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完好的皮囊包裹住的，是丑陋的、已经开始裂开的、已经开始腐烂的一团腐肉。

　　它发出了冲脑的臭气，但却被人刻意埋藏起来，用一整副完好的表皮遮盖它，掩盖它的气味。

　　在这似乎一如既往的日常下，「它」涌动着。

　　**

　　最开始的改变是父亲的祈愿。

　　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只要稍微用下「个性」能更方便做到的事情。

　　父亲的话里含着对她的期望。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永子，爸爸相信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虽然是问句，但在语境下和陈述句也并没有差别。

　　日常对话一样，好像他说的不过只是让永子从滑滑梯上滑下来——这样随处可见的句子而已。

　　月退永子一向不擅长拒绝他人，更何况是自己的父亲。

　　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她更「不愿意」拒绝请求自己的人。

　　小小的孩子，许下了想要帮助别人的愿望——基于此的话，她很难拒绝来自至亲的请求。

　　——或者说，至亲以外的人的请求，也非常地……

　　难以拒绝吧？

　　“这是爸爸的愿望吗？”

　　“是的。永子，你既然有这种能力，帮帮爸爸一下也无妨吧？”

　　“好的……”女孩轻轻吟唱起那首歌谣，双手合起，极其虔诚地祈愿。

　　“如果——这是爸爸的愿望的话。”

　　我会实现的哦。

　　我会替你实现的。

　　这只是一个开始。

　　会沾染上赌瘾的人，是一旦尝过了甜头就难以停下的赌徒。

　　「贪婪」，「欲望」。

　　一旦张开了嘴，就像饕餮一样，难以停止自己的动作了。

　　——一旦许下了愿望，得到了便利后，很快就会接着许下第二个愿望了。

　　所以是毒。

　　与罂粟中提取出来的毒一般——令人着迷的、令赌徒失去自控力的——

　　如此便利的「个性」。

　　以及、

　　如此难以拒绝他人的个性持有者。

　　**

　　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是在醉酒的父亲不小心把女儿的个性说出去之后。

　　能够与他一起赌博、一起玩乐的酒肉朋友，显然也属于嗅到甜味就会聚在一起的苍蝇的种类。

　　在起哄声中，父亲以桃汁为借口，让女儿来到了喝酒的地方。

　　在小小的包厢里，父亲说着「这是爸爸的朋友们的愿望…永子也可以为他们实现吗？」

　　可以吗？

　　这句话在月退永子这里是一个陈述句。

　　因为她非常难以拒绝他人。

　　更何况是寄予她期望的人。

　　「……如果，这是你们的愿望的话。」

　　小小的女孩这样说了。

　　她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是在光下非常明显的绀色，现在散落在脖子后面。

　　月退永子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用她稚嫩的童声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她的眼底已经扬起了流金一般的光辉。

　　只是轻轻挥起了手，就像是小小的神明一样——实现了愿望。

　　蛊惑人心的、绝对的力量。

　　绝对的「个性」。

　　**

　　水无月永子把手搁在座椅冰凉的扶手上，她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换掉了，是一身很轻柔的丝绸，也是冰冰凉凉的。

　　这里的温度很低，虽然她的体温比常人还要低一点，但居然也能很好地适应——或者说被迫适应。

　　她不知道具体过了多少天，这里看不到太阳和月亮的轮换。她被那群人带来软禁在这里，却供应着食物。根据食物的摄入量来看，少说也有三天了。

　　“我之前见过你，是吗？”

　　那双红色眼睛的主人站在她身侧，比起监视水无月永子的人，她更像是陪伴在一侧的护卫。

　　她的声音很低。

　　“是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虽然我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最近似乎有在想起来…你出现在我的梦里过。”

　　“那时候，殿下向我要回了「权力」。我们是不会拒绝殿下的，但看起来您已经忘记了……那时候，我们说过，您的「权力」不止于此，希望您不要在「那里」耽搁太久。”

　　“我的「个性」就是我的「权力」之一，对吧。你们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殿下？本家的那些人就算了，时之政府的高层和你们的态度都很奇怪。”

　　她在嘴唇前竖起了手指，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这是「镜花水月」和殿下定下的契约。我，我们都属于殿下您这一方，不能干涉契约。”

　　「镜花水月」这一词出自汉语，有比喻虚幻的景象的意思——但显然，这个寓意并不能使用在现在的语境里。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永子滞了一会，又开口，“你前几天就说了，要「那些东西」归位才能透露——之前你出去了一会吧，是那些东西归位了？”

　　“……我以为那时候您在休息。”她垂了垂眼，“是的，虽然只找到了一位。我可以告知您的是，这里是「月面之影」。”

　　“在镜花水月与您的约定后，我们就可以回到真正的「月面」了。”

　　“虽然龙首之玉，蓬莱树枝之类的并没有找到，但一件也足够了。”

　　“我们会一直等待着您想起来——想起来，属于我们的过去。”

　　**

　　「个性」非常有效，因此，父亲的那些朋友经常提着各种礼物上门，说一些好听的话，像是供奉神明一样地对待着永子。

　　同时，他们也索求着永子实现愿望。

　　当月退永子犹豫时，拿到了许多好处的父亲也会在一侧催促她：“永子既然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孩子，就不要犹豫那么多了，他们又不是要去做什么坏事，只是想拿到一点便利而已。”

　　实在不行的话，把他们的话当作许愿就好了。

　　做不到的人向能够轻松做到的人的祈愿。

　　“永子是很难拒绝别人的吧？反正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女孩看着围聚上来的人眼底的信赖，看着父亲眼底的信赖，缓慢地点了点头。

　　——因为月退永子，是一个非常难以拒绝他人的好孩子。

　　时间过得很快，在被父亲发现自己的个性后，永子只是更容易没精神了一点而已，再偶尔帮别人实现一点父亲口中的小事的愿望……似乎也没有什么。

　　月退永子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六年，同样与母亲一起去往了神社做新年祷告。

　　家里宽裕了很多，她也能换上崭新的和服外出。粉红色的和服上绣着姹紫嫣红的各种花朵，很漂亮。

　　永子随着母亲一起走过鸟居，投下祈祷的硬币，学着母亲的样子摇了摇铃，合手许愿。

　　去年的时候，她许的愿望是…希望一家人和谐。

　　那么今年…

　　她轻轻地在心里说。

　　「我希望爸爸和妈妈都能够开心。」

　　月退永子闭了一会眼睛，又睁开。她看到母亲的脸，轻轻地笑了一下。

　　“小永子许了什么愿望啊？”

　　“嗯…总之，是一个每个人都会开心的愿望——但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吐了吐舌头。

　　***

　　新年假期之后，月退家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

　　似乎有着「向月退家送去礼品就可以实现愿望」的话语在暗中传播了起来。

　　有人信以为真，找上门来。父亲是爱面子的人，过分的愿望不会让永子去做，但是小一点、小一点的愿望，是没关系的。

　　在得到别人的崇拜后，月退永子在疲倦的时候，手指感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聚集起来了。」

　　渐渐地，父亲有一天突然说。

　　「永子，喜欢帮助别人吗？」

　　女孩仰起了脸，眼中有如同星星一般闪耀的光。她这样回答了。

　　「如果是别人的请求的话，我能做到的，都会尽量去实现。」

　　在日常的车轮的碾压下，无数的水珠飞扬起来，露出了雨洗过后的黑色土地。

　　这是，让「日常」破碎的，潘多拉的盒子。

　　父亲这样说了。

　　「永子，我想创建一个教会——能帮助别人，大家都能够幸福的地方。」

　　「帮帮我，可以吗？」

　　如果是赌徒的话，会更加相信「神明」吧？

　　只要能够从手中获得好结果。

　　无论是天照大神，还是八岐大蛇。

　　只要能够更轻易地获取到便利，甚至不用付出钱财，只需要发动「个性」——对于父亲来说，这是再划算不过的「生意」了。

　　哪怕，这一切都有代价。