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完全也不知道他的这一句答话引起了这么多猜测。

　　原本他只是被记者问话里的一句“作为一支升班马”给稍稍刺了一下, 毕竟对方的语气听起来稍稍有点儿怪异。

　　他引述“凯泽斯劳滕奇迹”的本意, 是想要告诉对方, 不要看轻升班马，足球是圆的, 万事皆有可能。

　　可是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却像是安东信誓旦旦，在新赛季里要带领桑德兰拿到英超联赛冠军似的。这个就略嫌太狂, 毕竟英超那么多老牌豪门, 地位并不是桑德兰这样的“英超英冠升降机”可以撼动的。

　　再说安东一个三十都未到的年轻人，英超那么多名帅，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米多, 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多……安东怎么可能在这些他尊敬的教头面前放这种狠话。

　　可是媒体就喜欢这种狂妄的说辞, 就像穆里尼奥刚刚登陆英超时声称自己是“特殊的一个”一样, 安东提到的“凯泽奇迹”立即成了他身上的一个标签：这名英超最年轻的教练, 平时看来脾气和蔼, 温文尔雅，可是没想到他说起话来竟然这么狂狂狂狂狂……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安东匆匆答完这一句, 还没来得及做更多的解释和澄清, 就被工作人员请进了球员通道。过一会儿，安东和他的球员们将从这里出发，登上温布利的大阶梯, 取得桑德兰再次夺得的一项殊荣：社区盾。

　　*

　　比赛后，大批球迷已经从球场中散出，中国记者蒋越明和他的同伴，摄影记者乔路一起，在球员和教练员常用的出口处等候着。

　　“稍许等一会儿吧！也许是什么事耽搁了。”蒋越明安抚了一下身边的同伴。

　　比赛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切尔西和桑德兰的球员们已经从这里出来，登上了球队大巴，打道回府了。刚才蒋越明和乔路在这里等了好久，乔路终于在“万众”球迷之中抢到了请梅西签名的机会，小伙子现在正在晕乎乎地傻乐，根本不在乎还需要在这里等多久。

　　“出来了，”蒋越明眼尖，一眼瞥见通道内的人影，立即招手大声招呼，“林哥，林哥！”

　　安东正陪着一名少女走出来。刚刚踏出出口，不知埋伏在何处的闪光灯立即闪烁，快门声也响了起来。安东和他身边的小姑娘都非常镇定，两人在出口处稍微立定，目光冲一拥而上的媒体环视一圈，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拍摄。

　　“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啊！”乔路在旁边看呆了，当即被蒋越明重重拍了一记，“想什么呢？人家是亲兄妹，你瞅林哥，把妹妹护得多好！”

　　的确，安东随即抬脚，侧身走在妹妹跟前，同时伸出右臂，护住克洛伊，微笑有礼地请媒体给他让开一条路，同时把各种签名和合影的要求的婉拒了：毕竟不能丢下妹妹不管不是？

　　很快出口处驶来一辆车，司机跳下车打开车门，显然是安东事先安排好了来接兄妹二人的。

　　蒋越明呆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赶紧试图往人群钻，同时大声喊：“林哥，林哥！”

　　可是已经晚了，安东护着克洛伊，兄妹两人已经坐上车。车驾缓缓驱动，离开了大球场。

　　蒋越明懊恼得直跺脚：“谁想得到安东赛后竟然没空！早知如此我就早点联系他了。”

　　乔路在旁边冲蒋越明白了一眼：“这些主教练都是日理万机的人物，你为啥不早点联系人家？”

　　蒋越明反白回去：“你懂啥，林哥赛前要集中精力备战，我哪儿能用这点小事去麻烦他？……再说了，林哥，林哥他待我是不同的……”

　　可是他一想到“林哥”还是就这么抛下他走了，蒋越明心里还是有点儿……

　　正郁闷着，蒋越明怀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登时又喜上眉梢，对乔路说：“瞧瞧，我说林哥仗义吧！特地来电话了。”

　　电话果然是安东打来的，在电话里安东向蒋越明表示了歉意，说是他和家人有些私事，必须在伦敦办妥，所以没有立即随队回桑德兰去，也没有功夫与蒋越明相谈。为此他邀请蒋越明和他的朋友上桑德兰去，在那里俱乐部的公关部门会倾听他们的要求，并且优先安排他们对俱乐部的访问。

　　“走，上桑德兰去！这次咱们应该能做出一个最有看头的新赛季前瞻了！”

　　蒋越明拉着乔路说。

　　*

　　伦敦，南肯星顿。

　　安东、克洛伊和弗里德里希教授，此刻都聚在伯纳德的“病榻”跟前。另有护士在观察伯纳德的心率和脑电波。

　　“绝对有反应，很开心！”教授向安东和克洛伊解释，“虽然我现在还没办法解开伯纳德这个谜团，但是我能打包票，伯纳德对今天的比赛很满意。”

　　从此前的脑电波分析来看，伯纳德和以前一样，通过安东眼镜上的图像传输设备，“观看”到了这一场比赛，而且很高兴桑德兰取得了胜利。

　　可是克洛伊望着“病榻”上看似毫无知觉的哥哥，还是愁容满面。她轻轻上前，小手放在伯纳德额头上，轻轻地呼唤：“伯纳德，哥哥，我是克洛伊！”

　　“脑电波有反应！克洛伊小姐，您的哥哥在向您打招呼呢。”常年照顾伯纳德的护士突然出声提醒。

　　原本克洛伊愁得几乎落下泪来了，听见这话稍稍减了愁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弯下腰，贴近伯纳德的耳边，温柔地说：“伯纳德，我亲爱的哥哥，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你为什么不起来看看我，跟我说句话呢？”

　　旁人没注意到，可是安东却似乎见到一两滴透明的水滴落在伯纳德脸上。

　　“伯纳德有些激动！”护士提醒脑电波有些异常。

　　安东连忙伸手去揽住克洛伊的肩膀：“放心吧！伯纳德这是在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任务，完成任务之后就会醒来见你的。大哥也会帮他，助他尽早回归。”

　　克洛伊也晓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收了泪离开伯纳德，转头对安东说：“大哥，一切都拜托你！”

　　克洛伊如此聪明，安东的“安慰话”她并不接口，免得让兄长伤神，但是聪明如她，也未必能想到，安东说得竟可能是真的。

　　但对于安东而言，关于伯纳德“病症”的真相，短期来看，都必须由他一个人扛在身上了。

　　*

　　兄妹二人临别之前，弗里德里希教授特地将安东叫去隔壁办公室，商量伯纳德的情况。

　　在那里，安东向教授提出了他的猜想：伯纳德的人格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冷酷无情，将全副精神都放在完成“绿茵人生”的开发上；另一个则软弱而念旧，时不时想和安东取得联系，向安东求援。

　　弗里德里希教授直挠头：“小东尼，我是个运动损伤及康复方面的专家，说到‘人格’这事，我并不擅长……但我本能地觉得你目前的方向并没有错，也许只有尽可能完成那个所谓的‘任务’，你才能够更加接近真相。”

　　“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联系一位在心理学和精神分析方面有建树的专家教授，来看看伯纳德的病例。”

　　安东赶紧谢过教授，教授肯定了他目前的做法，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安慰，但是让安东心里好过了一点儿。

　　“对了，你这次过来，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要对你说。”

　　教授点开了办公室的电脑屏幕，给安东播放了一段不算长的视频：“这个人在大约一周之前拜访了我的诊所。正好那天我出诊去了，没在办公室。我的助理接待了他，他却说并不是来求诊的。”

　　安东盯着那段视频，很明显视频是由监控拍下的，能看见一名年轻的白人男子，戴着墨镜，来到教授的办公室门前按门铃。

　　“不是来求诊的？”安东问。

　　“他说他是一位体育记者，因为我的专业领域与足球运动有些关系，所以他想来给我做个专访。”教授解释说。

　　“那您就去呗！”安东微笑起来，“按您在‘江湖’上的地位，早该享有更高的知名度了。”

　　教授老脸皮厚地笑着，说：“小东尼你这话说得真动听。”

　　“不过我可不是想告诉你这个的，当时我的助理说是要打电话给我，问问我的意见，当时恰逢我正在出诊没法儿接电话。那个人就和助理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后来他问到了伯纳德住的这栋房子，说是曾经在这里遇见过我，还问助理，我是不是常常到这里来，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教授一边说，安东一边皱眉头。

　　这听起来的确可疑，这件事很像是冲伯纳德来的。

　　“……后来我出诊回来，那个人已经走了。他临走时告诉我那助理，说是会再度致电联系安排，拜托我的助理等他电话。”

　　“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就告诉助理按我的日程安排便是。可你猜这么着？……对，就是这样，这人再也没音讯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就因为这事儿牵扯到伯纳德，我赶紧调了那人来时的监控录像，你来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

　　教授一面说，一面和安东一起盯着监控。监控上的男子一直都戴着墨镜，但是到了最后一刻，可能是助理来开门了，这名男子终于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

　　“这个人我见过，他是——”

　　安东一面说，一面飞快地在脑海中搜索。

　　“《太阳报》的记者，马克·加里，半年前在新闻发布会上被我怼过一次的。”

　　教授在旁一副震惊脸：我的光脑小东尼，是不是你见过脸的人就都能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