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神……

　　瑟兰德瞳孔微微收缩, 好半晌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直盯着那张他无比熟悉的脸，但怎么都无法将他和黑暗深渊的所谓魔王联系在一起。

　　“……以后的塞西？”许久之后，瑟兰德缓缓重复这几个字。

　　“也没多久，一两年吧。”对方笑了笑, 说得漫不经心。

　　瑟兰德感觉有凉气渐渐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脏位置, 说不出的冰凉麻木。

　　灵感之神将做好的木工放到一旁, 从凳子上站起身，“我能猜到你来这里的目的, 不过很可惜，我暂时还是不打算让你知道真相。所以现在, 请你们两人出去。”

　　这位主神说的“你们”是指塞西迪尔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

　　“我有话说！”听了主神的话, 那名年轻人连忙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够看到我，不过我确实是来自另外的时空——天元纪5618年, 而且我来的目的是想知道法神阁下的过去。”

　　这里的四个人, 剔除这个年轻人自己, 就剩下一名主神、一位武神、一位法神, 他口中的法神阁下自然不会有第二人选。

　　所以瑟兰德目光闪了闪，问他，“你跟我什么关系？”他可不记得自己的朋友中有这么一位年轻人, 哪怕他是来自两百六十年后，瑟兰德也不觉得他会和自己建立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

　　“额……”年轻人看着他，耳朵尖有些发红, “法神阁下，我是您的追求者。我爱您……”

　　“……”年轻的瑟兰德阁下表示并不是很想和这位年轻人说话。

　　“法神阁下，您现在还不认识我。我叫莱格斯顿·亚瑟·阿鲁曼，是您朋友的儿子, 两百六十年后我们会相遇，并且我会无可救药地爱上您。”年轻人急切而又认真的解释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瑟兰德的面庞。

　　“这倒是有趣了。”主神坐到木工台上，抱臂看着三人，“一个是你的学生，一个是你的恋人，他们竟然能够凑到一起来看你的神格试炼过程。”主神笑得意趣盎然，“真是有意思。”

　　“……他不是我的恋人。”瑟兰德纠正主神。

　　“现在不是，以后可说不准了。”主神笑得十分促狭。

　　瑟兰德似乎没料到这位主神如此八卦且恶趣味，所以顿了顿，最后将目光转向年轻人，“我答应你了吗？”

　　“……”莱格斯顿瘪着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是没有。”瑟兰德审视着这位年轻斗士，“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莱格斯顿身子微微后仰，以便于避过瑟兰德看向他身后的黑暗神，“他。”

　　瑟兰德也看向塞西迪尔。

　　“没什么好解释的。”塞西迪尔冷笑着，“我不会离开这里，我要看着你成神，我亲爱的瑟兰德老师。”他眉眼下垂，隐隐泄露出的余光中带着无法忽略的愤恨和坚持。

　　瑟兰德见状只觉心中窒闷非常，完全不敢想象这一次的试炼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于他的学生会如此憎恶和仇恨于他。

　　“所以你觉得我这个主神只是摆设？”灵感之神伊尔牟插入几人的话题之中，下巴微抬，“我想让你出去，你就必须出去。就算厄尔多斯也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他话声落下，四周的空间立刻发生扭曲。塞西迪尔和莱格斯顿所在的位置不过一个眨眼就变得空无一人。

　　瑟兰德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两个小家伙只是被我送到了冬馆睡上一觉，等你回去的时候他们就醒了。”伊尔牟解释着，从木工台上起身，朝着瑟兰德走来，“让我瞧瞧我的传承者。”

　　他说着，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托住瑟兰德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面对自己。

　　“很完美。”

　　片刻后，灵感之神作出评断，“简直就是父神最完美的杰作。”

　　“与您比起来，我微不足道。”瑟兰德与对方那张同样俊美至极的脸离得很近，视线里都是对方白皙到几乎发光的肌肤，“我只是很疑惑，为什么您会选中我，并且还要隐瞒外面那位神使。”

　　“不如你先猜猜？”主神放开瑟兰德的下巴，笑得有点坏儿。

　　“……”瑟兰德有点儿摸不透这位主神的心思。

　　片刻后，瑟兰德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您在防着光明诸神。甚至在您陨落了这么久之后，还在防着他们。”

　　瑟兰德对于诸神之间的事儿有过一点点了解，那是他从拥有永恒生命的精灵族典籍中得到的少许讯息。

　　“听说十二主神中，光明之神与黑暗之神生来不和。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其中天空之神、海洋之神、大地之神、空间之神、四季之神、生命之神都是支持光明之神的。而时间之神、战斗之神、工匠之神则是支持黑暗之神的。至于您，灵感之神，并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伊尔牟点了点头，让瑟兰德继续说。

　　“或许您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陨落，所以这一次的成神试炼，您选择把自己的传承者带回过去，也就是现在。”瑟兰德说着，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疑惑，“但有一点我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您就这么确定，光明诸神会出手对付您的传承者？再或者，您到底与他们有什么恩怨，以致于会牵连到您的传承者？”

　　“话可不能这么说。”伊尔牟眼中挂满笑意，“你怎么就确定他们是在忌讳我，而不是你——未来的灵感之神瑟兰德？”

　　“……”

　　瑟兰德发现，他自从到了这个试炼境之后，无语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了。

　　“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正是如此。瑟兰德，我的传承者，他们在忌讳你。”伊尔牟走到里面的房间，并且邀请瑟兰德跟着进来，“看一看吧，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瑟兰德走了过去。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稀有材料，大部分都是打造武器或者炼制魔法物品才用得到的东西。

　　“这是我的试炼任务吗？”瑟兰德大致看了一遍，缓步走到中间那张巨大的桌子前。

　　这张桌子上铺着一张十分详细的武器制作图纸，上面所绘的成品图让瑟兰德十分愕然。

　　“审判者。”伊尔牟走过去，缓缓念出那个武器的名字，“你的任务就是制作出真正的「审判者」。”

　　瑟兰德脸色一沉，“大人，您觉得可能吗？”

　　这所谓的「审判者」根本就是一柄不该存在的武器，别说他只是一名凡人大陆的法神，就算他哪一天真的成了神，也不可能制作出这样的武器！

　　“为什么不可能？”伊尔牟微微眯起眼眸，神色很是奇异，“你是我的传承者。未来的灵感之神。瑟兰德，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叫灵感之神？”

　　瑟兰德当然知道。

　　十二主神中，灵感之神专司创造。他的创造能力几乎媲美创世父神，这也是他与其他主神不和的主要原因。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比他们强大太多，并且备受宠爱的兄弟。

　　创世父神对灵感之神太过于宠爱了。

　　如果说人类是创世父神创造的孩子，那么精灵一族就是灵感之神创造的孩子。他能够拥有和父神一样的创造能力，并且不被父神毁灭，甚至还使得父神给予了精灵一族最周全的照顾和关爱。

　　这足以说明灵感之神备受宠爱的程度。

　　要知道工匠之神曾经向灵感之神学习，进而偷偷创造了矮人一族；而创世父神在知晓这件事后，第一反应竟是毁灭矮人一族，同时惩罚工匠之神①。

　　最后是灵感之神向父神求情，这才免了矮人一族的毁灭。

　　不过工匠之神也因此被父神抽走了一半的神力，成为了十二主神中神力最弱的一位。

　　这些都是瑟兰德从精灵一族得知的。灵感之神伊尔牟作为他们的创造者，一直是精灵一族信仰的神明。哪怕光明神也无法取代这位神明在精灵们心中的位置。

　　“瑟兰德，作为我的传承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件武器必须由你来制作。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更不会允许你制作失败。这里的时间速度会比外界快上许多。你在这里百年，外面不过一个时辰。等你什么时候制作完成，我才会放你出去。”

　　伊尔牟眼中光芒流转，瑟兰德只觉得有什么奇异的东西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之后就明确感受到了时速的变化。

　　作为法神，瑟兰德对于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感应十分强烈。而此时此刻，这个房间的魔法元素和外面的魔法元素很突兀地变作了两处分离的状态。

　　他能感受到外面那些魔法元素的变化速度，是房间里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它们变化得很慢很慢，一切都像是静止的、死寂的。

　　“您掌控了时间法则？”瑟兰德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这是成为主神的最基本要求。”伊尔牟走近瑟兰德，与他并肩站在桌前看着那张图纸，“只要你制作出「审判者」，不管是时间法则、空间法则，你都会掌控。同时，你将获得我的所有神力，还有神格、神位。”

　　瑟兰德眉头蹙了蹙，“我更在意为什么要制作「审判者」。”

　　伊尔牟忍不住笑了。

　　“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固执。”他轻笑着摇头，“不过但凡能够进行创造的人，都会拥有这样的特质。因为只有固执，才能让我们不断的研究下去、创造下去。我们的固执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他说着，伸手点了点那张图纸的某一处，“看到了吗？这里需要一种能够粉碎主神防御的特殊材料，这种材料没有人能够拿到，除了父神。”

　　瑟兰德微微瞪大眼睛。

　　“觉得不可思议？”伊尔牟微微歪头看着瑟兰德，“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如果我做不出来呢？”

　　“你会做出来的。”伊尔牟后退一步，然后朝着门口走去，“在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在思考如何动手制作了。”

　　时光流逝，节气变换。

　　瑟兰德在属于灵感之神的制作室坐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一百年后的某一刻，他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并且迅速动手去四周的材料堆中不断翻捡。

　　越来越多的材料被他翻捡出来，然后扔进一旁准备好的火炉旁。

　　瑟兰德的动作精准而又迅速，那些或坚硬或流光溢彩或充满神力或带着腐蚀性的材料被他一一捡出分类，最后他又坐在了火炉前。

　　这一坐，又是近百年的时间过去。

　　这近百年的时间，瑟兰德在脑海中把制作工序和流程细节无数次的模拟试验，不断地推翻重组再重组推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成功的方法。

　　火元素在瑟兰德的指尖不断跳跃，他将需要一次性融合的东西按照次序一个个卷入火炉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跳动的火苗。

　　他要计算的东西太多，看顾的东西也太多，以致于他脸上的汗液都有可能影响他的判断导致失误。

　　渐渐地，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灵感之神伊尔牟在外间不断打造着他的木偶和家具，而瑟兰德不断地失败重来，毫不停歇。

　　他能感觉到自己离成功不远了，但就是那最后的一步，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和成功。

　　最后，外面的世界变得昏暗起来。伊尔牟也从自己的凳子上起身，抱着手臂走到了制作室的门口。

　　“瑟兰德，你觉得「审判者」是什么？你制作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只是通过试炼，成为新的灵感之神吗？”伊尔牟看着里面的那个人，目光中涌动着无法言说的情绪，“你既然能够得到我的神格认可，就说明你具有这样的潜质。我一点都不怀疑这一点。你最该想的，是曾经的灵感之神，也就是我，为什么会死去。”

　　他说完这些，目光沉静地看着里面的那个人。直到对方微微动了动身子，朝着他缓缓看来，他才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转身离去。

　　瑟兰德的思绪陷入狂乱。

　　为什么灵感之神会死去？为什么他的试炼任务会是制作这样一把武器？

　　他以为对方只是在考验他的创造能力，因为这是灵感之神最大的标志。

　　但是对方刚才的那些话，彻底颠覆了他的推测。

　　问题还是在「审判者」之上。

　　这个所谓的「审判者」，其实一把形如矛锥的东西。它的形态不是它最大的特征。「审判」，才是它最大的特征。

　　「审判」诸神，「审判」万物生灵。

　　如此颠覆规则的存在，他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由他一名还没成神的凡人来制作。

　　他有那个能力吗？他有那个资格吗？

　　瑟兰德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可在灵感之神透露出的信息之中，瑟兰德能够感受到，他有这个能力和资格，并且他一定会成功。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高高在上的光明诸神才会对他如此关注和在意。

　　那么他的与众不同到底体现在哪里？

　　创造？

　　现在的灵感之神比他强大得多，创造能力更是无与伦比。

　　执着？

　　现在的灵感之神就算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性格特征，但正如他所说，固执是他们这类人最大的特质。

　　那么，勇气？

　　敢于制作这样一个武器的勇气……可是现在的灵感之神并没有任何缺乏勇气的表现，他甚至怂恿瑟兰德来制作「审判者」。

　　并且，瑟兰德能够肯定，这位灵感之神的陨落，与他的勇气有着莫大的关联。

　　灵感之神伊尔牟强大如斯，除非他犯了诸神众怒，否则不可能陨落。

　　或者他是被人暗算。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这都体现了他不怕得罪诸神的性格与勇气。

　　那么剩下来，就只有他们之间最根本的一个区别——

　　对方是神。

　　他，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