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素闭着眼睛, 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头很晕，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沉淀淀的挣脱不出来, 系统不停地发送错误报告, 邯素没办法一一处理, 最后系统卡死了, 索性暂停运行程序，只留下本能反应。

　　不仅头晕，邯素还觉得身体很难受，一会热一会冷的, 热的时候觉得焦躁又不安, 冷的时候就忍不住往旁边的热源处靠近。

　　……他好像坏掉了。

　　裴旭霍然坐起身来，低声喊：“邯素？哪里不舒服？”

　　邯素蜷缩在裴旭怀里，脸上烧起不正常的热度, 雪白的脸颊红通通的，额上渗着细汗，卷翘的睫毛都被无意识的泪水打湿, 粘在了一起。

　　裴旭迅速从背包里翻出了解毒剂，给邯素打了一针，小电脑微微颤抖着，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裴旭心疼得不行，索性把人半搂起来，一边轻轻顺着往下抚邯素的背, 一边轻声哄：“没事了，睁开眼睛看看……邯素，醒一醒。”

　　邯素缓了一会儿，终于不再发抖了，裴旭试试他额头的温度，热度也逐渐消了下去，中的毒应该不是特别重，裴旭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邯素睁开眼睛，清澈的眸子像是被蒙了一层水雾，他茫然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半晌，裴旭心里的大石头落下，还有心思和这个小电脑调笑：“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邯素样子呆愣愣的，开口重复了一遍：“不认识我了？”

　　“？”裴旭：“邯素，你没事吧？”

　　邯素转眸看着他：“你没事吧？”

　　裴旭：“……”

　　完了，这次真的是……CPU烧坏了？

　　邯素突然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总算不再当复读机了，反而说：“我是一个小电脑。”

　　裴旭：“……你不仅是一个小电脑，你还是一个小傻瓜。”

　　邯素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道：“如果需要获取核心权限，请输入验证码，等待系统核实后开启权限。”

　　裴旭：？

　　他想了想，忽然问：“核心权限可以做什么？”

　　邯素顿了顿，开口：“可以对我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裴旭：“唔，那我可以命令你现在睡觉吗？”

　　邯素：“能。”

　　然后他安安静静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呼吸轻缓，睡颜乖巧又温顺。

　　裴旭也跟着躺下来，心道好歹糊弄过去了。

　　邯素睡了几分钟，忽然觉得不太对，他重新睁开眼，盯着上边的帐篷顶看了片刻，幽幽道：“不对，你没有输入验证码，我不能听你的话。”

　　裴旭：你现在才知道？睡都睡了咱就不能当作无事发生？

　　邯素一骨碌坐起身来，语气愤愤：“你没有权限，不能命令我睡觉！”

　　裴旭困意上涌，翻了个身：“那你不睡就不睡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真的不管不顾一旁的邯素，径直闭上眼睛睡觉去了，甚至还打起了轻鼾。

　　“……”

　　小电脑在一边呆呆坐了半天，见没人来理自己，又左右看了看，然后爬到了旁边，开始窸窸窣窣地鼓捣东西。

　　裴旭当然没睡着，他一直在密切地注意邯素的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小电脑突然系统抽风，掀了帐篷就飞奔进林子里，那岂不是完蛋。

　　不过邯素他现在……在干什么？

　　裴旭停止了装模作样地打鼾，开始竖起耳朵，凝神听邯素那边的响动。他听见拉链被拉开的声音，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撕开包装的声音，听见细碎的咀嚼声……

　　裴旭从睡袋里弹了起来，厉喝道：“邯素！”

　　正在偷吃干粮的小电脑被吓得噎了一下。

　　裴旭一看，自己背包里的干粮被邯素拆得乱七八糟，遍地散落的都是饼干碎屑，邯素背对着他跪坐在旁边，嘴巴里塞满了干粮，颊边一鼓一鼓地像是小仓鼠。

　　裴旭差点被气到原地去世：“住手！放下！我这两天还要吃的！”

　　邯素嘴里咬着东西，声音含糊不清：“没电了。”

　　裴旭冲过去把还没被邯素祸害完毕的干粮抢下来，痛心疾首道：“你怎么就没电了？！出发前不还让你吃过办公室里的电脑吗？！”

　　邯素神情有些无辜，他觉得身体很累，理所当然地以为电量即将耗尽。小电脑在野外无法通过吸食电量补充身体营养，只好勉为其难地用人类的方法进食。

　　裴旭抓住邯素的胳膊，把小电脑拖进自己怀里，蹙着眉头胡乱揉了一通，疑惑道：“你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邯素把嘴里的干粮咽下去，思考了片刻，反问裴旭：“你的年龄？”

　　“？”裴旭：“二十五？”

　　邯素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我的孙子。”

　　裴旭：“我艹你……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裴旭试探了一会儿，发现邯素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太清楚目前是什么状况，小电脑只剩下固化机器思维模式，有问必答，而且还很乖巧。

　　裴旭揉了揉眉心，邯素这样子，要怎么办？

　　总不能要……拆了他？

　　裴旭折腾半天，最后无奈之下，只好问邯素：“我要怎样才能获得你的核心权限？”

　　只要获得了核心权限，也许他就能命令这个自闭的小电脑恢复正常。

　　邯素歪歪头：“核心权限已被锁定，输入验证码可以对接。”

　　裴旭稀里糊涂：“验证码在哪？”

　　邯素指了指自己的额角，那里有一枚圆圆的淡蓝色印记。

　　裴旭伸手在他小脑门上摁了一下，邯素毫无反应。

　　裴旭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东西，比如他曾经看过的狗血全息剧，当公主被恶龙诅咒陷入沉睡之后，需要王子披荆斩棘来到身边，并且在公主额上印上真爱之吻来唤醒她。

　　“……”裴旭打了个寒颤，喃喃道：“这也太可怕了……”

　　身为一个坚定的直男，裴旭一向痛恨这些不切实际的少女幻想，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比做梦还荒谬的事情。

　　可笑！荒唐！无稽之谈！简直是对科学的侮辱！

　　邯素乖乖坐在原地，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裴旭：“……”

　　他狠狠握了下拳，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然后伸出手遮上邯素的眼睛，试图自欺欺人。

　　邯素像是有点困惑，长长的睫毛扫过裴旭掌心，带着细微的痒意。

　　裴旭轻轻吸了一口气，蜻蜓点水般在邯素的额角上亲了一下，一瞬即离，然而他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许多。

　　“……”裴旭放下挡着邯素眼睛的手，低声道：“我都出卖色相了，你这个小电脑应该要好起来了吧……”

　　放下手，邯素无辜地看看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裴旭：？！

　　没用？？？没用啊？！这怎么不按套路来？！说好的真爱之吻……呸，说好的验证码呢？！

　　感觉深受欺骗的裴旭把干粮一摔：“老子不陪你玩了！”

　　邯素眼睁睁看着裴旭怒火中烧地躺回原位，把被子一裹，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理自己了。

　　小电脑孤独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又发现面前的被子动了动，裴旭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坐起来，脸色黑沉如水，伸手把邯素一捞，摁在怀里，咬牙切齿道：“睡觉！明天还不好我就先送你回学校。”

　　*

　　邯素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安静地躺在系统空间里，封闭了一切感官，只在广袤无垠的数据流中自由沉浮。

　　这种感觉也许就像待在温暖的保温箱里，在这样安逸又舒适的环境下，邯素难得回忆起了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小电脑的童年始于最初的CPU和芯片，那时候他甚至没有漂亮的外壳，只有不断被修整的核心零件，但是他并不孤独，因为有他依赖的管理员在身边。

　　——就像现在一样。

　　邯素的意识在数据流中波动，迷迷糊糊地觉得身边的人很熟悉，但他和曾经一样，看不见这个人，也摸不着这个人，只有流云般模糊的印象在环绕着他。

　　并且邯素还能感觉到他很焦急，他想叫自己醒来。

　　让管理员担心的电脑不是好电脑，邯素把系统内残存的病毒清扫了一遍，加固了防火墙，再次设置了杀毒程序，把由生物拟态里转化而成的奇怪病毒也拦截住。

　　一切准备工作做好后，邯素重新运行了系统。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视线一开始有些模糊，是脆弱的人类拟态常有的毛病，邯素耐心等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人在啄他的脑袋。

　　视野逐渐变得清晰，邯素发现自己正被裴旭搂在怀里，被子半搭在身上，而对方正一脸视死如归地……缓缓凑近，并且轻轻吻上了自己的左额角。

　　邯素：？

　　他暂时忘却了寻找管理员的事情，系统飞速运转了一瞬，针对裴旭怪异又暧.昧的举止，邯素得出了一个令人害怕的结论：

　　裴旭，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趁自己中病毒的时候，在非礼一个小电脑。

　　作者有话要说：裴旭：（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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