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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岁岁终相见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六章

第六章

肉肉喵 22386字 2022-12-11

  那个跟着奶娘来的宫女被捉来御前。她很是抗拒,咬紧牙关,只说是她杀死了小公主。

  她说小公主娇蛮,一个不顺气就打杀宫人。她被折磨过好几次,心中积怨,昏了头就做出这样的事。

  她的话自然没人信。然而三日后,她在牢中留下绝笔自尽。青穗告诉我,那个宫女是被翘翘从辛者库要来的。她会扎风筝,会编草兔子,还会养蛐蛐,翘翘很喜欢她。她还说,这个宫女在宫外头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和一个弟弟。就在昨日,被上门讨债的债主打死在家里了。

  我沉默不语。这样的腌臜事,从前我在宫里头看多了。深宫里头,每一块砖下面埋的都是含冤者未散的骨肉。

  那天晚上,钟疏抱着阿斛来椒房殿,一直沉默不语,就坐在桌旁。

  我知道他已经查出些什么了,也明白他在顾虑些什么。

  秦淮当年被废了双手,成为全长安的笑柄。她本就是个睚眦必较的人,此事怎可能轻轻松松揭过?

  然而秦家势大,却大不过皇家。往常她不敢动手,是忌惮皇家。而今朝不仅做了,还下得如此毒手,不可能只是仗着秦家的势。

  一直到夜深了,钟疏抱着熟睡的阿斛入了侧殿,他出来时有些不安。

  我异常平静地请求他:「明日能否撤去长栖宫的护卫?」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将腰牌搁在桌上,便走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殿外那条尽头一片晦涩的宫道空荡荡的,半分人气也没有。

  这就是深宫,这就是皇家。

  我不怪他。翘翘没了,他不比我好受。他只是将一个父亲的痛苦全部咀嚼下咽,转过头来尽一个丈夫的责任来宽慰我。

  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只是我陈釉的丈夫,阿斛和翘翘的父亲。在此之前他是钟家长孙,是祖母最疼爱的孩子,而如今他又是帝王,是天下之主,会顾虑重重,也会束缚重重。

  但我不一样。

  我可以只是翘翘和阿斛的娘亲。

  一个可以提刀的娘亲。

  天还未破晓,我便出了殿门。

  宫里头静得像是死了一般,我能清晰地听见一滴水坠到了地面,溅出极小的水花。

  长栖宫殿门守着的护卫被我遣散,宫女太监也被我带来的禁军打昏带走。

  秦淮就住在偏殿。我将她手脚捆住,塞了嘴巴,拖进祖母的房间里。

  祖母年纪大了,眠浅,门开的声音一下将她吵醒。

  「出去。」

  我倒了一杯水,将我怀中的药包取出。

  「狗奴才,哀家说出去!」她坐起来,「怎么是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当着她的面将药粉倒进去,摇匀了,递到她跟前。

  「你想给哀家喝什么?你这是谋逆!」

  她不喝,我便硬灌进去。

  「来人!快来人救驾!」

  我将昏睡过去的秦淮绑在桌上,又提着茶壶浇头盖脸泼了过去。

  她醒来时并不害怕,反倒是看着我笑得东倒西歪,眼中尽是癫狂至极的笑意。

  「很高兴?」我抽出一把利刃,拿帕子擦拭刀身。

  她笑出了眼泪:「陈釉,你不敢的。」

  「我有什么不敢?」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不提秦家,今日你敢伤我,来日我百倍奉还。哦对,你还有个儿子。」

  「秦淮!」祖母浑身乏力靠在坐垫上,厉喝一声。

  「哈哈哈哈,祖母心善,不忍动曾孙,好好好,我便不动。」

  她笑吟吟看我:「你以为你动得了我?你敢动我,明日你身上的凤袍凤冠可就得卸下了。到时候等着你的,就是冷宫了。

  「你别不信。当年表哥不肯娶我,让步将一部分权力抵给我们秦家,才有当时的钟秦联盟。你以为,他这个皇帝当得是真的顺风顺水?

  「我碍于钟秦两家的情面不发作,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哈哈,是你的好祖母默许的。她还在其中顺水推舟了一把。哈哈哈,皇家啊,谁在其中搅了浑水,谁又知道呢。」

  我看向祖母,十分漠然:「翘翘到底哪里得罪了太皇太后?」

  「得罪我?她自然没有得罪我。得罪我的是你,明仪公主!流着你的血脉,流着前朝陈帝的血脉,便是她的原罪。」她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然而这时候眼底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我的丈夫一生为陈朝奔走,陈帝昏庸无道,识人不清,放任奸佞毁我钟家,致我钟家潦倒归乡。」她笑了起来,「这也便算了。你可知晓我钟家当年为何要反?」

  「你父皇,置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当年南方降了天灾,数十城出现瘟疫,民不聊生。我的小儿子,年仅十二,被官府的人捉去,被抽尽了浑身的血去给那个染了瘟疫的太守治病!」

  「你身上流着前朝的血,将病灾带到我钟家。疏儿、黎儿从前对我这个祖母敬重有加,可自从你来了钟家,黎儿顶撞我,疏儿不听我的劝。现如今,连伤了根基这样的谎话都编得出来!明仪公主真是好本事啊,给我疏儿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不动钟翘,不让他明白子嗣单薄对皇家意味着什么,我钟家早晚会毁在他的手里!」

  「子嗣?我的翘翘和阿斛只是子嗣?他们是我的命!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里的提线木偶!」

  「你儿子的命是命!那翘翘难道不是你的曾孙女吗?你又为何要让她去得如此不堪?」

  「哈哈哈哈,为什么?来来来,你该来问我,都是我做的。」秦淮在我身后笑了出来,眼底是偏执的癫狂,「你看看我的手。看啊!若不是她,表哥怎会下此狠手。他应该明白,挑断手筋对一个习武之人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我自小生在西北,过惯了艰苦的日子。我本以为,秦家进了长安城,我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可我得到的是什么?满长安的耻笑!表哥当年亲自断了我的后路!那我为何要给他女儿留活路呢?」

  她激动得手在抖,「我本来也不想这么狠的。是你的小公主,她和你这个贱人简直一模一样!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不过一个亡国奴,整日里摆着臭架子,你看不起谁!」

  她本就是西北荒漠出来的,在她十几年的少女时期,身旁都是皮糙肉厚的兵痞,从长安来的表哥就好比谪仙,爹爹告诉她,他将是她未来的丈夫时,她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可后来表哥是怎么对她的。手废了便废了,长安贵女私底下对她的编派和冷嘲热讽,才是彻彻底底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兴奋起来,「你知道她死前是如何求我的吗?她让我放过她,说她害怕,要找哥哥、阿娘,还有爹爹。我第一刀割下去的时候,她浑身颤得不成样子,满地打滚,两三个人都没能按住她。这怎么够呢?我在她身上整整划了三十刀,这三十刀才勉强解了我心头之恨。」

  她已然癫狂,神志不清,又哭又笑。

  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把将刀插进她的腹部。我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畜牲。」

  她惊叫起来,慌乱看着我:「你敢?!」

  我又是一刀划开她的手臂,「你这不是看到了吗?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往她嘴里塞了几颗麻胡桃,「我本想将你凌迟,可惜我手艺不好。这样,你割了翘翘三十刀,我只要你还二十刀。」

  「再是,」我回头望了祖母一眼,她眼中尽是惊惧,「你便再替她挨上十五刀吧。」

  秦淮死在第十五刀,然而我未停手,面色不改一直到割完。

  祖母昏了过去,浑身都是冷汗。

  满屋子的血腥味,赤红的血汇成一股,往外流去。

  我去偏殿换了身干净衣裳,孤身回到了椒房殿。青穗看到我,担忧地迎上来。她一定闻到我满身的血腥味了,我的手指抬了抬,「我好累啊青穗,我太累了。」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我扶上榻,为我掩了掩被子。我闭上眼睛之前抓住她的手,「翘翘会怕我吗?」

  她顺了顺我耳边的鬓发,「不会的。娘娘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觉睡得极安稳,我什么也没梦到。

  我一睁眼,看到钟疏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又瘦了,憔悴得不成样子。

  我转过脸不去看他,盯着帐顶:「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开口:「秦家摆出两个选择。」

  「一是让秦家嫡次女进宫,扶养阿斛。」

  「不可能!」我深吸了一口气,「第二个,直接说第二个。」

  钟疏道:「第二,废中宫,选秀女。」

  殿内悄无声息,一直到窗外一声鸟啼我才惊醒。我道:「第二个,我选第二个。我不可能将阿斛交到秦家人手里。」

  「那你怎么办?」

  我扯出笑意,那笑容很是僵硬,「什么怎么办?中宫之位,废了就废了。」

  钟疏这次又是沉默了很久,他抓住我的手:「那我呢?遂遂,那我怎么办啊?」

  他好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异乡人,茫茫然抓着我。

  我想反握住他,然而还未动就猛地惊醒。我的翘翘,死在这座深不见底的皇宫。她的父亲是帝王,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帝王。

  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当初那条裂缝出现的时候,我们心照不宣地将它揭过。少年夫妻不易,更何况是皇家的夫妻。那时候我还没明白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纠葛,钟家、前朝、天下,一切都在将我们越拉越远。

  如今,每一次我看他,都好像在看一个深渊。

  一个会吃人的深渊。

  后宫大选,长安城的贵女一个个搬入各殿,冰冷的后宫开始有了人味。

  前朝后宫都在押皇帝会先召哪个宫的嫔妃侍寝。却没想到,半月过去了,皇帝一直宿在自己的寝宫。每日上完朝,就是批奏章,一直批到凌晨才歇下。

  我知道这是钟疏无声的反抗。他这个皇帝当得越是勤勉,前朝就越难有非议之声。

  他有时批完了奏章就会偷偷潜来我殿中,我有时睡了,有时还醒着。后来只有等他来了我才能渐渐入睡,他没来我就整夜整夜地失眠。

  但我不敢告诉他。事实上,我们已经半月未曾好好地坐在一起了。他瘦了许多,我知道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秦家在朝中势大,几欲一手遮天。若非钟疏在前运作,我又怎会好端端待在椒房殿?

  他每次来,我都知道。但我只装作睡熟了。有一次他在窗边坐了很久,忍不住过来蹲下握住我的手,哑声道:「遂遂,我想喝你做的番茄汤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

  我的厨艺很差,每次烧出来的番茄汤都很酸,但钟疏总能一滴不剩地喝完,面不改色地夸赞。头一回,我还以为我是做菜的料,半信半疑端起来喝了一口,还没细品就一口喷了出来。

  实在是酸,酸里头还夹杂着一股怪味道。

  后来只要钟疏惹我不高兴,我就做番茄汤。但他次次甘之如饴。

  阿斛生辰是在椒房殿里过的。

  他熬到亥时,终于忍不住在我怀里哈欠连连。我问他,将来他想不想像他阿爹那样,当一个皇帝。

  他抿着嘴想了很久,点头。

  他说:「阿娘,我想所有人好好的。」

  我吸了吸鼻子,将脸贴在他的头顶,轻轻拍他的背,哄他睡觉:「睡吧。阿娘只要阿斛安乐,不管阿斛做什么,阿娘都不会阻拦你。」

  钟疏靠在门外,只露出一片衣角。

  那日之后,我就病了。开始只是小风寒,没太放在心上,入冬后就病得很严重了。

  钟疏偷偷找了宫外的名医,然而丝毫不起作用。我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其实早前宫里的太医为我诊脉时就说过,当初我在雪地里落了病根,心中郁气又重,身体才会被一步一步拖垮。

  后来多数时间我都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的。有时候闭上眼睛还是午时,醒来却是隔日的早晨了。

  但我睡也睡得不好。我老是梦见翘翘,梦见母妃,梦见我未死的父皇。往往一开始是其乐融融,一到后来,他们便死的死,走的走。

  醒来是刺骨的寒,闭上眼睛又是苦得发涩的梦魇。三年下来,我每一日都活在往事与痛苦之中。

  阿斛九岁那年,我病得起不来身。

  钟疏开始不避讳,日日到我宫殿里。来了也不做什么,只是念书给我听。多是些才子佳人历经磨难,方得圆满的俗套故事。这几年里,后宫各殿门前都落了灰,他一次也未踏进去。

  远在行宫养病的太皇太后拖着病体,在他面前求他,也只换来他一句冷漠至极的「送太皇太后回行宫。」

  他谋划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扳倒秦家。秦家抄家那天,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到我面前,又哭又笑。

  我牵过他的手,「皇帝,累了吧?」

  我拍了拍身旁的榻,「睡吧。睡一会儿我再叫你。」

  那应该也是钟疏这么多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他睡得很沉,连阿斛来都不知道。

  我抱了抱阿斛,他又长个了,轮廓越来越分明,也越来越像当年的钟疏。只是他不爱笑,尤其这几年,越来越沉默。

  我给他做了一碗蛋羹,好像当年他还小,牙还没长全一般,我将蛋羹碾得稀烂,一口一口喂给他。

  他吃完了以后,看了我很久。

  我从柜子里拿出那块曾经借给钟疏的长命锁,给他戴上。

  我道:「恨阿娘这些年忽视了你吗?」

  他摇头道:「没有,阿娘没有忽视我,阿娘待我很好很好。」

  他已然明白什么,扑进我怀里闷声开始哭。

  我看着他,一直到他哭累了,才拿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擤鼻涕。

  「阿娘累了,撑不住了,阿娘想先去睡了。阿斛自己能应付得过来吗?」

  他点头道:「阿斛可以。阿娘不必担心。」

  而后阿斛听见一声低哑的喟叹,似乎从无尽的深渊爬上来,透着疲倦、不舍、怜惜,酸楚翻滚:「阿斛,莫怕。」

  阿斛走了以后,我洗梳了一番。我在床上躺了太久,许久未曾打扮。

  今日我精神很好,贴了花钿,勾了斜红,又染上口脂。头发我绾不起来,便去推醒钟疏。

  他睡得有点蒙,看着我穿一身大红衣裳站在他面前,还有些不适应。

  我将牛角梳硬塞在他手上,温声说道:「替我绾个髻吧。」

  我看着铜镜倒映出的两个人影,一时有些恍惚。他和我容貌都未曾变化多少,只是眉眼间的生气都或多或少散了。

  他手笨,老是扯着我头发,揪得我头皮发紧。我拍了拍他的手,「轻点。」

  他又是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绾出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我将螺子黛又递给他,「笨。」

  「什么?」他动作一顿。

  「笨笨笨。」

  他眼中掠过一丝苦涩,然而很快就将它揭过。

  「是啊。我笨死了,绾个发都不会,难怪你和翘翘都要恼我了。遂遂,你往后教教我好不好?以后我天天给你绾发。」

  我笑得温婉,摇头道:「不好。」

  他红了眼眶:「为何?你恼我了吗?」

  我又是摇头:「从未。」

  我握紧他的手腕,「先描眉吧。」

  他动作十分生疏,画出的眉又粗又长。我便一遍又一遍地擦去。

  我望着他认真凝肃的眉眼,「往后你也会给另一个女子这般描眉吗?」

  他手颤了颤,「不会。从你之后,再无旁人。」

  我将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块残玉戴在他脖子上。那玉我一直贴身带着,还留有残温。最后,我将玉放入他的衣领里面,整了整他的领口。

  「钟疏,我很自私。我不想让你忘了我,也不想旁人坐我这个位置。你的一生还很长,应该还会再遇上一个很好的女子。我生性好妒,不想看到你和旁的女子和和美美,往后你要真有了心上人,来我灵前,千万别提。」

  他眼尾微红,提起嘴角,「提了会怎样?你会起来打我吗?」

  「不会。」我轻轻地笑了,「钟疏,我只会自己生闷气。」

  「我不舍得让你生气。」他掉了滴眼泪,「遂遂,不会再有旁人了。」

  我笑,「你这人,说话十句有九句是真的,但这九句里又有七句是你做不到的。」

  「这次是真的,遂遂。」他像个孩子一样。

  「我知道,钟疏。」

  我用目光一遍遍描绘他的眉目,岁月待他最是温柔,未曾在他面庞上留下什么痕迹,连他眼尾的细纹都沉敛得动人。他清瘦了些,却也更加挺拔。

  「我从未后悔和你成亲,也从未怪过你。人之一生,何其为造化所弄,我说过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这一生留下太多的遗憾,但有一处,我从未有憾。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成了钟疏的新嫁娘。有时候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的,脾气差,不讨人喜欢,怎么你就稀罕得紧,莫不是在骗我?」

  「后来我想了想,我一无所有,有什么好被惦记的。你说你一少年郎,喜欢我这死气沉沉的人做什么?钟疏,你做的尽是亏本买卖。」

  他低着声道:「遂遂,你很好。配我,绰绰有余。」

  我被他逗笑,眼泪簌簌往下掉:「大言不惭,怎的变着法夸你自己!」

  我扶着他站起来,走出殿外。

  春寒料峭,远处红墙黛瓦,一枚铜铃挂在檐下,随风轻摆,泠泠作响。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指着远处起伏的群山,同钟疏说:「曾经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只是个秀才郎,无甚才华,无甚俊貌。功名止于此,便去邻村书塾当了个教书先生。我每日洗衣做饭,日暮时分便在葡萄藤下小憩等你归家。我俩无甚积蓄,却也不愁吃穿。你回来时会同我讲书塾里哪个顽皮小童又惹出了如何事端,我也爱与你讲读到的话本里头的故事。你知道我喜爱哪家的点心、盼着哪家新出的布料,我也了解你的口味偏好。我为你洗手做羹汤,你为我点唇描眉。

  「从前我读词,最爱一句『小舟叶叶,纵横进退,摘翠者菱,挽红者莲,举白者鱼。』」

  「钟疏,你说这样的日子好不好?我这一生都过得不太好,下辈子我不想这么累了。」

  他已泪流满面:「好,好。来生,我们便过这般日子。我不再让你累着半分。」

  我靠在他的肩头,倦意涌上来:「钟疏,我想去宫外。想去数一数从这走到宫外,宫墙上会停多少只麻雀。」

  他将我扶上背,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他的背,极是宽厚,我将头靠在他的背上,随着他的走动,轻轻地晃动:「我六岁那年,你离开长安城,我去送你的那日,我在宫道上数了十三只麻雀。」

  这皇宫,过了二十多年,未曾有丝毫的改变。两三枝油亮的柳枝沾着露水探在墙头,几点脚印斑驳踩过黛瓦。

  「这有一只了,钟疏。」我强撑着眼皮,虚虚一指。

  「是,一只了。」

  他背着我,从第一只数到第九只。后来我看不见了,也跟着他念,重复他的数字。

  一直到第十三只。

  钟疏等了片刻,还没有听见附和的轻声。他将背上的人轻轻扶了扶,继续背着往宫外走去。

  前几日才刚下了大雨,今日是难得的一个开云见日天。黛瓦之上,越来越多的麻雀扑着翅膀飞走,飞向无垠苍穹。

  一直走到宫门外。

  钟疏才轻轻偏过脸去,轻声说:「遂遂。」

  「这儿有三十只雀儿。」

  「我们出宫了。」

  宫门之外,来来往往的百姓看着那个倚着宫门的玄裳青年,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他背上的红衣女子,闭着眼睛,嘴角还勾着笑,沉沉地陷入黑甜梦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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