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素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墨蓝色的夜空, 寥落几颗星子挂在天上, 忽明忽暗的, 远处随风飘来一阵刺鼻的烧焦气息，让小电脑想起零件烧坏时的味道。

　　“醒了？”

　　邯素往旁边看了看, 又对上裴旭的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枕在他的腿上。

　　邯素一骨碌爬起来, 身体晃了两晃，裴旭抓住他的胳膊, 担忧地摸摸邯素的额头，低声道：“是不是不舒服？”

　　邯素发现自己的生物拟态非常虚弱，不仅粒子网出不来了, 就连指尖也不再有电流, 小电脑又成了一个没有用处的破电脑。

　　“快没电了，”邯素说, “还很困。”

　　裴旭蹙着眉, 轻轻捏了捏邯素的手腕，帮他把上面沾上的尘土擦干净, 语气无奈：“知道坏处了, 以后就别自己一个人乱跑。”

　　邯素不太高兴地反驳他：“他们偷出来的联盟资料已经被我粉碎了。”

　　裴旭帮他擦完手，又去擦小电脑脏兮兮的脸, 闻言动作一顿：“你就为了这件事，跟着陆白时跑到这地方来？”

　　“……”邯素低下头：“不是。”

　　其实一开始是真的只想去看看裴旭而已，只不过走到一半, 小电脑的系统慢半拍地分析出来，陆白时可能会有别的目的，但邯素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跟着他走走看。

　　裴旭没说话了，他给邯素擦干净脸，然后淡淡道：“雷达终端撞坏了，先在这里等人来找我们。”

　　说完这句话，裴旭就放开了邯素，转而垂眸开始整理衣服，小电脑盯着他看了半天，后知后觉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旭瞥了他一眼：“没有。”

　　邯素才不信他，因为电量不够，系统的大部分功能都停止了运转，邯素现在根据生物拟态的直觉来判断事情，根据他观察，裴旭肯定生气了。

　　邯素：“那你看着我。”

　　“干什么？”裴旭停下手里的动作，皱眉盯着小电脑看，眼神沉沉，和邯素对视了片刻，开口道：“你看出什么了？”

　　邯素：“……什么也没看出来。”

　　除了裴旭的瞳孔颜色比白天深邃一点，表情似乎更加烦躁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邯素：“那你就没有生气。”

　　裴旭：“嗯。”

　　夜晚的微风吹过，小电脑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裴旭，像是能把他看出个洞来。

　　裴旭整理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忍不住把报废的终端往地上狠狠一扔，无比暴躁道：“别看了。我生气，行了吧！”

　　邯素慢吞吞地想，人类果然是口是心非的物种。

　　裴旭突然伸手把邯素从地上拎了起来，面对面放在自己腿上，小电脑以为他要打自己，下意识捂住了他的脸。

　　“……”裴旭：“你干什么？”

　　邯素语气沮丧：“你不能打我，我现在很怕疼。”

　　而且还没有自保之力，生物拟态很脆弱，小电脑肯定会被打得哭出来。

　　裴旭：“……谁说我要打你了？！把手拿开！”

　　邯素把捂住他眼睛的手放下来，神情蔫巴巴的。

　　裴旭脸色不太好看：“我不是生你的气，我生我自己的气。”

　　他摁住不安分的小电脑，语气里藏着压抑的焦躁：“气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为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跑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而不是把事情告诉我，让我帮你找个更适合的解决方案。”

　　邯素心想，信息泄露明明就不是小事，他看过陆白时终端上的新闻，上至参议院，下至普通民众，都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小电脑觉得自己很厉害，完成了一件壮举，但是裴旭并没有表扬他，反而还很凶。

　　……裴旭这个丑八怪。邯素不满地在心里骂他。

　　“是不是在骂我？”裴旭突然开口，盯着小电脑的神情，冷哼一声：“你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小傻子一个。”

　　邯素：“……”

　　“不管这件事对于别人有多重要，”裴旭说，“对我来说，都没有你重要。”

　　“听懂了没有？”他凶神恶煞道：“这件事根本不值得你冒险，我不想看见任何风险出现在你身上。”

　　邯素睁大眼睛：“你不能替我做出决定。”

　　“那你骂我啊，”裴旭语气越来越强硬，“你做决定之前事先告诉我，如果我不同意，你骂我不就行了？再不济你把我电晕不行？”

　　“总好过……”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跟个脑残似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去面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邯素总觉得看见裴旭的眼眶红了一瞬。

　　小电脑卡壳了。

　　过了一会儿，邯素才小声道：“可是我也给你发信号了。”

　　裴旭抓着他的手忽然收紧了一点，邯素被迫靠在他胸前，听着耳边急促的心跳声，裴旭开口说话时有细微的震颤传下来，邯素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如果我没有收到讯息，你就没想过要怎么办？”裴旭问。

　　小电脑发出的信号波动范围有限，而且因为是系统升级后的首次操作，邯素运用得不太熟练，前面有上百条都是乱码解析，就算裴旭收到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邯素拿手轻轻揪他的衣角，轻声说：“我发了三百五十九条讯息。”

　　裴旭的嗓音有些发闷：“而我只收到了三条，还是在这颗虫星附近收到的。”

　　“我真的很害怕，”裴旭用了点力，把小电脑揉进自己的怀里，沙哑道，“如果没注意到那几条不足半秒的讯息，或者如果来迟了会是什么样。”

　　邯素开始觉得有点内疚。

　　作为一个小电脑，他缺乏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也不认为自己会被炸死，或者被烧死，生物拟态固然重要，但小电脑只要核心芯片还在，就不会有消亡的威胁。

　　但似乎在裴旭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人。

　　邯素闷闷地说：“对不起。”

　　裴旭沉着脸给邯素梳理凌乱的头发，闻言道：“我不喜欢这句话。”

　　邯素疑惑地抬眸看他。

　　裴旭忽然低下头，将额头和小电脑相抵，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不要再让我听见你道歉的时候，这样要操心的事情也少了。”

　　邯素第一次发现裴旭的睫毛也很长，细细密密地扫在了自己眼睛上方，有点痒。

　　裴旭像是累了似的，闭着眼睛低声道：“给我靠一会儿。”

　　小电脑乖巧地被他抱在怀里，不过目光却不安分地在裴旭脸上乱扫。裴旭给邯素擦干净了脸，却忘了把自己也收拾一番，之前护着人滚在地上，还蹭了点飞灰，多了两条胡须似的，在线条俊朗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好笑。

　　邯素看他仿佛还在睡觉，又凑近了一点，刚想动作，裴旭却倏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而清醒，完全没有一点困意的模样，开口：“偷偷摸摸地想做什么？”

　　邯素：“……”

　　裴旭抬起头，随手揉揉小电脑额前被自己压扁的碎发，瞥见邯素古怪的神情，奇道：“干嘛？”

　　他想了想邯素刚刚的动作，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想亲我？”

　　邯素果断否认：“不是。”

　　如果小电脑没记错，在人类的习俗中，亲吻常常是与喜欢的人一起的，如果两方都是清醒的，那需要获得双方同意，如果有一方不清醒，那可以视情况而定。

　　邯素严格地参照了定义，正准备趁裴旭不清醒干点什么事情，他却醒了，醒了的话，小电脑就得征求他的意见，并且很有可能会被拒绝。

　　这个流程好复杂。小电脑心想。

　　裴旭盯着邯素看了一会儿，小电脑的耳朵都红了，裴旭却又别开头，漫不经心道：“那行，不是就不是吧。”

　　邯素：“。”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莫名的生气。

　　他想了想，又说：“陆白时告诉我几件事情。”

　　裴旭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把头转了过来，从鼻孔里发出疑问：“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这样显得不太重视，于是开口问：“我知道吗？”

　　邯素：“你不知道。”

　　裴旭挑了一下眉，难得正视起来，这两天他把陆白时的背景来历查了个底朝天，不相信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邯素对他勾了勾细白的手指，裴旭顺从地靠过来，听见小电脑轻声说：“他说他喜欢我。”

　　“……”裴旭的脸黑了：“哦，这个我知道。”

　　只有蠢蠢的小电脑不知道，裴旭郁闷地想，陆白时还对邯素说了什么？话说起来，他往那栋高楼跑的时候，好像看见陆白时站在邯素身后，他们靠得这么近，是在干什么？

　　这件事不能想，一想起来，裴旭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许多之前被刻意压抑的思绪，酸涩又不满的情绪填充在胸腔里，裴旭觉得自己酸得脸都僵了，神色肯定很难看。

　　邯素却像是无知无觉似的，又小声说：“他还说我喜欢你。”

　　“嗯，”裴旭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个我也知……”

　　话语在中途生生消了音，裴旭转过头，盯着邯素的脸：“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聋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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