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学楼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空旷的食堂里，等待食堂阿姨给他打骨头汤。

　　他至今还记得在自己所经历的那唯一一次“赛制改革”的时候，他第一次参加模拟训练就遭遇了滑铁卢。

　　不是因为他不够强大，而是因为他没有强大到能够掌控住团体比赛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

　　他输给了对面的队伍。

　　那一整天，原本说好了代替柯女士带他出去玩的爸爸不仅没有带他出去玩，还在得到了结果以后，就把柯函关在了家里，锁上了门，没有给他交代任何一句话地就去了自己的研究所。

　　柯函端着骨头汤回到了沐恒身边。

　　他刚刚走的时候还帮忙把平板设置成双手残疾模式，这样沐恒就可以玩，不需要用手。

　　“你喝汤。”

　　柯函把汤推到了沐恒的面前，但很显然，对方的心思已经沉浸在了平板上显示出来的“赛制改革”公告里。

　　那是一份全英语式的公文。

　　不算太难看懂。

　　沐恒忽然抬起头，朝着柯函笑了一下。

　　“来，宝贝，喂我。”

　　柯函：“……”

　　被沐恒这么来了一下，他瞬间就把过去的阴影抛到了脑后。

　　一心一意地去喂沐恒。

　　因为他只要分一点心，就会想起来沐恒是他的男朋友。

　　过了柯女士的明路的那种。

　　其实柯函还挺奇怪的，毕竟自家的儿子说弯就弯不带半点预警的，结果柯女士却一点要回来的意思都没有，表现得像个抛父弃子的大波浪烈焰渣女。

　　沐恒还在那边喊：“慢点慢点，水太多了，要流到我衣服上去了。”

　　柯函：“……”

　　沐恒：“你想什么呢？”

　　柯函：“……”

　　沐恒：“柯函？宝贝？大宝贝？”

　　柯函颤抖着手瞥了他一眼，在不知名的情绪当中，默默地放下了汤碗跟勺子。

　　他说：“你能不能闭嘴，好好喝汤。”

　　沐恒：“我调节一下气氛。”

　　柯函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张嘴就来了一句：“还是要我亲到你闭嘴？”

　　沐恒：“……宝贝你变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变得跟我一样可爱了。”

　　柯函：“……”

　　他刚刚一定是被什么路过的游魂给附身了，要不然怎么会跟沐恒说这种火上浇油的骚话？

　　沐恒的姿势非常的“小鸟依人”地往柯函的肩膀上靠了靠，他还在柯函的身体上亲昵地蹭了蹭：“我最喜欢柯柯了。”

　　柯函：“……”

　　男朋友自从断了手以后，好像连脑子也一起不要了。

　　他冷静了一下才伸手把沐恒扶正，对他说：“你别乱动，想要吃什么？你说，我给你喂。”

　　沐恒：“那当然是我最喜欢的——”

　　他的话忽然间顿住。

　　因为有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胳膊肘上还多了一处长长的擦伤，嘴角不甚明显的淤青，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是张意达。

　　他今天按理来说应该是在物理集训营里，没有出来的，但是现在这个家伙却跟柯函跟沐恒一样提前了很久离开了物理那边的教室。

　　沐恒蹭了蹭柯函。

　　“你看那个是张意达吗？”

　　柯函抬眼去看，确实是张意达。

　　“是他。”

　　沐恒：“他是因为分析流体力学所以就被物理竞赛的教练给打了吗？”

　　这句话说出来沐恒自己都觉得不太相信，因为物理竞赛国训的老师应该是几大国训里最好说话的一个了。

　　物理老师顶着一个大秃瓢子，锃光瓦亮地每天在四处晃悠，手里头一个紫砂保温杯，杯底落款“大道通天”。

　　一三五泡枸杞，二四六泡菊米，星期日就更厉害了，泡二两参。

　　总而言之，那位老师跟数学这边抽烟喝酒烫头还抢学生辣条的崔应星教练，完全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而且这位物理老师人也好水平也高，偶尔去竞赛老师临时办公室的时候，没找见崔老师，他也会招招手来，让大家把数学题给他瞧瞧。

　　他能做。

　　边给你讲题，还招呼你在旁边坐下，要吃什么自己从小零食箱子里拿，不用客气。

　　跟这样的老师都能打起来，柯函都怀疑是不是张意达私底下在造核武器了。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张意达迈进了餐厅，直到这个时候，柯函两个人才看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中年男人。

　　男人的面相跟张意达很相似，连眼睛都是一样的桃花眼。

　　很明显，这位是张意达同学的家长。

　　沐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忍不住跟柯函小声地讨论了一句：“你见过张意达的家长吗？之前在安河一中的时候。”

　　柯函认真地回想了一遍，摇了摇头。

　　他确实没有见过张意达的家长，包括在家长会的时候，他也没有见到。

　　作为安河一中刚刚买进高三的一班里唯二被老师允许了自己来开家长会的学生，沐恒跟柯函的座位在他们原本的座位——也就是整个教室的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因为视野问题，能够将全班都纳入视线，而且那个时候，张意达的座位就在他们的前面。

　　柯函还记得自己跟沐恒说过张意达不在整个视线都空旷了。

　　毕竟张意达这么高。

　　他们就看着张意达心情糟糕地走到了打饭的窗口，非常暴躁地跟打饭阿姨要了一份青菜两份米饭，端起来就走，完全没有再要两个菜的意思。

　　柯函：“……”

　　沐恒：“……”

　　如果他们不是张意达的同学，可能会去想，这位同学是不是家庭条件不好，只能打一个青菜？

　　但是他们就是张意达的同学。

　　作为安河一中一班唯二的土豪之一，张意达那是仅次于沐恒的有钱。

　　他的家庭背景不一定真的是很有钱的，但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金钱去你妈，老子要快乐”的精神态度，让大家都一致默认了他很有钱。

　　那这位同学到底是在干嘛？

　　装穷？

　　可张意达如果真的想要装穷的话，是不是应该把他那一身撞色酷炫的大牌衣服先换一换？

　　柯函沉默了两秒，别过脸去看沐恒。

　　沐恒想了想，给了他一个眼神：“我们先按兵不动。”

　　这时候恰好楚白月也出来了，她带着因为化学还没有开训而无所事事的祝明承，第一时间就跑到沐恒那边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哟。”

　　如果是平常的话，楚白月是不会来打扰沐恒跟柯函的“两人世界”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沐恒手都断了，她不放心，怕柯函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特意跟他们说好了大家一起吃饭，要不然她一个人还挺惨的。

　　沐恒：“你怎么这么慢才出来？”

　　楚白月：“我用那个程序写的题，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

　　祝明承：“我其实也挺想要你那个程序的。”

　　楚白月：“朋友，我不能害你。”

　　祝明承：“可是我觉得那个化竞的老教练，他想要我的这条狗命。我昨天晚上回去的迟了一点，没有跟他打招呼就入住了，结果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来找我，把我给骂了一顿，顺便给了我一份实验资料跟实验室的门卡，让我去跟着研究生先‘玩’两天。”

　　“做实验？他就不怕我给他把实验室都炸了吗？我们化学这么危险的东西……”

　　楚白月：“你好好跟人说，你是小地方来的，没做过实验，啥也不会。他还能硬逼着你去炸实验室吗？”

　　祝明承：“我们化竞的主教练是隔壁三道口化专的教授，他当年教过我们男巫，而且——”

　　沐恒：“男巫是你们化学老师吧？”

　　楚白月：“是，教导我们合理炼金，一夜暴富的巫老师。”

　　祝明承：“……老师说的明明是合理炼金，不要想着一夜暴富。”

　　“哦。”楚白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一夜暴富的人是我。”

　　柯函：“？”

　　他常常因为过于正常而跟这群天阁二中的学生格格不入。

　　“来来来，”沐恒招呼了楚白月一下，“给我男朋友说说你是咋回事，怎么就一夜暴富了。”

　　楚白月：“……金主爸爸，你这是在逼我改口喊妈吗？”

　　沐恒：“像我这么开明的金主爸爸，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会逼你改口？你这是在污蔑我的家长素质。”

　　祝明承：“……”

　　我常常因为不加入这群小学鸡的家族讨论，而显得格外的……正常。

　　楚白月：“好的，沐爸爸。”

　　“柯同学，你知道我是学技术的吧？”

　　气氛突然严谨。

　　柯函有一点点的尴尬。

　　但是他又有点莫名的愉悦，因为他被沐恒的朋友们承认了。

　　楚白月继续跟柯函提到：“那是一节化学课，男巫——也就是我们老师——他在给大家讲苯丙环的有机高分子化合物的合成，他提到了他在讲的那种合成物的实用价值，结果我在那里划平板。”

　　“老师一看就不乐意了，他把我给叫起来，让我来回答问题，但我回答出来了。”

　　“他就更不高兴了。”

　　“他更不高兴了，但也不能没道理的发脾气，于是他就问我，你以为你把这个东西学会了你就很了不起了吗？这个技术它只值一千块！”

　　楚白月笑了笑：“然后我跟他说，我学技术的，我卖个小专利能赚几十万。那我还是回去学技术吧，那边好像比较值钱。”

　　“巫老师当时差点被你给气死。”祝明承在旁边无奈地扶额，“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懒得来管你，你就没点愧疚的吗？”

　　楚白月：“对啊，我愧疚啊，所以我每节课都积极举手回答问题，希望他能消气。”

　　祝明承：“他因为你的回答每节课都有被气到。”

　　沐恒：“我好像听说了，那个管你们化学的主教练好像姓林。”

　　这句话可算是戳中了重点。

　　祝明承一拍大腿就往沐恒那边挪了一个位置。

　　他说：“你还别说，他真就是林家的人，林大少就是他小侄子。你说他这能对我有好的观感嘛？”

　　沐恒：“不一定。”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视线，紧接着就看到身边的柯函好像在朝着某个方向看得比较入神。

　　沐恒蹭了蹭他的肩头。

　　柯函别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沐恒顺着刚刚柯函看过去的视线，也多看了两眼。

　　他不由得询问到：“你在看张意达？”

　　柯函点了点头。

　　“你看他跟那个男人。”

　　张意达坐在餐厅靠墙的角落里，表情依然的那么的不情愿，但是沐恒不知道为什么从里面读出了一点怨恨？

　　他想到了那天张意达跟他们一起接那个从楼上掉下来的姑娘的样子。

　　表现得略微有一点点的奇怪。

　　但是在那种时候，根本就没有人能分得出心来管张意达的奇怪。

　　沐恒：“你要是真的觉得不对劲的话，不如我们找班长问一下情况？他应该知道点什么。”

　　柯函摇了摇头。

　　“算了。我们快点吃了饭，回去洗澡，你洗澡比较麻烦。”

　　沐恒：“但是我们是一起洗呀~”

　　“两个人一起洗的话，就可以节省时间了。”

　　祝明承默默地坐得离沐恒远了一点。

　　他跟楚白月隔空对视了一眼，深深觉得自己可能抵抗力还不够，还需要勤加修炼。

　　柯函：“洗完澡的话，我们去吃夜宵，顺便问问张意达他去不去。”

　　沐恒：“好呢。”

　　楚白月：“夜宵？我也要去。”

　　祝明承：“别傻了，我们出不了校门，金城十四是全封闭式学校。”

　　楚白月：“黑了他们的监控系统，我们翻墙走啊。反正在天阁二中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嘛。”

　　祝明承：“那是你，我可从来都没有逃过学。”

　　“我是清清白白的高中生，你可别污蔑我。”

　　楚白月：“清白个屁。”

　　沐恒没跟他们继续扯下去，只是别过脸，让柯函过来喂他。

　　柯函面无表情：“啊。”

　　沐恒嬉皮笑脸：“啊——”

　　楚白月：“……”

　　祝明承：“……”

　　远远地看着这边的张意达：“……”

　　跟着张意达的那个男人忍不住推了推张意达，对他道：“儿子，你吃饭啊，发呆干什么呢？”

　　张意达默默地收回视线：“没事。”

　　一顿饭吃到了金城十四吃饭的大部队开始涌入餐厅。

　　柯函在把沐恒喂饱以后，才开始自己吃饭。

　　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不见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圈领导围在那里，甚至连屠秀玲也在那边跟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抽空去换了一个比较正式的衣服。

　　楚白月看到她，忍不住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但柯函看着那边的人忽然间就不想要吃饭了。

　　他放下筷子，碰了碰旁边吃饱了在等他的沐恒，对他道：“我们走吧。”

　　沐恒：“好。”

　　他们离开的时候食堂那边很热闹，连张意达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一副被气得自闭的样子。

　　……

　　卫生间里的水在放。

　　柯函半蹲在地上，垂眸看不清眼睛里的情绪。

　　沐恒等他放水，放出热水。

　　因为金城十四的宿舍里配备的是外供热水系统，所以得要花一点时间把水管里已经凉掉的热水给放掉，后面放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