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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琴剑和鸣

落月无痕 13965字 2022-12-15

  而至大殿之中,古尔真笑着看向众臣:“中什么毒,这我如何晓得,得问当朝太子自己。”

  这声不大不小刚够众位臣子能听见,顿时掀起一阵小小的热议。

  这宫中的事,芝麻大小的风向都离不开有心人的眼线,何况是发生在嫡亲皇子和太子身上的事,早有好事者想就先前景泰宫和福禧宫里的动静做文章,可惜两个宫的主人安静无声,皇帝又装聋作哑,他们想兴风作浪也没个推手,硬生生将那份心思按了下去,如今由外邦太子提及,顿时如同打了鸡血,那些早就改了无数遍的腹稿脱口而出。

  “陛下!太子中毒岂是小事!定要好好彻查!”

  马上就有别人道:“陛下,宫中之事,岂可听信他人谗言。”

  谗言?

  这话古尔真不乐意听。他微微一笑:“若我有心挑拨,何必出手相救。不过是好意提醒,在有些人耳中竟成了奸佞谗言。都说大乾人心胸宽广,似乎也不是。柳将军。”他叫了自己的将军,“你自出生起便在抒摇长大,头回来到故土,觉得如何?”

  被点名的柳一鸣不得不放下筷中夹着的肉片,一声朗笑:“殿下,抒摇民心齐整,百姓性直,臣不曾见过如此情景,恕臣不能相告。”

  古尔真道:“你不是正宗大乾子民,当然不知道。这事得问陛下。”说着他朝高位之上的元帝一拱手,“看来,只能请陛下给个答案了。”

  能有什么答案,抒摇的勾心斗角难道比大乾少?只怕有过之无不及吧。元帝心中虽这样去想,面上却毫不露分毫,只让人以为镇定如磐石。当下便说:“事情是否无中生有,还得用事实说话。不管太子如何,总之抒摇殿下治了霄儿一命就在眼前。”他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将太子中毒的家闱中事一拨而过,并不想给外人和自己人起哄的由头。说着又看温仪,“其中种种辛劳,温大人一定是看在眼底了。”

  那古尔真明摆着要给皇帝难堪,却被元帝三两句糊弄了过去,甚至要拉温仪下水。

  怎么说也是大乾一份子,由着抒摇当面落井下石,也说不过去。温仪道:“要说国泰民安,大乾地大物博,要真算起来,确实不如抒摇弹丸之地来得好打理。”

  “别的不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大乾几个皇子公主平时带了些娇气,稍嫌柔弱了一些。哪里比得了太子殿下与抒摇两位皇子情深义重,并肩作战呢。”

  抒摇国师一倒,老皇帝病重,兄弟情谊岌岌可危,古尔洵和古尔淇巴不得这个太子哥哥早点随国师一道飞升而去,哪里来的情深义重四个字。这不是明晃晃拿着刀子往别人心口捅。古尔真面色一变,暗暗道,温仪这个人,不愿叫你占便宜时,你是当真一丝便宜也占不到的。当下也不再试探挑衅,只举起手中酒杯:“敬大乾圣主。”

  元麒渊嘴角一勾,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可古尔真暂时鸣兵息鼓,温仪却不想就此放过他。

  “听闻抒摇太子被百姓称作天上最明亮的星星,不仅精通歧黄术,还通乐理,一手好琴出神入化,可叫百鸟盘桓相绕。”温仪笑着朝元帝道,“臣想听很久了,不知是否能借陛下的光,好叫太子殿下为我们弹上一曲。”

  古尔真确实会弹琴,这件事温仪也不是现在才知道,可一路自青罗江行来,温仪绝口不提,如今到了大乾朝堂之上,却非要提这件事。这不是在给他下绊子是什么?古尔真简直有些难以置信,进平都之前,因为出手相治元霄和赵一的事,温仪还信誓旦旦说欠一份人情,有事绝不推诿,能帮则帮。转眼就翻脸无情。

  温仪啊温仪,你真他妈不是人啊。温仪从古尔真的眼神中分明就瞧出了这个意思。

  “温大人。”金拔汗压着怒气,一字一字沉沉道,“关内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抒摇堂堂一国太子,要在此弹琴作乐。岂非是在折辱人?”

  “折辱?”温仪眉一挑,他信手一拂,桌上的酒盏滚落在地,啪碎成几片。清脆地一声响,足以令本来就寂静无声的大展愈发安静。温仪站起身,宽大的衣袖拂过衣身,就发出悉索的动静。他弯下腰,修长白皙的手指探出衣袖,去捡酒盏碎片。

  一边捡拾,一边说:“东西碎了,就捡起来。兴致起时,就抚琴问月。在大乾弹琴,和在抒摇弹琴,有什么区别呢?大乾奉殿下为上宾,殿下是琴中仙人,我等是月外俗人。”

  他将碎片拾起后,便搁至桌角,道:“谈何折辱。”

  所谓的辱,不过是你自己觉得辱,就是辱。而他大乾上至君主,下至群臣,面上凛然,眼光湛湛,均无一丝轻蔑鄙夷。

  温仪微微一笑,只轻声说道:“我以为殿下既是天上明月,当有容世间一切明暗之心。却没想到,殿下连自己都容不了。”

  古尔真陡然一震。

  再看温仪,温仪却已垂下眼去,正亲和地任由宫中将碎片拾掇掉以免割伤人。

  “强词夺理。”金拔汗还要再说,却被古尔真抬手一拦。

  抒摇太子再抬起眼时,眼中便是璀璨一片了。

  “小王浅薄琴技,难登大雅之堂。但若有人舞剑助兴,或可观一二。”

  古尔真拱手朗声道:“陛下以为如何?”

  “父皇。儿臣以为甚妥。”

  却是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温仪抬眼看去,竟是元齐康。多日不见,他依然单薄瘦弱,宽大繁复的衣裳仿佛是套在了骨架上,虽瘦削,却自有一股风流。见温仪看来,元齐康朝他略略一点头,也算是打过了招呼。温仪心中暗道,元齐康向来沉默寡言,今次倒是抓住机会好使一招了。

  大约是因为元齐盛在封地未回,元齐明被派去了肃岭,而元齐安又偷偷溜走。这便只剩下三皇子元齐康一人,自然是由得他,想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这时出嘴,他是想说什么呢?

  元齐康笑道:“既是请太子抚琴,我们这边,也要请出一位太子才好。”

  “父皇。儿臣先前见过霄儿舞剑,又曾听说他在国公府中时,教授一众侍卫剑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将国公府中的假山都削去了一半。不如趁此机会,请他为古尔真殿下略略舞上一次,好助个兴。”

  话至此处,温仪明白了。

  这是被迫着要让元霄出来呢。

  元霄之所以被抓去太医院,从根本上而言,并不仅仅是为了治他的病症,而是因为温仪要解他身上毒性。不错,是温仪,而非元帝。是以将元霄直接往太医手中一送这件事,明面上瞧着是元帝下的旨,只有温仪自己知道,他在明里暗中朝元帝吹了多少耳旁风。

  事情既然没有阻拦好,已经发生,便不能任由其发酵下去。既然有人下了手又不下死手,显然是留有后招。温仪是那种等着别人出招再被动出手的人吗?他不是,他就喜欢先下手为强。故而早在元霄被扔至众人眼皮子底下前,他先一步暗中布置将人往太医院一送。

  这个谁都见不着,简直是落了个清净。

  温仪料得不错,就算他先一步将元霄抛至众口之外,仍有人借口要让元霄站出来。他朝说话的元齐康,深深地看了过去。三皇子不以为惧,十分谦和地回了一礼。

  温仪:“……”

  元齐康谦和地朝温国公点了点头。元霄身上这个似有若无的慢性毒,不仅仅是古尔真感兴趣想借机生事,元齐康也不想放过。可惜,一个多月前元霄刚出这码子事,他就没有随了别人心意大肆发作,而是压下不提,硬生生让一些人咬碎了牙没地方吞。

  如今元齐康在这个场合,非要提在太医院的元霄,分明就是想旧事重提,不想让这事就这样糊弄下去。当日的事,温仪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下的手,可在他看来,宫中的一干人等,一个也逃不了干系。

  既然元齐康要提,温仪成全他。

  温国公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恐不能前来。”

  元齐康果然一怔,关心道:“这,霄儿怎么了?”

  宫中哪怕死只蚂蚁,没得一会,这只蚂蚁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家中有几口蚂蚁是否被人利用所害,都会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清了个楚。太子去太医院是众目睽睽的事,这会儿你说不知道?是久居深宫不问世事了么?

  装象也要有点样。

  元帝没有说话,古尔真却幸灾乐祸说:“太子殿下身染重疾,恐怕是为人所害呢。”

  他这个话,顿时令众人哗然。

  “太子不是染了流民病症吗?”

  “难道那些流民是刺客?”

  “莫非真如抒摇太子所说有人暗中害他?”

  就是一阵七七八八碎嘴的讨论。

  元帝等他们八卦完了,这才沉声道:“行了。”

  “霄儿是染了风寒。不必以讹传讹。”

  古尔真却说:“风寒不假,只是这身上的毒——啊,失礼。”他故意只说一半,随后便装作失言闭了嘴,略微懊恼。“太子殿下说过不可提,我竟一提再提。”

  什么事能提又不能提,果然太子中毒另有隐情吗?这完全勾起了所有人的八卦之心啊。古尔真搅了一缸浑水,便有些得意于对方才温仪所言的报复。看了眼温仪,却见对方波澜不惊,只往前一步,略一躬身,宽长的袖子就荡了下来,如同天上飘过的云彩。

  君子端方,如玉如琢,说的便是温仪。

  “陛下。”温仪道,“此事原本不欲叫陛下知晓,免得陛下担忧。只是既然三皇子提起,臣知而不报也有罪过,再三思索,不得不全数相告。”

  “殿下在路上不忍流民奔波之苦,不顾对方身上恶疾,亲身相扶,感悟民生,虽解流民之困,晓肃岭之灾,却也不慎身染疫病。幸得抒摇的太子殿下精通歧黄之术,一路以汤药针灸相治,好转大半。只是却发现殿下身上似有暗疾,恐为奸人所害而致。此事可大不可小,如今既然已瞒不下去,只能苦了太子一片教心。还请陛下定夺。”

  “……”

  古尔真瞠目结舌。

  好一个温仪,把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换种形式,又说了一遍。却仿佛是变成了他隐忍不报,却迫于众人所逼无奈,才徐徐道来。太子好生大义,一切皆为百姓疾苦。他,他怎么有脸的?古尔真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温仪先前不提元霄身上暗毒,就是存了要在此地,光明天大说的意图?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遮瞒过去。而是要堂堂正正,替元霄讨个公道。

  如此一来,元帝必不能回避,一定要给个答复。

  可是先前你能瞧出温仪存有的半分心思吗?不能。此人心计之远,隐忍之深,当真不可小觑。古尔真思及他素日温雅亲和的模样,再一念想他的目的,顿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元帝果然是不能回避的,他被迫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中硬着头皮道:“竟有此事。”

  没人敢说话,却是轩辕玄光一拍大腿:“简直过份!”随后捂上嘴。

  “……”元帝瞪了神官一眼,这才冷着脸道,“霄儿既经由太医诊断,国公和抒摇太子所说一事,朕自然会彻查清楚。所谓奸佞。”他重重哼了一声,“怎可藏匿于宫中。”

  这事皇帝既然表了态,又所有该听到的人都已听到,温仪环顾四周,视线在脸色发白的皇后身上略作了停留,随后看向元齐康。元齐康镇定自若,甚至回以微笑。他既然敢提,敢开这个头,就算知道温仪下一步棋是这么走,也绝不怕落这一子。

  元齐康这步送上门的歪棋,温仪倒是真没揣摩透他的心思。

  他二人隔着长案遥遥对望,不知情者,倒以为是知情知己,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子殿下不能来,便无人舞剑,真是可惜了。”古尔真道。

  “谁说不能。”元齐康微笑着看向了皇帝,“太子不在,几位皇兄也不在,若非儿臣体弱提不起剑,倒很愿意代劳。”说着他对温仪道,“温国公乃大乾护国公,地位尊崇,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请国公以剑代舞,也很说得过去。”顿了顿又道,“国公以为如何呢?”

  温仪舞剑——

  古尔真看过去。

  却听温仪镇定自若道:“理当从之。”

  作者有话要说:

  古尔真(气愤):你知不知道大乾国公如此厚脸皮,明明是我先说的话却变成他在委屈求全!!

  太子(迷弟脸):啊,他真聪明。

  古尔真:……你简直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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