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德在寂静的房间中不断思索, 他思索自己与灵感之神之间最大的区别，思索对方留给他的问题。

　　灵感之神为什么会陨落。

　　他拥有强大的神力，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创世父神最大的宠爱, 还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谁会杀他, 为什么杀他, 这些与「审判者」有什么关系？

　　“法神阁下！法神阁下！”

　　就在瑟兰德更加困惑的时刻，一道清亮且充满活力的年轻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他转头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接着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 在看到瑟兰德身影的那一瞬间, 立刻朝着这边走来。

　　“法神阁下！”他笑着走过来，眼中藏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和深情。

　　不过……

　　瑟兰德眼睁睁看着他砰地一声撞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被迫朝着后面退了两步。

　　瑟兰德眯起眼睛, 心中涌现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反正算不上多舒服, 但也不是很难受。

　　那被撞了头的小子在呆愣之后, 有点无语地伸手戳了戳前方，“这什么玩意儿？”

　　“一个你永远无法突破的玩意儿。”伊尔牟从门口走了进来，语气里含着满满的笑意, “醒的还挺早，怎么，想你的心上人了？”

　　莱格斯顿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想进去看看法神阁下。”

　　“那可不行。”伊尔牟靠在了另一边的门框上，“你也看见了，他在闭关。这是他的试炼，很重要的成神试炼。你要是打扰他, 他一定会很生气。”

　　瑟兰德：“……”主神你这么信口开河真的好吗？

　　莱格斯顿有些为难地朝着瑟兰德张望，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慢慢地蹭到那屏障之前，用手扒在上面，可怜兮兮道：“法神阁下，您跟我说说话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您的。”

　　瑟兰德：“……”

　　说实在的，瑟兰德此时并不想说话，尤其是对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但是对方也说了，他们在未来的时候会认识，并且对方还在追求他。

　　所以他似乎不该对一个满怀爱意的孩子太过苛刻？

　　“说……什么？”瑟兰德声音有些嘶哑，字念得也有些怪异。

　　“您怎么了？”莱格斯顿一下子听出了瑟兰德声音的不对劲，连忙问他，“您在里面很难受吗？您声音怎么了？这是什么破玩意儿，我要进去！”

　　他张牙舞爪地连捶带踹，脸上挂着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担忧。

　　“我没事，不要再踹了。”瑟兰德开口阻止他，这次声音好了许多，句子也流畅了许多。

　　“怎么会没事？您刚才声音都哑了！您是不是渴了、累了？”他目光在里面扫视一圈，察觉到那里面除了冷冰冰的材料工具，还有火炉等死物时，语气中带了沉沉的怒气，“为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喝的，连用的都没有？”

　　瑟兰德愣了一愣，他倒是没怎么意识到这一点。

　　说来也奇怪，瑟兰德至今都还是一名凡人，但他在这个房间呆了至少有快八百年了吧，每一时每一刻所想所感都是怎么制作「审判者」，倒是至今没有任何的生理不适。

　　没觉得饿，也没觉得渴。如果不是刚才和莱格斯顿说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语言能力竟然出现了退化。

　　莱格斯顿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猛地转头看向一旁悠然自得的神祗。

　　“您对法神阁下做了什么？为什么把他困在里面？”

　　尽管对方是一名主神，但对于无知无畏的年轻人来说，对方的威慑力恐怕还不如自己心上人的一个愤怒的眼神。

　　伊尔牟低头笑了笑，“我能做什么？我都说了这是在试炼。他在里面自然是做任务。”他看着莱格斯顿，语气有些好奇，“说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吗？”

　　莱格斯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

　　伊尔牟也不在意他的无礼，只是毫不在意地解释着，“黑暗之神厄尔多斯是我的朋友，他跟光明神一样，拥有操控天地法则的神力。不过有一点你们可能不清楚。那就是哪怕强大如光明神、黑暗神，他们也必须遵守天地间的最强法则。”

　　瑟兰德心中咯噔一声，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但那个想法只在一瞬间触发，又在一瞬间溜走，他根本来不及去抓住那个想法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猛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莱格斯顿见瑟兰德站起身来，以为他要做什么，立刻出声喊他，“法神阁下。”

　　瑟兰德如同没有听到莱格斯顿的呼唤，只是目光直直盯着灵感之神，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伊尔牟察觉到瑟兰德的急切，也没有多卖关子，直接说道：“天地间的最强法则就是平衡。不管是时间法则，还是空间法则，再或者光明与黑暗法则，它们最根本的存在原理，就是平衡。”

　　“就像你所在的这个小空间一样，它有着独立的时间法则在运行。而我要保证它的稳定和运行，就必须在另外一处地方开辟一个相对应的时间空间，而那个时间空间，与你现在所处的这个，时间流速刚好相反。”

　　“时间空间？时间流速？”莱格斯顿听了这位主神的解释，立刻反应过来瑟兰德的处境，眼中露出惊骇。

　　“正如你所想的，瑟兰德呆的这个房间，它的流速比我们快上无数倍。这也是他的声音为什么如此诡异，而且看起来很呆的原因。”伊尔牟笑了起来，“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多可爱。”

　　“……”听到他们对话的瑟兰德眉头直抽搐。

　　“也就是说，我们在外面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里，里面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久的岁月？”莱格斯顿眼中光芒一黯，带着深沉的疼痛和愤怒，“什么样的试炼这样苛刻？您就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忍受着？”

　　他质问这位神明，心中翻滚着惊天巨浪。

　　怪不得法神阁下每一句话都要反应好久才给出回应，怪不得他刚开始说话时差点连字都说不清，怪不得他的声音那样嘶哑！

　　成千上万的倍速啊，一个人坐在静寂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里，他该多煎熬！

　　莱格斯顿陷入无尽的心疼和自责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面瑟兰德怪异而复杂的眼神和情绪。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所以阿鲁曼先生，你没必要难过。”瑟兰德见对方真的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开口向他解释，“而且主神大人是骗你的，在你进来的时候，他就把这里面的时光流速恢复正常了。”

　　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对话啊，大傻子。

　　虽然心底有些无语，不过能够得到他人如此关心，瑟兰德还是不反感的。

　　“塞西怎么样了？还没醒吗？”瑟兰德见只有这个年轻人赶了过来，忍不住问了问自己的学生。

　　“他在冬馆里。”莱格斯顿被塞西迪尔带到这个空间之后，一直跟着瑟兰德他们。所以他对瑟兰德试炼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都一清二楚。

　　“您想见他吗？我可以把他带来。”莱格斯顿想了想，问瑟兰德。

　　瑟兰德犹豫片刻，最后摇摇头，“算了。”

　　对方一没有危险，二没有主动来找他；既然如此，不见也好。

　　毕竟他还没有彻底接受自己的学生变成了黑暗之神这件事。

　　“法神阁下……”莱格斯顿看着瑟兰德眉宇间淡淡的忧虑，忍不住开口，“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不要再管塞西迪尔的事儿了。”

　　“嗯？”瑟兰德抬眸看向他。

　　“我来自二百六十年后，我知道您会为了他受到非常沉重的伤害。”莱格斯顿非常严肃地看着瑟兰德，“可能您会觉得我这个要求既不合理也很无礼，但是我不想您再受伤。”

　　他既然来到了这里，见到了过去的法神阁下，那么他就不可能一句话不说，一件事不做的任由对方再次被伤害。

　　他一定要阻止塞西迪尔。

　　“小家伙，你只是一名圣斗士。”伊尔牟在旁边插口，“连武神都不是。”他轻轻地笑着，语气里没有鄙夷，只是陈述事实。

　　“就算付出生命我也不在乎。”莱格斯顿毫不犹豫地回答。

　　伊尔牟觉得有点好笑，“如果你付出生命也无法阻止呢？小东西，要知道，实力才是守护爱人的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你在这里就只是累赘罢了。”

　　“我……”莱格斯顿想说自己会努力，但他目光对上里面瑟兰德碧色的眼睛，一时间竟无法再说出这句话。

　　整个空间一时间陷入死寂，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过了约有几分钟的时间，莱格斯顿忽然抬起头，转脸看向伊尔牟，“我要成神。”

　　伊尔牟和瑟兰德同时挑了挑眉。

　　“你武神都没有突破，还想成神？”伊尔牟这次真的笑了，是那种听到什么笑话的嬉笑，但是没有嘲讽的意味。

　　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意思的那种笑。

　　“那么，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成神？”伊尔牟饶有兴趣地开口。

　　“您是主神，您有办法。”他定定看着伊尔牟。

　　“是啊，我是有。但我凭什么帮你？”伊尔牟反问他，“况且你要求的是可以和黑暗之神抗衡的力量，不是普通的次等神、低等神，是主神。”

　　主神可不像次等神、低等神那样，随便有个主神都能赐予神格传承成神。

　　主神必须要靠自身实力和无上的运气，再加上神格的认可，才有可能成功。

　　这其中，神格的认可是最难的、也最简单的。

　　为什么最难，因为主神神格一共只有十二枚。前一任的主神陨落，试炼者才有可能得到神格。而试炼者从古至今不知凡几，真正能够唤醒那些沉睡神格，并且得到试炼钥匙的，至今为止只有瑟兰德一人而已。

　　——就算是黑暗之神的传承者塞西迪尔，也没有真正得到神格的认可。

　　那只是伊尔牟随手帮的忙罢了。

　　至于又说它是最简单的，那是因为一旦得到了主神神格的资格钥匙，那就等同于已经成神了。

　　主神神格一般都要等个上千年上万年，甚至几十万年，才能找个差不多符合自己要求的试炼者，这样千万分之一的挑拣方法，它们怎么可能让传承者死亡或者失败？

　　毕竟神格也是会寂寞的好吧！

　　所以伊尔牟从一开始就知道瑟兰德能够成为他的传承者，并且会让诸神对他格外忌惮。

　　因为这一次的时空转换，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一直在引导着他，让他去关注、帮助、并且保护瑟兰德。

　　不管这股力量是属于他那早就不闻世事的父神，还是自己的神格，反正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怎么难。

　　“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差不多想到制作「审判者」的关键了？”伊尔牟问里面的瑟兰德。

　　瑟兰德点了点头。

　　“是平衡。”

　　伊尔牟闻言立刻笑了，“那你就继续制作吧。或许等你出来的时候，这小家伙真的能成神也说不定。”

　　瑟兰德看着莱格斯顿，忍不住歪着头想了片刻。

　　他想跟这个年轻人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毕竟对方和他真的不熟。

　　莱格斯顿从来没见过这样懵懂又温柔的瑟兰德，此时他被对方那小纠结，又有点呆萌的样子刺激得几乎想要冲进去把人揉进怀里！

　　可惜也只能想想了。

　　他有些不舍地最后看了眼瑟兰德，然后在伊尔牟的催促下往外走去。

　　新的时间流速重新形成。

　　※※※※※

　　除了一直在时间空间不断努力的瑟兰德以外，还有在伊尔牟指点下不断进步的莱格斯顿。

　　伊尔牟毕竟是一位主神，他想要带领一位圣斗士跨入武神境界，那就等同于指导一个会走路的孩子学会跑一般简单。

　　“圣斗士到武神的境界为什么难跨越？那是因为这两个境界有着最根本的区别。”伊尔牟看着站在庭院中不断感受法则的年轻人，出声一点点引导他，“圣斗士说到底也只是一名体格健壮、武力稍强的武夫罢了。而武神，”伊尔牟走到圣斗士身边，眨眨眼睛，“真正的武神，可以触摸到空间规则，虽然只有一点，但是那一点点，也足以让他的对手瞬间毙命。”

　　“懂我的意思吗？”灵感之神淡淡地看着年轻人，声音不怒自威，“如果无法理解，那么就滚回冬馆好好睡你的觉。”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只是缺少一个正确的努力方向，而并非其他方面。

　　“你既然认识二百六十年后的瑟兰德，为什么他没有告诉你这些？”伊尔牟摸了摸下巴，虽然这个问题不太合时宜，但他真的忍不住想问一问。

　　正在来回出剑收剑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顿住了。

　　瑟兰德确实没有和他说过这些，但是对方用行动引导过他。比如瑟兰德经常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的那种神奇能力，还有他的诡异的速度……

　　他曾经询问过对方为什么，瑟兰德给他的回答是：

　　「当你想明白为什么的时候，你就不再只是一名圣斗士了。」

　　他当时没有理解这句话，还以为这是属于真正的强者的能力。而等他到达武神的境界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拥有这些能力。

　　莱格斯顿回想着这些，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一些懊悔和难堪。

　　他把法神阁下看得太高、太远，以致于忽略了太多。从一开始他就把法神阁下的一切理解成理所当然，故此忽略了如此多的暗示和指导，也难怪后来瑟兰德要把他交给恩特菲尔来教导了。

　　※※※※※

　　当莱格斯顿差不多触摸到规则的影子的时候，他在时间空间已经呆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综合来看，也就是他28岁的时候，他触摸到了武神的门槛。

　　这比塞西迪尔还早了两年。

　　莱格斯顿为此感到很兴奋。

　　他跑着去制作室找瑟兰德，瑟兰德正进行到关键的时刻，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而原本急急慌慌过来的莱格斯顿，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趴在无形的屏障上，静静看着那个盈满了他的思想、他的灵魂的白色身影，只觉心中涌动着无法诉说的滚烫情绪和满足。

　　他的瑟兰德……

　　莱格斯顿在心底暗暗喟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缓解自己心脏中不断膨胀的爱恋和情绪。

　　为什么会有如此让他心动的人呢？简直快要把他的灵魂撑满，甚至让他有种快要爆炸的感觉。

　　他觉得，因为这份爱，他的灵魂变得无比的沉重。沉重到可以随时随地为了里面那个人坠.落或者粉碎。

　　当察觉到身后多了一道炽热的视线之时，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瑟兰德把制作出来的失败品扔到一旁，转回头看向那个人影。

　　“法神阁下……”莱格斯顿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对方的变化，他知道瑟兰德又一次失败了，“您还好吗？”

　　瑟兰德不太想说话。他走到桌子旁敲了敲桌面，这里的时速开始减缓，最后变得和外面一样。

　　“……？”莱格斯顿一脸疑问。

　　瑟兰德没有解释什么。他现在已经掌控了部分的时间法则，只是想要完全掌控还需要不少时间。

　　另外，刚才这个年轻人被无限延缓拉长的声音实在让他觉得难受，所以才没有回应对方什么。

　　莱格斯顿也察觉出了瑟兰德的不快，所以他很乖觉地立刻转移话题，“法神阁下，我好像能够感应到空间的存在了。只是还不明显，需要很努力才能感受到。”

　　瑟兰德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反应这个年轻人话里的意思。

　　片刻后，瑟兰德点头，“不错。”

　　莱格斯顿有点儿想笑，但他忍住了。他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心底的想法，这样可爱的法神阁下实在太让人心动了。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就是二百六十年后，您也会教导我成为武神的方法。只是那时候您没有明说，一直在用自己领悟的法则来引导我？”

　　瑟兰德有些诧异，“你说我会引导你成为武神？”

　　莱格斯顿点点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瑟兰德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然后你到现在还是一名圣斗士？”虽然他感觉到对方此时的实力和之前的几位试炼者已经很接近了，但这些都是伊尔牟教导之后才有的成果。

　　这说明这名年轻人并没有领悟他的引导。

　　“……”莱格斯顿有点想说对不起。

　　瑟兰德又是一阵沉默，“可能我觉得你还不到突破的时候。”他只能这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