口大红袍堪堪咽下,他才反应过来,他弄错了,他手中的茶盏并非自己的,而是叶长遥的。

  他状若无事地放下茶盏,随即手指却不可自控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瓣。

  他微凉的唇瓣由于沾染了茶水而温热着。

  叶长遥并不戳破,凝视着云奏:“我们饮罢这大红袍便上山去罢。”

  “嗯。”云奏端起自己的那盏大红袍默默地饮着。

  饮罢大红袍,俩人回客栈拿了寄存的行李,才又到了丹谷峰下。

  叶长遥蹲下了身去,但云奏却迟迟不肯上来,而是道:“我吃得太多了些,须得消消食,我们一道慢慢走上山罢。”

  云奏说罢,脑中陡然浮现出了他不久前的遐思,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接着去牵了叶长遥的手。

  俩人十指相扣,拾级而上,自是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但他们早已习惯了,并不在意。

  行至半山腰,云奏有些疲倦了,扯着叶长遥的手,让叶长遥与他一并坐于一棵银杏树下歇息。

  银杏部分金黄,树枝上挂着未熟的银杏果。

  云奏突然想起了一事,手指往衣袂一探,拿出了先前被叶长遥背上山时所摘的一枝山花。

  叶长遥从云奏手中取过山花,而后将那枝山花簪于云奏发间,山花虽非桃花,他却顿时生出了人面桃花相映红之感。

  果真与自己所想一般,云奏与这红艳艳的山花更为般配,可惜这山花被摘下来的时间过久,已有些萎靡了。

  他见左右无人,取下斗笠,伸手抬起云奏的下颌,轻轻地一吻。

  云奏猝不及防,未及回应,叶长遥的唇瓣已撤去了。

  他不满地咬上了叶长遥的双唇,又在叶长遥的默许下将叶长遥的口腔扫荡了一番,才扬长而去。

  叶长遥情不自禁地回吻,恰逢一片银杏叶盘旋而下,使得他竟是隔着银杏叶吻上了云奏。

  云奏抽去了俩人间的银杏叶,银杏叶落地前,俩人的唇瓣已粘在了一处。

  日光倾泻,穿过银杏树繁密的枝叶,于叶长遥面上洒落无数耀眼的斑驳。

  云奏眼帘微掀,见此,本就乱了秩序的心跳直要冲破胸腔。

  他方将眼帘紧紧阖上,却被叶长遥拽进了树林里,又被抵于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

  凤栖梧,他莫名地想起了这个典故,原身的母亲凤凰便该栖息于梧桐树上罢,而他却被叶长遥抵于树干上,被叶长遥温柔地亲吻着。

  忽而有人声自他耳畔拂过,怪不得叶长遥会将他往树林里拽。

  ——他们本坐于石阶边的银杏树下。

  人声不绝于耳,过了好一会儿,才远去了。

  他被叶长遥抱在怀中,吐息急促,双目迷离。

  待他缓过气来了,他才朝着叶长遥道:“走罢。”

  叶长遥复又戴上了斗笠,将云奏发间的山花取下,插于梧桐树下,理了理云奏的鬓发与衣衫,才又与云奏十指相扣。

  由于云奏体力不济之故,俩人走走停停,足足花费了半个时辰,方才抵达丹谷寺。

  丹谷寺前,那青铜香炉里已供了不少香,白烟袅娜。

  俩人进了丹谷寺去,越过香客,到了偏殿。

  从他们下山到上山已过去了将近三个时辰,但樊子嘉与善安却依旧如他们下山时一般,前者抱着后者的双足,后者一面拨弄佛珠,一面诵经。

  仅有一点不同——樊子嘉并未再哭泣——应是再也哭不出来了罢?

  云奏端详着樊子嘉,樊子嘉面上泪痕纵横,双目已哭肿了,瞧来甚是可怜。

  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温言道:“樊公子,快些去净面罢。”

  樊子嘉矢口拒绝道:“不要,我若是松手,阮郎定会不知所踪。”

  云奏肯定地道:“善安乃是这丹谷寺的僧人,断不会不知所踪。”

  樊子嘉委屈地道:“阮郎乃是我的阮郎,我与阮郎山盟海誓,他还不是不知所踪了。”

  云奏一时语塞,若是换成叶长遥无端弃他而去,再见到叶长遥,他十之八/九会与樊子嘉一般不肯松手罢?

  他轻叹一声,转而劝道:“你快些去净面罢,净完面便去用午膳,你该饿了罢?你的阮郎亦该饿了。”

  樊子嘉仰首望住了善安,着急地问道:“阮郎,你饿了么?”

  善安满口佛经,不答。

  樊子嘉忽觉善安与自己相距千万里,不觉红了双目。

  过去种种他已忘记了大半,但他却清晰地记得当年自己与阮郎的亲昵。

  当年他们情窦初开,连与对方对视都会脸红。

  他们对于情爱之事都算不上大胆,故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感情并无任何进展,只是愈加暧昧了。

  他三岁那年,初见阮郎。

  他五岁那年,阮郎家惨遭盗匪洗劫,父母被害,阮郎被父亲带回家中抚养。

  他十九岁那年,二十四岁的阮郎吻了他。

  他二十二岁那年,二十七岁的阮郎抱了他。

  同年,他考取了解元,后又身患重疾。

  他二十三岁那年,二十八岁的阮郎为了医治他的病,启程来了这丹谷峰。

  从三岁至二十八岁,他从未觉得自己与阮郎有这般遥远过,任他如何拼命,他都无法缩短些许距离。

  一身僧袍,一串佛珠利落地划下了一道鸿沟。

  素来对他千依百顺的阮郎,非但抛弃了他,连如此简单的问话都不愿回答他。

  “阮郎……”他的嗓子生疼,又不知该说些甚么,他的脑子混沌一片,思考不能。

  阿姊曾言他是其所教过的学生中最为聪颖的,而现下的他应当是最为愚钝的罢?

  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将阮郎带回家去——与他许诺阿姊的一般。

  他亦全然不知为何阮郎不认他了,眼前的明明是他的阮郎,而不是甚么善安。

  他的阮郎合该身着长衫,而非僧袍。

  他松开手,下一瞬,竟是用力地撕扯起了月白色的僧袍。

  裂帛之声乍然响起,久未理会他的善安终是对他道:“施主,住手。”

  他才不要住手,只消将这身僧袍撕去,阮郎便会换成长衫了,再将头发养长,阮郎便与五年前的阮郎无异了。

  善安见樊子嘉不但不住手,反是愈撕愈凶狠,无奈之下,伸手去推樊子嘉,樊子嘉纹丝不动,他只得用了些气力。

  樊子嘉猝然摔倒于地,怔住了,良久后,方才站起身来,冲着善安扑了过去。

  善安躲过,后退数步,口呼“阿弥陀佛”,其后眉眼肃然地道:“贫僧当真不是你所要找的阮郎。”

  “你便是阮郎,我绝不会认错。”樊子嘉折腾了半盏茶的功夫,都无法近善安的身,颓然瘫软于地,端视着善安。

  善安身上的僧袍已不成样子了,他并未再理睬樊子嘉,从后门出去了。

  樊子嘉追不上善安,脚步踉跄,幸而及时被云奏扶住了,才未再摔倒于地。

  他抬起双目来,问云奏:“云公子,为何阮郎不认我?阮郎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傻子?”

  云奏不能确定善安其人究竟是否阮星渊,自然无法作答,只是道:“你不是傻子。”

  樊子嘉苦笑道:“你勿要安慰我了,我确是个傻子,我忘记了数不清的事情,有时候,我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都记不得。”

  那厢,叶长遥快步追上了善安,并拦住了善安的去路。

  善安不解,竟听得叶长遥道:“你并非出身于丹谷镇。”

  善安拨了颗佛珠道:“出家人不打逛语,贫僧确实出身于丹谷镇。”

  叶长遥正色道:“我已下山打听过了,这丹谷镇不大,镇中百姓大多沾亲带故,但无一人与你沾亲带故,我问了百余人,每人皆道你约莫是五年前突然在丹谷寺出家的。”

  善安奇道:“此言当真?”

  叶长遥见状,心中疑窦更甚,答道:“自是当真。”

  “但贫僧分明记得贫僧出身于丹谷镇阮家村,上有一兄,下有一妹,年二十八,贫僧看破红尘,执意出家为僧,至今已有五年。”善安细细回忆着,“五年前,父母并不同意贫僧的决定,为此贫僧绝食数日,父母无法,只得同意了,阿爹气得不愿再见贫僧,是阿娘、兄长、小妹送贫僧上的山,住持大师一见,直道贫僧有佛缘,当即为贫僧剃度了。”

  “我不知你是否有佛缘,但你的记忆是错误的。这丹谷镇确有阮家村,但阮家村中却无人识得阮星渊。”叶长遥见善安面露疑色,提议道,“不若你自己下山去阮家村打听打听。”

  善安为难地道:“若无住持大师的允许,寺中僧人是不准私自下山的。”

  云奏忽然插话道:“你的记忆显然出了岔子,你或许便是樊公子口中的阮郎,你当真不想知晓真相么?”

  樊子嘉跟在云奏身后,他不太听得懂三人在说甚么,他只知善安便是他的阮郎。

  一触及阮郎冷淡的视线,他生怕惹恼了阮郎,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去亲近阮郎。

  善安不置可否:“贫僧须得去换件僧袍,三位施主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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