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 全组人准时抵达了终点。

　　终点处高大的树木被砍伐后清出了一块平地, 此时人声鼎沸, 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侧边临时搭了个台子, 校方派的人正一边记录各组成果, 一边在上面拿大喇叭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

　　裴旭让组里的学生把腕表拆下来，统一收了, 然后递给邯素, 简洁道：“上去登记一下。”

　　邯素接了东西, 绕过一群兴奋着打闹的学生, 上了高台上, 把全组的记录腕表递给长桌最左边的女教员。

　　女教员长得很温柔，和萨洛米是两个类型的, 她先是朝邯素笑了笑，轻声道：“恭喜考核成功。”

　　邯素对她弯了弯眉眼。

　　女教员问：“是哪个组的？”

　　邯素说：“裴旭。”

　　“啊……是元帅的人。”女教员低头在平板上调出了裴旭组的资料，然后把腕表一一接上，把里面的信息录入进去。

　　邯素站在她面前, 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脚步。

　　女教员无心的一句话还环绕在邯素的系统里，她说……自己是裴旭的人。

　　小电脑有点想反驳她, 但临出口却又顿住了, 因为本来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自己确实是裴旭带的组员，说是他的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奇怪。

　　邯素把原因通通归结为自己坏掉了, 决定回去就好好修一下系统，不能再这样失控下去了。

　　女教员动作很快，把他们组的信息都录入进去之后，看了一下得分，又对邯素道：“你们组得分很高，平均下来的个人分也不低哦。”

　　邯素好奇地问：“我们一共多少分？”

　　女教员竖起一根手指，邯素疑惑道：“一千分？”

　　女教员忍不住笑了：“你好可爱啊，你们打了这么多虫子，怎么可能只有一千分？全组总分一万多呢，具体的细节分还得回去让教务处的算算。”

　　邯素对于分数没什么概念，于是他问：“那其他组的呢？”

　　女教员拿过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水，闻言柔声道：“其他组的分数暂时是不可以公布的哦，不过看你长得乖，就勉为其难透露一下。”

　　她勾勾手指，邯素微微弯腰，就听见对方压低了声音说：“就我目前看见的，你们可以排前三名。”

　　邯素点点头：“哦。”

　　女教员又笑了：“这么淡定呀，不愧是元帅带的学生……欸，放这里就好了。”

　　身后有人伸过来一只手，把腕表递给女教员，她停止了和邯素的闲聊，低头整理信息，邯素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结果这一转身差点撞上身后的人，邯素顿住脚步，就见后面的卡曼垂着眼睫，神情不太好看，第一次没有在遇见邯素的时候开口打招呼。

　　邯素绕过他，准备往台下走，走了两步却被卡曼喊住了，邯素眼神疑惑地回过头，就见卡曼定定看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哑：

　　“邯素，我要问你一件事，我……你不要糊弄我。”

　　*

　　邯素和卡曼走下高台，找了个少人的角落里站着。

　　卡曼自从叫住邯素说了那句话之后，便没有再开过口，邯素看着他沉默的神色，等了一会儿，疑惑道：“是什么事要问我？”

　　卡曼站在他面前，三天的训练使得大家看起来都很疲惫，这位向来骄矜的小少爷也只是勉强衣服整洁而已，他盯着邯素看，湖蓝色瞳孔里渐渐溢出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了，”他终于出声道，“你和裴旭是什么关系？”

　　卡曼没有称呼裴旭为元帅，这是邯素首先发现的东西，他微微歪了歪头，坦然开口：“没有关系。”

　　按系统百科里的定义来讲，确实是没有关系，他们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也没有联盟法律意义上的关系，也没有……感情上的关系，至于裴旭是否是自己的管理员，还有待确认。

　　邯素觉得裴旭只是自己的教员，但很显然，卡曼问的不是这个。

　　原本因为久久等不到邯素，正往这边走来找人的裴旭，在一棵树后突然停住了脚步。

　　卡曼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然后他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没有关系？”

　　小电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复自己的话。

　　“邯素，”卡曼过了一瞬，低垂着眼睫开口，“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从考核前就开始想。”

　　“你和裴旭每天一起进进出出，就没想过要避着其他人？”卡曼说：“瞎子都能看出你们关系不一般，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邯素：“……”

　　“本来我也没想那么多，”他忽然攥住了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低，“刚刚集合到这边，你知道我听你们组的人在说什么吗？”

　　树后的裴旭眉头一蹙，到了集合地点之后，因为学生们太过兴奋，很多都跑去找自己的朋友或者同学了，裴旭自然没管，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卡曼他……到底要说什么？

　　邯素开了口，神情淡淡的：“我当然不知道，不用问我。”

　　这话一听就知道小电脑生气了。

　　以前卡曼敏锐地发现邯素心情不太好，肯定会马上笨拙地开始哄，但今天他忽然不想要这样做。

　　卡曼说：“我听见他们说，你每天晚上都待在裴旭帐篷里，大白天的时候还和他滚在一处，裴旭为了你白白放走了我们组几个原本可以拿的人头。”

　　他一口气不停歇地继续道：“你肯定很奇怪咱们两组对上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抓住你要挟他，干这种蠢事。”

　　“学校里早就传了一地的风言风语，”卡曼的眼睛有点微红，“只有你不知道，只有我想当作不知道。要不是亲自试验了一次，又听见你们组的人说了事实，我还不敢信。”

　　邯素：？

　　站在树后的裴旭脸色忽变，当即就要走出来打断卡曼说的话，但却很快听见邯素开了口，脚步又生生顿住。

　　邯素像是根本没在意卡曼话里暗示的意思一般，只蹙眉先问道：“你刚刚听谁说的？”

　　卡曼咬牙：“你管我听谁说的！反正不是咱们班的，现在不管哪个班都知道你们……”

　　邯素心想，不是苏游说的，那就是苏游无意中闯进来那天，自己强塞苹果味干粮给裴旭，还被其他人看见了。

　　“我就奇了怪了，”卡曼突然笑了一下，只不过笑得有些难看，“照这模样，你和裴旭早就在一起了，那为什么还要猫耍耗子一样耍我玩？很有趣？是不是觉得我整天跟在你背后像只狗一样，很有成就感？”

　　卡曼说到后面，音调控制不住地有点高，不远处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奇怪地朝这边望过来。

　　而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在微微发抖。

　　他自认心高气傲，从没有低头去讨好过谁，只不过恰好遇见那么一个让他心动的，就忍不住去靠近，虽然邯素总是对他冷冰冰的，卡曼自己也清楚可能在邯素心里，自己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但因为对方从未明确地拒绝过，他就总以为还能再靠近一点。

　　现在一切都成了笑话。

　　在邯素心里，说不定自己像条摇头摆尾的哈巴狗。

　　邯素听见他带刺的话语，有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主要是卡曼话里太多错的东西，小电脑不知道怎么捋个先后顺序解释给他听。

　　过了一会儿，邯素还是先解释了第一个问题：“我和裴旭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我暂时借住在他家，具体原因和科研院的要求有关。”

　　这些本来不应该告诉别人的，但邯素还是说了，他不太想……不太想别人误会自己和裴旭。

　　或者更具体一点，他不想要自己和裴旭的“关系”，被周遭满满的恶意包围。

　　不管是什么关系。

　　这些情绪对于小电脑来说无比复杂，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不喜欢什么东西——是不喜欢别人误会自己，还是不喜欢别人对于这件事的恶意。

　　但究其根源，应该是自己和裴旭的关系，被别人扭曲了。

　　所以解决这件事就好。

　　邯素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在闷什么，再次重复了一句：“我们没有别的关系。”

　　卡曼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过了片刻，才说：“你……真的不喜欢他？”

　　邯素犹豫了一会儿：“……不喜欢。”

　　几米远的地方，裴旭伸手接住树上突然落下来的碎叶，凝视了片刻，默默把它揉碎了，丢进土里，眨眼被埋没。

　　卡曼迟疑道：“那你们——你们为什么会睡在一起。”

　　邯素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对于裴旭的依赖似乎过度了，过度得十分奇怪，似乎有必要纠正一下：“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他只是……只是系统坏掉了。修好就可以了。

　　卡曼偏开头，目光定定望着脚下的泥土，忽然又听见邯素问：“你喜欢我？”

　　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邯素的眼睛，对方的眼睛是纯粹的墨黑色，纯粹得干干净净，不夹带任何轻蔑或者嘲弄的神色。

　　“嗯，”过了几秒，卡曼才轻声说，“我喜欢你，邯素。”

　　这句话早该告诉他，只不过总是被数次巧合打断，现在卡曼知道这些巧合是因为什么了，但他却宁愿相信邯素说的话。

　　邯素说：“谢谢你的喜欢。”

　　卡曼不自在地别开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谢谢的。”

　　小电脑想了想，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卡曼出乎意料地没有跳脚：“我知道啊。”

　　既然他知道，那就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小电脑对于谁喜欢谁这件事概念很模糊，似乎人类总会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谁，他们的喜欢随风而来，又易随风散去。

　　卡曼还要说什么，却听见高台上的大喇叭又开始轰全场了：“学生回到各组位置，分班分批进入穿梭机！”

　　于是他停了下来，对邯素扯出了一个笑容，比先前那个难看的笑好多了，他说：“回校见，邯素。”

　　邯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卡曼好似又活了过来，总算不那么死气沉沉，这种变化令小电脑摸不着头脑。

　　邯素转身准备回去，无意中往后面看了一眼，却顿住了。

　　裴旭靠在一棵树旁，正静静看着他，深褐色的瞳孔里神色翻涌，但是邯素看不懂是什么。

　　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会儿，还是裴旭先走过来，对邯素道：“走吧，回去集合了。”

　　邯素垂下眸，看见裴旭微微抬了抬手，看样子似乎是想来拉自己的手，但才刚举起来，却又落了下去。

　　小电脑突然觉得有些失望。

　　他试图开口去问些什么，但临到嘴边又消音了，他望着裴旭的背影，抿了抿唇。

　　这是小电脑第一次像这样犹豫不决。

　　自己应该和裴旭保持一点距离，邯素心想，卡曼已经告诉自己了，现在学校里有很多传言。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无论是对于裴旭还是对于自己，都最好努力澄清一下谣言。

　　裴旭和自己明明不是那种关系。邯素低下头，看着地面上裴旭长长的影子，像是泄愤一样狠狠踩了他几脚。

　　裴旭仿佛心有所感，稍稍往后偏了一下头，不过没有开口说话。

　　学生们排队按班级划分，一组组上了穿梭机，邯素他们班排在最前面，小电脑故意和裴旭隔开了点距离，坐在他对角线的位置上，一路上都在看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和谁赌气。

　　系统坏掉了，邯素郁闷地想，坏得彻彻底底，小电脑都变得奇怪起来了。

　　下穿梭机的时候邯素动作慢吞吞的，等别人都下了才走到舱门口，刚要跳下去，突然被人小幅度地勾了一下腰带。

　　邯素疑惑地回过头，便看见裴旭正站在自己身后，借着四下无人的时间间隙，轻声道：“你和同学偷偷在小树林子里见面，我都看见了。”

　　“……”邯素抬头看他，裴旭的脸部线条绷紧了一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有点紧张。

　　他收敛了表情，强作镇定地开口，语气听上去还是平常时的漫不经心，甚至带着几分笑意：“我听见你说你不喜欢我。”

　　裴旭撑在门沿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继续道：

　　“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请务必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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