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开场, “喜鹊”一下子给桑德兰来了个“偷袭”, 球从皮克福德指尖擦过, 滚进了球门。第46分钟还未过，主队纽卡斯尔联队已经一球领先。

　　罗素在一旁扼腕大叫可惜：这样的对决看似激烈, 但因为太过激烈了, 双方其实都很难有很好的机会。但对方把握了这样的时机取得比分上的领先，绝对是“占得”了先机，桑德兰接下来的比赛就难打了。

　　安东眼睁睁地看到这个失球之后，抱着双臂, 在场边低着头反复踱步, 似乎也有些一筹莫展。

　　说来这个失球和桑德兰事前对比赛的准备倒没有太大的关系。“链式防守”原本是为对付南欧球队准备的，纽卡斯尔联队并不属于这种风格。其次，就因为这场是“德比”, 纽卡斯尔又是主场作战, 上来就跟桑德兰硬碰硬, 不惜犯规——对付这样凶狠的打法, 并不是安东的强项。

　　令人安慰的是, 纽卡斯尔取得领先之后，并没有龟缩防守, “摆大巴”, 反而继续压了出来——毕竟他们是在家乡父老面前, 就算是明摆着欺负人，也要欺负到底才行。

　　第50分钟，安东看看场上的局面, 准备换人。他的第一个选择是换下罗伊斯。“学霸”罗伊斯的脚下技术非常好，但是桑德兰在地面渗透时对方都往他腿上招呼——再加上中场休息时罗伊斯提到他的腿筋有点儿紧，安东在这方面非常谨慎，第一个把他换下。

　　换上的球员是克劳奇——从此桑德兰开始了头球接力，球从中后场亨德森那里长传出发，几乎是直传至纽卡门前不用落地。待到了纽卡门前，纽卡的后卫就很难和克劳奇争顶了——

　　但他们可以冲撞。

　　于是在克劳奇高高跃起之后，全场都看见他在半空中像根竹签似的被“弹”了一下，然后四仰八叉地落下来，落在禁区里。

　　“滴——”裁判哨响，判了主队在禁区内冲撞犯规，并附送黄点套餐。纽卡球员上来申诉未果，看台上的球迷们则是一阵狂嘘。

　　纽卡的队长赶紧朝看台上比个手势：“别嘘了！”刚才那个是危险动作，如果不是主裁判手下留情，很可能是红点套餐的。

　　这时候克劳奇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梅西伸手拉了一把，问克劳奇有没有事。克劳奇摇摇头，梅西的关怀显然让这位“梅吹”很高兴。

　　“没事的，这种冲撞我早就习惯了！”作为英超身高第一人，克劳奇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被犯规犯得习惯了，“再说，安东教了我缓冲的法子。”

　　安东确实向克劳奇传授了抗冲撞的法子，但是克劳奇重心这么高，安东教的法子其实都是让他学习被撞到之后怎么调整落地姿势，从而不会被摔到脆弱部位的。所以这时候克劳奇看似被撞得相当严重，可事实上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梅西把克劳奇拉起来之后，自己站在点球点跟前，准备罚点球。

　　教练席上，桑德兰的整个教练组都站了起来，一起盯着纽卡球门的方向——

　　“不——”罗素一声惨嚎，捂上双眼。

　　梅西的罚点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打在了纽卡球门的左侧门柱上。

　　“好，棒极了！”安东在罗素身边一声大喊。

　　罗素：咦？——

　　紧接着整个教练组都大喊起来，只留罗素一个呆在当场：他错过了什么？

　　这时候克劳奇已经在跳机器人舞庆祝了——在坐满了对手球迷的看台面前，伸出双臂跳舞庆祝，要多刺激有多刺激啊！

　　可怜纽卡球迷，对这个球也不好有什么异议：刚才梅西射得太“准”，一脚正中门框，球反弹回来。克劳奇这个大“梅吹”一向离梅西很近，眼睁睁看这儿梅西罚点，一见到球反弹回来，他想也没想就冲上去低头一顶——球从对方门将胳膊旁边滑进了球门。

　　桑德兰把比分扳平了。

　　克劳奇这会儿快美死了——这算是梅西给他助的攻啊！没有梅西就没有他这个进球。他哪儿还管对方球迷在嘘什么？

　　梅西也热情地跑上去，和他在桑德兰的头号“粉丝”一道庆祝，模仿了一回克劳奇的机器人舞，只是克劳奇手长脚长，跳起确实像“机器人”，梅西小小的一枚，对比起来看像是“小企鹅舞”。

　　这时比赛刚刚进行到第67分钟，双方战成1比1平。

　　纽卡斯尔联队失球之后立即卷土重来。看台上他们的球迷声势也很壮。圣詹姆斯公园球场后排不知从哪里拖了一面巨大的中国鼓出来，一个纽卡球迷执着鼓槌奋力敲打着鼓面——战鼓隆隆，球迷的呐喊一浪高过一浪。在这环境里比赛，的确让人热血沸腾，足以让主队球员不惜一切代价。

　　球场里的确是有桑德兰球迷的，但是他们一来被警察死死隔开，二来被挤在球场的一个角落里。从电视直播或是从现场中立球迷的角度看来，桑德兰球迷就像不存在一样。

　　“射门、射门啦——”

　　桑德兰球门跟前，一群纽卡球迷拼命大喊。

　　“不——”

　　看清了球的去向，纽卡球迷全部抱头惋惜。

　　客队那个曾经险些被他们骂哭的小门将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高高跃起，把皮球托出了横梁。如果没有他这个球就进了。

　　比赛进行到这个阶段，球迷们再污言秽语问候皮克福德已经没有用了。再说比赛紧张而胶着，令这些球迷连人身攻击也忘了。没有人注意到皮克福德甚至在球门跟前得意地扭了扭腰，随后才大声与自己的队友交谈，对马上就将开出的角球进行布防。

　　*

　　替补席上，考尔贝克已经开始热身。安东让他做好上场的准备。

　　可是考尔贝克：身体准备好了，心理好像还没有。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安东之前对他说过的：“看你有多爱足球了。”

　　人能有多爱足球？

　　这和比赛又有什么关系吗？

　　总之就算是安东将他换上场，他也还没有答案。

　　安东换他上场的用意也很明显：这场比赛，双方拼得太凶狠，犯规太多，体能消耗太大，地面渗透太难……所以要多利用定位球——考尔贝克掷的界外球，威力几乎等同于角球。安东明摆着是要利用他和克劳奇，不费气力地敲开对方的球门，争取用消耗最小的办法，取得最佳成果。

　　但是考尔贝克还是没有想好。

　　他一直告诉自己，他是一个职业球员，必须遵循职业道德，尊重他和球队签下的那份合同。他一直安慰自己，也许直面比赛他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第四官员都已经举起了换人的号码牌，考尔贝克还是一脸茫然。身穿着黑白球衣的球员都是他小时候的偶像，可偏偏他身上穿的却是红白——红白教给了他球技，红白给了他机会，红白要他上场……

　　考尔贝克换下的是梅西。

　　这个“学渣”笑嘻嘻地向每个“同学”挥了挥手，然后自己下场去了，仿佛潇洒地交了一张白卷。

　　考尔贝克快步上场，场边的球迷照例送上嘘声漫天：“小子，你有啥资格来替换梅西呢？”

　　但是考尔贝克抿着嘴，神色不变，似乎这些嘘声他充耳不闻。

　　“杰克这小子看起来很稳嘛！”连罗素都在教练席上夸他。

　　可事实上考尔贝克兀自在思考安东的那个问题：你有多爱足球？

　　他此刻双足踏在绿茵上，依旧没有答案。

　　他把足球当做饭碗，此生的事业，可他还是不知道……有多爱。

　　只要考尔贝克与克劳奇两个人同时在场上，桑德兰就非常清楚主教练的战术意图。他们很快合力在前场创造了一个界外球。

　　掷界外球的任务自然交到了考尔贝克手上。现在是在圣詹姆斯公园球场，没有球童给他递毛巾，考尔贝克自己动手，把皮球抱在怀里，用身上的球衣把皮球擦干净。

　　身后嘘声四起，纽卡的球迷在嘲笑考尔贝克——比赛这才多久啊，已经在拖时间了？不是说你们家主教练必胜的吗？

　　考尔贝克没有听见，他确确实实是在思考主教练给他提的问题：有多爱？

　　他把这个界外球掷出，可以一直掷到的对方门前，也可以掷给眼前的队友。后者可能会有点出乎意料，可是也能接受，能体谅考尔贝克也许状态不够好。

　　可是当考尔贝克高高将双手举过头顶，他立即向后退了两三步，准备好助跑的空间——然后他向前跑，力量同时贯于双臂与腰间。就在这一刻，他循着练习了很久的习惯，拼命向对方小禁区里掷出一个界外球。

　　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直到皮球脱手，远远地冲着纽卡球门飘过去的时候，考尔贝克才像是回了魂。

　　他有多爱足球？

　　只要他在球场上，可以忘记自己的喜好，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职业道德，忘记一切——只想要进球。

　　这皮球真的像炮|弹一样，远远飞入对方小禁区。

　　纽卡守门员大吃一惊，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界外球。

　　考尔贝克的这一手掷界外球绝技，在英超联赛里用得还不多。如果教练组不能沉下心去研究桑德兰的每一场比赛，是很容易错过这一点的。

　　还没等守门员反应，克劳奇的接应已经到了。纽卡守门员赶紧上前，轻舒猿臂，险险在克劳奇之前，将空中飞来的皮球摘下。

　　“滴”的一声哨响，裁判吹罚了纽卡门将违例——证据就在他手里，守门员直接用手接界外球，违例，判处禁区内间接任意球。

　　这种违例相当少见，毕竟也只有考尔贝克才能掷出这么妖的界外球。纽卡的门将在接球之前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其实是“界外球”。

　　这下子纽卡全队都有点懵圈了：禁区内直接任意球就是点球；那间接任意球是什么呀？

　　桑德兰对此多少有些准备的：毕竟上次“妖风”来袭的时候，皮克福德是差一点点就“违例”的。在那场比赛之后，全队就演练了这种非常少见的判罚，无论是主罚还是防守禁区内间接任意球，桑德兰都操练过了。

　　接下来的表演，就像是桑德兰给纽卡上课一样。队长加纳把球放在了刚才门将用手接球的位置上，看看到球门的距离不够，就提醒纽卡队长，让对方把球员全部布置在球门线上——

　　纽卡队长：这个竟然要人提醒，真是惭愧啊！

　　但是这个球却不好罚。

　　罚球点距离球门近得令人发指，只有5米左右；而球门跟前密密麻麻地排着纽卡的防守队员，这才是真正堵着大门的“人墙”啊！——此外，禁区内间接任意球还有一项要求：不能直接射门，否则即使进球也会被吹成“违例”。

　　桑德兰队如果此前没把梅西或者罗伊斯换下场，他们两人精准的脚法这时应该能派上用场。可是现在他俩都不在场上，其余擅长罚任意球的埃里克森、沙奇里和亨德森聚在一起，头凑着头商量了片刻，最后则是由埃里克森和队长加纳站在了罚球点跟前。

　　坐在纽卡球门后面的球迷这时也很紧张，想见见难得一见的禁区内间接任意球，可是球门小禁区跟前全是人，他们啥也看不见。

　　裁判一声哨响，埃里克森上前将球一拨，队长加纳上前奋力轰了一脚：这是桑德兰曾经演练过的，“大力出奇迹”版本。

　　奈何桑德兰的运气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球打在防守球员身上，“空”的一声闷响，接着弹了出来，没曾落得太远。紧接着禁区前面就是一团乱战。

　　球迷们都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这时候除了皮克福德和两个边裁以外，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禁区里了，人口密度达到极值，球迷们看不见那。

　　这种混乱大约也就维持了一两秒左右，紧接着，桑德兰球员突然全都伸出双臂高呼，紧接着一个红头发的少年从人丛中径直冲了出来。

　　纽卡斯尔联队的球员全都愣在当地。

　　纽卡门将悻悻地把滑入网窝的皮球抱在怀里。

　　乱军之中，甚至谁都看不见球。

　　不晓得是哪个幸运儿，甚至也不晓得他用的是头顶还是脚踢，这球就这么进了。

　　而进攻方桑德兰球员大多看得清清楚楚——那球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考尔贝克脚下，他连想都没有想，球就这么进了。

　　红发少年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空气都似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少年原本想高举双手，为自己的进球庆祝的，可是跑了几步，那双手臂突然垂了下来。

　　他停下了脚步。

　　原本应被聚光灯紧紧相随的红发少年，周遭像是陡然黑了一样。

　　在球门前伸脚是球员的本能，伸脚时谁会想这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甚至考尔贝克自己，也是带着进球的莫大兴奋飞奔出人群——随后才反应过来。

　　他不该庆祝的，他冲着自己最心爱的球队射门而且进球了。

　　世界上最令人委屈的进球莫过于此。

　　队内有不少人知道考尔贝克是纽卡球迷。这些球员或许多多少少对安东换上考尔贝克持保留意见。直到现在，他们见到考尔贝克进球，很多人抛弃了成见，兴高采烈地冲了上来。

　　但见到这红发少年如此纠结，如此难过。队长加纳带头，大家一起冲上去，一起抱成了个团儿，把考尔贝克围在中间。

　　——杰克，你是个好样的。

　　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对足球本身的热爱与忠诚，早已超出了你自己的认知。

　　你是一个好球员。

　　此刻请你尽情伤心，毕竟球员身份的另一边，也是可以做一个好球迷的。

　　远处罗素从教练席上弹了起来，握着双手“耶”了一声，心里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他也曾是一个安东用人的怀疑者，现在却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好：“考尔贝克，这小子果然没让人失望。”罗素情知安东曾经排演过考尔贝克在场上的情形：如果考尔贝克今天表现出任何有违职业道德的行为，在场上划水，甚至放水……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永远被弃用。

　　红发小子通过了这一考验，挽救了他的职业生涯，凭借着直觉与对足球的热情。

　　桑德兰凭借着考尔贝克的这一进球，反超了比分。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桑德兰门前几乎是狂风骤雨。桑德兰几乎是全员防守，硬生生顶住了对手疯狂的反扑，并把这个比分坚持到了终场哨响的时候。

　　赛后回到更衣室，球员们终于到了能松一口气的时候。

　　队长加纳坐在椅上笑道：“最后裁判哨响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腿都是软的。”

　　“杰克救了我们！”亨德森也笑着说，“那个罚球从头到尾都是靠他。”

　　红发少年这会儿好些了，红着脸讪讪地说不出来话。

　　正在这时，桑德兰更衣室的门突然“啪”一声打开，安东拽着皮克福德走进来，问：“老实交代，你刚才没在更衣室里，到底是去哪里了？”

　　他小心地掩上门。

　　皮克福德遮掩着摇摇双手，还没等这雀斑少年开口，更衣室的门突然被人砸得山响：砰砰砰！砰砰砰！

　　皮克福德一缩。

　　安东眉头一皱：糟糕，被人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